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到凌晨,宋军被杀得所剩无几,那百余艘舰只,全被元军夺去了。张世杰的大舰因结得太紧,一时解不开,无法出来救应,眼睁睁地望着元军破了山门,入了海口,无可奈何,只得传令三军严阵以待。次日,张弘范乘胜进攻,张世杰大舰果然牢不可破,张弘范白白丢了上千军卒,竟不能动得他分毫。当晚,张世杰暗遣都统方兴和张达各领一百只战舰偷袭元舰,因张弘范已有防备,计不成而还。从此,双方成了对峙状态。正月十五日,元宵节,元、宋大军聚集南海,战舰如云,箭拔弩张,然而海上居民无视战争风云,照例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竟渡大会。这种场面是文天祥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观,特别是沿海百姓的地域风俗和那种强烈的生活竞争意识,使文天祥在一饱眼福的同时,又受到了一次世事人情的启示,他感慨不已,以《元夕》一诗记下了这一人生中的小插曲:南海观元夕,兹游古未曾。人间大竟渡,水上小烧灯。世事争强弱,人情尚废兴。孤臣腔血满,死不愧庐陵。张世杰放弃山门不守,山门便为张弘范的舟师所占据,宋舰想要冲出山门已无可能。况且,作一字阵法,本来就是为了避免被敌冲垮或全歼的一种阵式,让两头的几条战舰去送死。皇宫、大臣和张世杰本人自然不会呆在两头的战舰上,而是蹲在一字阵的中间。文天祥目击张世杰调度无方,心中又急又难受:“不知合变,专守法,呜呼,岂非天哉?”一字阵架势可观,可它是一种不攻人而专等人攻击的防御性阵式。张弘范占着山门不动,张世杰作一字阵也不动。张弘范在不断摸索歼敌的法子,张世杰则在被动地应付。张弘范细细地观察了山内外地形和潮水涨落情况,心生一计,下令舟师退出十余里,将大军分作两路,命李恒领着左右两军为一路,去崖山北面守住,以绝宋军汲水通道,自己领着前后两军守住海口,堵住宋军出路。又命军中日日开宴大饮,细乐齐奏,似乎不把这军事放在心上。与此同时,还时不时地派遣一队两队战舰擂鼓呐喊佯攻,发起冲锋,宋军准备接战,舰队却又回转去了。如此一连相持了十余日。张世杰在舟中见了这光景,心知是计,却不想法子来破他。崖山北面有两大港湾,一直通到内地乡村的河渠,山脚下海面的水淡而可饮,张世杰军中所饮用的水皆取于此。自从李恒屯驻崖山北面,宋军不能去取水了。舟中藏水不多,全军二十万人,勉强支持了三五日,舟中粮尽,淡水早没有了,只剩得中军还留下十余船淡水,以供杨太妃、帝舄和各大臣等饮用。张弘范知道困住了张世杰,便遣张世杰的外甥韩虎去劝降,张世杰却心如铁石,强硬不屈。韩虎前后三次去劝说舅父,都被张世杰骂回去了。张弘范依然守住海口不战,以困宋军。军士无水饮,张世杰便与士卒一样吃干粮。军士见统帅与自己同甘苦,也苦而无怨。如此又持续了一天多,众将士口渴难熬,干粮咽不下,只得取海水来饮。海水又咸又苦又涩,饮不得,强迫自己打湿一下嘴巴,润润喉咙,一咽下肚,多半的人连水带干粮都呕了出来,那小半勉强不呕的,腹中也异常难过。如此又坚持了一日,饮过海水不呕吐的军士,一个一个皆腹中疼痛,大泻起来。泻了两天,人瘦得皮包骨,脚酸手软挪不动了。
将士躺倒了一半,中军的淡水也一滴一滴饮完了,急得张世杰捶胸顿足,呼天唤地。情势愈来愈严重,杨太妃、帝唇及各大臣也没有水饮了,吃了一天千粮没水咽。挨到晚上,张世杰打算冒着生命危险遣人去北山下偷水,忽然一名军校飞奔来报:“启禀元帅,山北村民送了百余船水来了。”
好比久旱逢喜雨,张世杰兴奋得眼睛放光,忙命士卒去挑水,自己跨到船头去向村民称谢。军中得了这些淡水,真如甘露一般爱惜,先给中军多储存了一些,其余的按船按人分配下去。次日,军士仍旧吃干粮,只用淡水来解渴。到得晚上,水又饮光了。张世杰心中发愁,揣度道:“村民若能一次送三四百船水来,让我们维持三四天,等将士们的病好了,就去夺回北面港湾。”
