“此次交手,叶家军共伤十四人,无死者。”副官对着叶将军汇报道。
“伤十四人,无死者?”叶将军眉头一皱,往日交战都是死伤有数,为何如今没有死者?况且,那些人看起来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为何只伤了十四人便直接离开?
“这次你带了多少人出来?”将军问道。
“各部队抽调精锐,共计一百七十四人。”副官低下头,掩盖住脸上的窃喜之意,果然不记得了。
“哦,”叶将军皱着眉,若有所思,“那就走吧,把伤者安置在军队后方,我们即刻出发,前往通州。”
“是。”
队伍还未行动,前方便是传来了哭天喊地的呼声,叶将军循声望去,队伍的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哭声震天。
在“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将军救命”“将军为我等主持公道啊”的呼喊声中,叶将军皱着眉头听了半天,终于是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通州城的老幼居民,竟在一夜之间都被劫走了!
听起来颇为怪异,叶将军本想仔细打探一番,但想起叶少爷“别管闲事”的嘱托,不免有些犹疑,挣扎再三,终于是没能顶住那肝肠寸断的哭嚎声,拉起一旁抽噎不断的男子:“慢点说,说说怎么回事。”
“启禀将军,”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匀自己急促的呼吸,“昨夜四更时分,草民隐隐听得街上有些响动,正想睁眼去看的时候却有一阵白烟飘入,草民只觉头脑一片昏沉,等到早上醒来的时候,家父和犬子,都消失不见了!”言毕,又是一阵嚎啕。
“可曾去找过,可能是早起出去闲逛也说不定。”叶将军道。
“草民也是这样想的,”男子抽抽搭搭的回应,“岂料不到一碗茶的功夫,隔壁几家人也来找,说是他们的老小,也不见了。”
“会不会是结伴外出?”叶将军的眉头越锁越紧。
“天哪将军,哪有全城老小结伴外出的道理,”男子指了指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这些都是丢了老小的汉子婆娘,我等去衙门投案,岂料衙门以‘人员外出自会回来’直接驱逐了我等,我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得好心人相告今日将军路过此地,烦劳将军为我等找回老小啊!”语毕,又是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这…..”叶将军沉吟,叶公子的嘱托在耳边回响,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要去通州,况且此事似乎与通州暴乱有所联系,还是去调查一下,若是不能查明因果,再将此事上报朝廷。
顺便弹劾那县衙一番,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各位,”打定主意,叶将军对着一众百姓朗声道,“多谢各位信得过我叶某,既然各位找到在下,叶某必当全力调查此事。”
众百姓欢呼雀跃,叶将军微微一笑,对着那男子低头道:“带路。”
“是,将军。”男子恭敬地应了一声,带着前方的众人,一起向大道上跑去。
叶将军拨转马头,正欲前行,斜下里一人突然冲出:“慢!”
“怎么?”叶将军眉头一皱。
“将军可曾听清那汉子所说,”男子抬起头,直面叶将军的眼睛,“那汉子说,幸得好心人相告…..”
男子的话语戛然而止,叶将军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好心人相告,自己此番平定暴动是秘密出行,怎会有好心人相告呢?暴乱之地是通州,丢失人口之地也是通州,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暗中作梗呢?
叶将军心下迟疑,但看到众多百姓期盼的眼神,暗暗的攥了攥拳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罢了罢了,我行军打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任他有何等阴谋诡计,我叶某人接着便是。”他一脸玩味的转头看向男子,“怎么,你很聪明啊,这么几句话你都察觉出异样,这种见地,不是一般的士兵该有的吧?”
“说吧,你到底是谁!”叶将军眼神一寒,佩剑直接横在了男子的脖颈之处,只要微微一动,便能让男子身首异处,一旁的将士对于叶将军为何突然大发雷霆都是满脸的困惑,将军是不是太过疑心了些?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吗?
“我的名字,将军日后自会知晓。将军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便是。”男子也不多言,手指微曲轻轻弹开自己脖颈上的利刃,径直回到队伍之中。
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叶将军在心中悄悄的多了一分警惕,然后拨转马头,对着远处的百姓追了上去。
通州。
往日繁华的街巷此时竟如同死城一般,毫无生气,一众百姓在前方带路,叶将军紧随其后,并不时的开门查看,果然如同那男子所说,屋内井然,毫无打斗的痕迹,唯独缺了这个城中的老人孩子。
像是突然蒸发了一般。
再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身旁的副官突然抽了抽鼻子,旋即脸色一变:“血腥味!”
“哦,前面那条街都是卖肉的,有点腥味很正常。”前面一个带路的男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叶将军也抽了抽鼻子,如果只是普通的血腥味,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副官又何必大惊小怪,随着一缕缕淡淡腥气的吸入,叶将军的脸色也愈发凝重。
这么多年的浴血搏杀,他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那隐藏在各种血肉食中的腥气,虽已是被各类肉质腐败与牛羊的腥气所掩盖,却还是被叶将军闻了出来。
这种味道,必是人血无疑!
