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七八年六月吉日,御营中九声大炮,响震九霄,营门大开,鼓乐齐作,两宫起行。先是三千步兵,五人为伍,二伍一排,列队而出;次是数队细乐,引着六十四名健卒,抬着端宗的梓宫,两旁尚有数十名内侍护着,后头跟随大小群臣;再次是两乘銮舆,第一乘坐着帝舄,第二乘坐着杨太妃,銮舆后头的数十乘小车,载着宫娥彩女;小车之后是数十乘大车,内侍押着,满载皇家随身所带的细软、器皿、用具、珍珠玛瑙、金银财宝车队过后,便是三千骑兵,踏着整齐的步子,列队而去。缓缓行了半晌,才到得海滨沙滩,最前头那三千步兵,按伍分列两旁,战舰上炮声隆隆,张世杰领着大小将校和随员跪在船头迎接。这时鼓乐大作,六十四名健卒抬着梓宫上了一艘大楼船,将梓宫升入中舱。然后帝曷、杨太妃及宫嫔人等陆续上了船,最后文武百官和军士、马队离岸登舟。战舰上又是九声大炮,震得港覆海翻。千余艘战舰,三百艘巡洋舰,数百只楼船,一齐起锚张帆,旌旗飘扬,拥天蔽日,浩浩荡荡,朝着崖山方向冲浪行驶。四张世杰料理三件大事崖山又名崖门山,位于广东新会县南八十里大海中,南北纵亘二百余里,东南控海,西北皆港,与奇石山对峙,宛然天生就两扇海门一般,中间相隔不过百步远近,山形峻峭,地势险恶。张世杰率舰队抵达崖山,下令将战舰分作两行,四艘一排,鱼贯而入,行了一天一夜,一干一多艘舰只才进了海口。海口内,汹涛巨浪,朝夕翻腾,海风山风,相应呼号,山影云影,倒映水中。只这一山之隔,海口内外的天地截然不同。更深夜静,山呼海啸,潮涌浪急,打得船只晃晃荡荡,时起时伏,不得安宁,幸亏帝昜和杨太妃等在海上经历惯了,都能勉强支撑得住。次日黎明,张少傅和陆丞相带着工部官吏和百余名士卒,登岸相地。
这崖山的北面是新会县,离县城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大村庄,庄上有万余户人家,勤劳俭仆,忠厚善良。张世杰在村旁择了一大片空地,依山傍水,连同周围的山水树木和数百间民房全部买下来,令军士整成周周正正的大遍平地,作为建造行宫的地基。张世杰、陆秀夫等回到舟中,奏明了帝舄和杨太妃,又闲话了一回,才知道新会县的官吏巳到舟中见过了帝唇和杨太妃,并且恭请两宫车驾入城驻跸,杨太妃推辞了。张、陆二人回到自己舟中,商议行宫图样。陆秀夫深悉朝中典故,测定了方位,不奢不俭地设计了殿式,绘制成图形。张世杰即命万名军士到崖山中去伐取木料,又从新会县征调了一万民夫协助运输,一面又奏啬苏刘义监工。苏刘义奉诏领了一万名士卒舍舟登陆,住进了那村庄中。木料取齐,陆秀夫又叫苏刘义在行宫近旁再择一块空地,另造百余间大屋,准备群臣居住。因行宫左近空地有限,苏刘义只得洱向民间买了几十间大小房屋,大的稍加修饰,小的拆除重建。又在附近及海滩营建军房数百间。苏刘义再向新会县征调了几千名能工巧匠,从此日日监督军民们鸠材量木,琢石筑土,构建屋宇。杨太妃在舟中对着那山光水色,脸上像桐木人般刻板无情,情绪低沉,忧忧闷闷。这日早朝之后。她向张世杰和陆秀夫问起了出师之事。张世杰若有所恩之后,回答说:“臣自硐洲起行之日,心中已有安排,须待三件大事皆毕,才好安心出师。第一件,行宫成就,妥善安置好皇太妃和圣上;第二件,择地安葬好端宗的梓宫;第三件,战舰、兵刃、器械添修齐备。如今行宫有苏刘义主持,已破土动工,不足为虑了。梓宫安葬之事,应当着手考虑。”