军士此时果然来报:“村民又送水来了!”张世杰来到船头,众军士早在那里挑水了,他再三致谢后,要求道:“有劳各位明天能不能多载两百船水来?我们养好了身体,去把北面港湾夺回来。”
村民们爽快地答应下来。等军士挑完水,他们摇着船从旧路回去了。可是,第二天晚上,村民却没有送水来。张世杰和后军将士都蹲在船头等着,心里愈急,愈觉得时间难熬,眼睛都鼓得快暴出来了。张世杰抓耳挠腮,坐立不宁,心像被许多老鼠啃着,又像一盆炭火在心里燃烧。直到四更将尽,才隐隐约约望见有三百来条民船晃晃荡荡驶过来。宋军哪里知道,送这三百船淡水,费了一番大周折。村民一连两夜偷渡港湾,巳为元军探知。这一晚,村民按张世杰的要求集中了三百余条船,暗中渡出港湾,走不到两里路,突然闪出大队战船拦住了去路:“呔!大胆!你们把水送到哪里去?”村民手无寸铁,无法抵抗,急回舟避到港湾,而港口又有元军截住。村民知道来者不善,索性束手就擒,让他们带到中军舰上。李恒见一个个直立不跪,以为村民没有见过世面,不懂礼节,双眉一营,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犯我的军令,偷水送往宋营?”村民中有心里来得及,嘴巴能言善辩的,故作惊疑之状,反问道:“取水有禁,不知元帅几时发的军令?我们并未奉到。我们是大宋的子民,给官军送水,有何不可?”“嗯,”李恒并不发怒,“你们不愧为好百姓,只可惜没有好擎天柱,陈丞相当了逃兵,文丞相成了俘虏,朝廷凭你们这点心力,也支掌不了多久了。”
“我们是有一分力,尽一分责。至于擎天柱,那还有张国公和陆丞相。你们如果能搬掉他俩,我们就服服帖帖做你们的顺民。
“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吧!”
李恒来回踱着方步,“十日之内,管教张陆一败如泥。”
“李元帅,怕只怕你的话是风口前的水,吹出来的哩。你们既有本事打败张陆,为什么老守在这里不敢出战呢?叫我们心服口服,很简单,都搞硬碰硬,斗勇也行,斗智也行。至于像这样截断水道来困人家,不是大丈夫的所作所为,算不得光明正大,是搞阴谋诡计。”
李恒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只不过表达得不充分。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和豪迈气概,挺着胸,哈哈一笑:“你们不知兵法,难怪你们。不战而胜,本来也可算作斗智。既然你们对于这种做法反感,我们就改用正面进攻破他。你们回去拭目以待吧!”
“李元帅如此有气量,放我们回去,小民又感激又佩服。不过,这水我们还是要送去的。”
“水,你们尽管送去好啦。”
李恒诡秘地笑了笑,“从明天起,他们自己可以来取水,不必麻烦你们。”
村民出舱下了船,走到港湾,上了各自的船,摇橹荡桨,终于把水送到了宋军营中。李恒当时被村民一激,想称硬汉,表态不阻止宋军取水。村民一走,他又把握不住了,连夜来到张弘范营中,把他和村民接触的情形说了一遍。张弘范心有成竹地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表了态,就要算数。你明天把舰队移过来,我有计策破敌。”
李恒回到军中,天一亮便下令把舰队移到了南面海口。张弘范升帐,下令把大军分为四队:吕师夔与阿里海牙前后两军合为一队,为南路军唆都与忙古歹左右两军合为一队,为北路军;李恒与张弘正合为西路军张弘范本人与陈懿的战舰合为东路军。调遣停妥,又分别受了密计,然后命四路舰队驶向各自的驻地屯住。张世杰听了村民的报告,又见张弘范正式动起来了,急得团团转,新病初愈的士卒没有恢复元气,无精打采的,上不得阵,没有病的人很少,安排不过来,恨不得把他们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来迎战元军。
元军拉开了进攻的架势,舰队冲浪而来。但是,南北两军战舰离宋舰尚有大半里路远,便停泊下来,只在那里擂鼓呐喊,东西两军舟师则直抵宋舰接战。张世杰、苏刘义、杨亮节、方兴、张达和张全等亲率众将士左右迎敌。两军战了两个时辰,天边起了卷积云,海面没有山岭阻隔,浓云翻腾而上。