叶将军一声暴喝:“所有人员戒备,即刻前往前面的街市!”
“是!”所有人齐齐的应了一声,一众人马对着前方的屠宰街市狂奔而去。
屠宰街。
叶将军看着挂在屋檐下晾晒的的羊头牛头,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尸体,叶将军思索片刻,对着一旁的男子询问道:“这里可是有什么储存的地方?”
“储存的地方?”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街尾有一个冰窖,但是已经很久不用了…..将军,将军?”
冰窖口。
叶将军深吸了一口气,他虽在战场上屡造杀伐,但即使有所斩杀,杀的也是敌国叛将,似这般无辜屠戮平民的,还真是没有做过,遇见过。在之前的询问中,将军已经得知,通州城内共有老小一千三百五十二口,看看脚下的这个冰窖如此之大,想来若是真的要藏下这以千余口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冰窖底或许有堆积如山的尸体,即使是久经沙场的叶将军,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打开冰窖的门,扑鼻的血腥味直接涌出,刺得人头痛欲裂,更加印证了叶将军的猜想,叶将军拦住了一旁想要跟随自己下去的副官:“你呆在这里,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军队由你全权接手。”
“是。”副官与往常一反常态,答应的干净利落。
叶将军打开冰窖的盖口,就在即将下到冰窖中时,一只苍白的手拦住了他:“此等祸福难测之事岂可让将军冒险。”语毕,直接抢在将军前面钻了下去。叶将军虽没有看到他的脸,但听其声音,就是刚才的男子无疑。
“我叶长生纵横戎马,还用不着你个小辈替我冒险。”
叶将军点燃自己手中的火折子,紧随着跟了下去。
冰窖底。
之前站在冰窖口便已觉得血腥刺鼻,下到冰窖之后血气更是浓郁,如同粘稠的血海将两人吞没,几欲令人喘不过气来,黑暗的空间里,叶将军循着气味四处寻觅,越是寻觅就越是疑惑,如果全城老小都是被人残害并藏尸于此,那么在血腥味最浓的地方,便应该是尸体的堆积之处,可是为何,血气毫无差别?
“别闻了,”男子淡淡的声音传出,“妄你日夜行军,却连这点脚力都没有,”他轻蔑的一笑,“死人,在你的脚下。”
叶将军惊惧的低头,冰窖之中空气稀薄,贴到了地上火折子便因空气不足而熄灭,叶将军伸出手在地上摸索,果然,摸到一人的脸部轮廓,一条大腿和几只手臂。
凶犯杀人之后,竟将所有的尸体平摆在地上!
“这便是他们的目的,”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被这炼狱般的景象所影响,“你要来通州,他们便派人截杀你,截杀不成,便陷害你,通州老小一夜之间被人劫走,自是有人要去寻找,剩下的人寻而不得,便放出信来令得通州的青壮拦在路上,引你至此,你叶长生杀人屠城的罪名自是落下。”
叶将军倒也不急,略一思索:“可若是我回到皇城,杀人的罪名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回去?”男子冷笑,“你当然要回去,不回去便真的落个杀人屠城的罪名,而回去,他们既然能想到这么恶毒的阴谋,自然还会留有后手。”他撕下自己的衣服点燃,整个冰窖都是变得明亮起来,“杀人总要有个理由不是?你跟这些百姓无怨无仇就杀了他们?安南战神就这副杀伐无度的德行?”
“进是死,退也是死。”叶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适,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着地上的尸体
所有的尸体都是被一刀割喉,干净利落,瞬间断绝死者的所有生机,尸体的摆放位置都经过尽心的算计,彼此之间搭成人体地板,尸身凹陷不平的地方也已被黄泥抹平,再将厚重的竹席盖在尸体上,一踩上去跟普通土地根本毫无差别。
“真狠啊,”叶将军悲愤交加,“只为杀我一人,便令这么多无辜之人枉死?”
男子冷冷一笑:“是啊,因你一人便令得上千人枉死,叶长生,这么多年你做了多少庖代之事,水患,贪污,山贼,该你插手的你插手了,不该你插手的你也插手了,赏善罚恶,锋芒毕露,四面树敌!你可知道,城中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为国尽忠而已,没什么插手不插手的,为了安南我身死无憾。”叶将军一脸的不在乎。
“真是愚忠。”男子冷哼一声,对着冰窖外面走去。
“慢着,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到底是谁?”叶将军抬起头剑锋直指男子后心,男子的话语句句在理,如同自己参与谋划一般,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着实很令人怀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男子毫不在意,对着冰窖口径直走去。
在即将离开冰窖口之时,男子莫名奇妙的回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因你而死的,恐怕还不只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