“这样的山穷水僻之乡,”杨太妃蹙着眉尖,“怎么好安葬梓宫?”“人嘛,生在何处,死在何方,虽不可测,”陆秀夫解释说,“而死者总以入土为安。此地虽然偏远,但是圣上行宫驻此,可长为守护,车驾即移他处,也无兵患之忧,正好可保陵寝无虞。”
杨太妃靠在御榻上默了默神,然后坐正身子,说道:“这崖山也颇峻秀,像个发祥之地,似可安葬梓宫。不过,先要去看个吉利方向,再选吉日方好。”
“瞎,福祸都是人为。”
张世杰嘴巴一撇,“哪有什么方向吉凶能移人兴废?果然如此,自古帝王陵寝都是选的吉方吉日,就应该有兴无废了,为什么却也有废的呢?据愚臣之见,选方向定时日都是不必要的。”
杨太妃半晌默然无语,心里总觉得太草率了一些。陆秀夫领会杨太妃的心意,到崖山中择定了地方,命一千军士修筑陵寝,又选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命人备办丧仪葬物,和张世杰一并奏明了帝肩和杨太妃。梓宫出殡之日,杨太妃和帝乔诏命数十名宫嫔麻衣孝服,在一条大船上守着梓宫,四周围着二十四只小舟,舟内皆内侍及鼓乐人等,后随十六条大船,装载着文武百官,穿戴一律皆白。张世杰派了八十艘战舰排队护送,军士尽都白盔白甲,舰上旗帜白云似地飘动。九声大炮,细乐齐作,殡仪队伍逶迤向着崖山进发船到山前,停泊在山脚下,军士离舟登山,六十四名健卒抬起梓宫,十二部鼓吹和数十名内侍拥着,慢慢地向山上移动。山路崎岖难行,杨太妃、帝唇和宫嫔坐着肩舆登山,群臣全都步行跟随,磕磕碰碰,踉踉跄跄,走了五六里路,才到陵寝跟前歇下来。挨到吉时,军卒升起梓宫,又放了一声大炮,轰隆隆山谷震响。左右奏起细乐,帝唇领着群臣、内侍和宫嫔等齐齐跪在陵寝前,举哀痛哭。杨太妃坐在肩舆内格外伤心,眼泪像滚豆子一样涔涔流下来,湿透了袍襟。众士卒一齐动手,将梓宫入土盖封。安葬完毕,陵寝前竖起一块大碑,内侍摆好祭筵,陆秀夫、张世杰在陵前分左右跪着,朗读祭文。
帝唇领着群臣拈香哭拜了一回,群臣依次祭奠。葬礼结束,扬太妃、帝罱以下都换了吉服,反道下山。到了舟中,内侍奉进午膳,众人都用了餐,才起锚返航。来到大队战舰停泊的地方,杨太妃、帝曷及群臣的船只仍旧归入中军下碇泊住,此时已是日影西斜了。张世杰奏准了第三件大事,即命军士入崖山砍木伐竹,维修和补充战舰,同时派人四处买办钢铁、布料、火药等物资,制造盔甲、兵器、火炮等战具战械。行宫落成后,苏刘义回到舟中复命。张世杰、陆秀夫先去行宫视察了一番,前殿后宫,共有三十余栋,虽然谈不上雄伟壮观,却也勉强堂皇,略觉有些皇家气象。苏刘义又带着百余内侍到宫中摆设装饰了一切应用御件。到得吉日,杨太妃和帝肩离船上岸,乘了銮舆,后头跟随宫嫔、内侍及群臣等数百辆大小马车,一齐奔向行宫。三声炮响,宫门重重大开,里而细乐齐奏,苏刘义领着内侍来到宫门前跪着迎接。銮舆进了宫门,宫嫔和内侍皆下车随着,銮舆一直抬进宫中放下,宫嫔扶着杨太妃和帝房下舆步入慈元殿。慈元殿是杨太妃起居的宫室。从此,陆秀夫兢兢业业管理朝政,并以《大学章句》训导帝肩披肝沥胆,耿耿忠心,持久不衰。五陈懿持重金买“卖国贼”当元朝得知端宗登遐,皆大欢喜。后来传闻帝曷复立,闽、广等地蠢蠢欲动,起兵应宋,又转喜为忧。