刹那间,风起云涌,呈现出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元军突然鸣金收兵,南北两军整队而退。唆都由北边退到西边,与李恒合为一军,南边吕师夔的舟师退下来,驶向东面与张弘范军合并。这样,四路大军又调整成了东西两队舟师。张世杰估计元军还会来进攻,令军士速传午餐。少顷,张弘范军中细乐齐奏,张世杰紧张的心理才松弛下来。众军士也是昕惯了的,知道元军进餐了,都放下心来吃午饭。宋军被蒙到了鼓里,连张世杰也没有觉察出来,他们已经中了张弘范的计。
元军这二十来天,开餐便奏细乐,原来是将它作为号令。恰巧午正潮生的时候,呼呼呼刮起了猛烈的狂风。风急浪高,海水骤涨,门山内外旋潮滚滚,波涛汹汹。浪里裹着风,风中卷着浪,雄狮般怒吼着,虎狼似的奔窜而来。
一道长长宽宽的闪电划破云层,刹那之间,一声强烈的惊雷炸开,好像要把整个世界摧毁一样爆响。要来的暴风雨终于到来了!骤雨和疾风如一条条无情的鞭子,从空中狠狠地抽打下来。随着昏风恶雨和海潮大涨,元军的细乐倏而换成了震天响的鼙鼓,东西两队舟师同时从两侧夹攻。刚刚开始吃饭的宋军将士慌得抛碗掷箸,赶紧提刀索枪来迎战。
元军的来势飙急而又凶猛,火炮、火箭、火铳、火蒺藜、神机箭、将军筒,一齐对准宋舰猛射,边射边大喊大叫:“打中啦,打中啦,哈哈哈,宋舰着火啦!“宋军舰群中黑烟滚滚,红光闪烁,如千万条金蛇乱舞,冒出一条条红腻腻的火舌。张世杰命令军士一边救火,一边用强劲的炮火还击。山上空顿时火球滚动,火龙乱窜,炮火连天。轰隆轰隆,噼啪噼啪,熊熊燎天的烈焰,舔着翻卷的乌云。火炮、火光照在海水里,好像海也在燃烧,在爆炸。世界战争史上,这是最早在海战中使用炮火的一次空前规模的大战役。张世杰的舰队处在潮水的下方,处于防守的架势,东边受到张弘范的攻击,西边受到李恒的攻击,左右受敌,发起攻击又慢些,处处被动,处处吃亏,渐渐支持不住。
元军却一鼓作气,冲锋陷阵,争先恐后跳过宋舰来。宋兵只有招架之功,只顾迎战自己舰上的元兵。
元兵接接连连跳过船来,愈来愈多,黑压压如同蚁群一般。张世杰、杨亮节和方兴带领将士向东面拚命抵杀,杀退了元兵,自己的兵卒也死伤甚多。苏刘义、张达和张全等将士,朝西抵敌不住,转眼满战舰上尽是元兵。宋军将士仍然顽强拚搏,新病初愈的兵卒见伤亡严重,人力不足,便强提起精神,冒着暴风雨,不顾战舰剧烈地颠簸,主动跑到西头战舰上擂鼓助阵。起先擂鼓的士卒交了鼓槌,拿起兵器,奋勇上前,也有在甲板上迎战元兵的,也有到船头拦住敌舰上的元兵跳过来的。后军将士也出动了,陆续赶到前面来助战。
一个多时辰,西头战舰直杀得血流满舱,尸盈甲板。宋军似乎扭转了被动应战的局面,与元军形成了拉锯战的势头。不少宋兵顶着风雨和炮火,跳过元舰去厮杀。
一场史无前例的海上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嚎,惨死者不计其数。生者也不像个人样了,浑身透湿,湿盔甲又透出缕缕殷红的血液。临近黄昏时,宋军中鼓声缓缓低沉下来,那些初愈的病卒擂鼓擂久了,吃不消了。而战鼓本是军中要紧的指挥信号,士气盛衰凭借鼓声高低缓急为依托。《左传曹刿论战》中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见鼓的作用之大。龙舟赛时,鼓声一乱,比赛定输无疑。从战争的实例来看也是如此,韩世忠大破金兵于黄天荡,就得力于其夫人梁红玉桴鼓以助士气。当时宋军中鼓声一低落,士气也跟着坐下来。正当张世杰命令一队生力军去替代那些病卒时,崖山却异常古怪地升起一团黑气,刮起一阵旋风,席卷起人间罕见的漩涡、漩潮,转得那些战舰摇摆不定,乍浮乍沉。两军将士都奋勇死战,不肯退却。俄而,一艘宋舰的墙桅被风折断了,高高翘起来,海水灌进舱里,幸亏两旁战舰有铁链连接这条船,一时没有沉下去,舰上的将士爬到了两旁的舰只上。值此忙乱之际,一阵比一阵更加猛烈的旋风、漩涡、漩流和漩潮接踵而至。