一直谋求统一全国的忽必烈,对于南宋的动态特别敏感,立刻召集朝议兴兵灭宋。大学士许衡谏道:“陛下师出应当名正言顺,岂可乘人之丧?即使兴兵有功,也要被后人讥议,倘若失利,名实两败,更加悔之无及。”
“南方气息奄奄,朝不保夕,如今名存实亡,巳成僵尸,唾手可得,现在不取,更待何时?”丞相兼枢密副使博罗力主南下。忽必烈一只眼睛微闭,一只眼睛微睁,像高枝上的鹰隼那样,显得很沉静,他想多听一听各方面的意见,然后进行综合,做出决定。殿内的气氛活跃起来。有的出班启奏,进陈己见,有的交头接耳,议议论论。也有沉默的,也有当“评论员”的,还有欲言又止,或者插不上嘴的。
元将中,与宋军接触过的,特别是与文天祥直接交过锋的,多数奏请“皇上宜持重”。
南宋降臣降将,反倒认为“条件业已成熟”。
衢州陷后降元的留梦炎和降元后受忽必烈赏识的王积翁,从正反两方面分析了兴师的利弊,赞成起兵。
“陛下,”他们跪奏道,“南朝已经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张世杰虽拥有重兵,但是已成强弩之末,士气不振,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不。”麦术丁出班,打断了他们的话,“南方除了张世杰,还有文天祥,此人满腹经纶,文韬武略,十分厉害,被南人誉为当今诸葛丞相,他才是南朝真正的关键人物,擎天柱。文天祥不死,南宋很难灭亡,亡了也有可能借尸还阳。”
忽必烈眼珠子转了转,把脸偏向宠臣、主管财政的中书平章政事阿合马:“国力能支吗?来不来得及?”“有一定的困难。不过,”阿合马奏道,“陛下大可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再等个把月,南方早稻开镰收割,军粮也就不着急啦。啊,南方繁华富庶,好地方呀!”忽必烈抽动了一下鹰勾鼻子,最后把目光落到了他最信赖的右丞相伯颜的身上,要他做总结性的表态。
“不必再议啦……即刻出征,南国一举可平!”
伯颜一开口,殿堂马上静了下来。朝臣们都知道,他的所奏,忽必烈没有不准的。他是忽必烈的左右手,他们往往是一条心,如出一辙。忽必烈坚定了信心,诏命张弘范为蒙、汉军都元帅,都督诸路军马,他企图靠这个金将的后裔,扑灭宋朝的剩余势力,特别是令人极为恼火的文天祥。张弘范叩头谢了圣恩,他怕自己一个人完不成使命,荐举曾经与文天祥反复周旋较量过的李恒为己贰。忽必烈准了所奏,诏命李恒为副都元帅。李恒奉诏入朝,谢了恩,和群臣退下来。张弘范是金将张柔之子,李恒是西夏国主李蚬之后,都不是蒙古人,然而都是忽必烈的得力干将。如果没有这样一帮人卖死力,蒙古贵族想灭人之国,很难说不是痴人说梦。湖南制置使张烈良响应崖山起兵,潭州周隆、贺十二,以及雷、琼、全、永等州,同时义举,聚众多者数万,少则数千。忽必烈急命阿里海牙速平湖、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