元军战舰是散开的,一艘一艘随风随水旋转,转翻一艘只一艘,而且行动自由,可聚可散。宋军战舰四周都用铁链锁得紧紧的,船不转,但风大浪急,雨篷被揭掉了,桅杆喀嚓喀嚓被风扫断了,一横排战舰船头朝天昂起来,海水打进后舱,船多力重,不住地往下沉。张世杰急令打开铁锁,斩断铁链,让那一排战舰沉下去。断黑时,风雨有增无减,瓢泼大雨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雨水简直形成了悬空飞下的瀑布,又加上疾速旋转的旋风,卷得人站立不住,前扑后仰,东倒西跌。暗雾四塞,咫尺不能相辨。人与人,船与船,都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联系。唆都和忙古歹各领一百只鸳鸯舟,以两路纵队冲向宋舰群中,点燃鸳舟上的柴草火药推过去,鸯舟朝后摇开。宋军舰队又燃起大火。
一艘船着了,两艘船着了,整个舰队都着了,旋风像神话里魔鬼作法那样,带着火在桅杆上、风篷上、篷索上、雨篷上呼哨。火焰愈来愈扩大,愈来愈猛烈,染红了黑暗的天空。张世杰急红了眼,指挥他的大小战舰进行反扑,有的带着火冲了过去。双方的指挥信号都被火炮和风雨雷电击毁了,失去指挥,乱成一团糟,两军战舰混杂在一处,打得难解难分,忽而元舰追赶宋舰,忽而宋舰追赶元舰,忽而元兵跳到宋舰上,忽而宋兵跳到元舰上,这几条船战到那几条船,那几条船又战到别处,或者转回来。天空中炮石火箭此伏彼起,门内的海面一片火海,一片烟雾,一片惊心动魄的喊杀声,焦烟气息和血腥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令人窒息。风把雨和火搅拌在一些,天变得一黑一亮,混混沌沌。火舌高低不齐地跳动,摇曳不定。红光里又冒出股股黑烟,一会儿烟遮住了火苗,一会儿火苗冲破了黑烟。烟与火纠缠着,滚涌着,旋转着,变来幻去往上升,与风雨胶结起来,罩住下面的火光,像弥雾遮掩住夕阳那样。海面漂浮着两军将士的尸体,水被鲜血染红了,在呼啸的风浪中起跌翻滚。
元兵不顾一切撞入宋舰中军来了。张世杰见势不好,连忙领了精兵赶到中军来救护。
元军却已上了宋舰,异口同声嚷着:“你们战败啦,没有退路啦,要寻活路,赶快投降!
“宋军将士不知虚实,又被风雨烟火搅得晕头转向,一下失去了主张,被元兵杀了个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自觉或不自觉地跳进了海里,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帝唇和文臣的大船在中军正中,杨太妃和宫嫔的大船在中军靠后。陆秀夫见元兵已迫近帝唇的大舰,那大舰偏又是数十艘连贯成横排,一时解不开锁链,要逃也逃不及。陆秀夫清癯的面容惨白得像张纸,眼睛瞪传流出血来,先驱其妻子跳下海,然后跑上帝舰,抢进中舱,行了君臣之礼,急切地对帝唇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佑皇帝为元人所俘,辱国已甚,陛下不可再为所辱。”
说罢,背起帝曷跨出中舱,咬着嘴唇向空中一跃,扑嗵一声,君臣一起投海淹死了。后来尸体漂流至赤湾(今深圳、香港附近),有群鸟飞遮其上。山下古寺僧人捞上岸,判明是帝罱和陆丞相的遗骸葬于本山麓之阳。护驾的国舅俞如珪,跟着跳进了海里,以身殉职。张世杰赶来,见帝舰上挤满了元兵,他心里一急,跃过一丈多远上了帝舰,挥动朴刀,把元兵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七零八落,奔进中舱,连声问道:“皇上呢?皇上!皇上在哪里?”“国公来迟喽,”几个内侍跪在舱板上哭道,陆丞相因恐圣上为元兵所辱,背着他一同投海殉国啦”“俞国舅呢?”“他也跳下了海。”
张世杰脏腑都差点裂开了,“哇”的一下吐出大口血来。内侍们慌作一团,幸有杨亮节和方兴带着几员将官赶来,扶住张世杰,竭力安慰。张世杰扶着御榻坐下来,仰天痛骂道:“老天,老天,你也太无情了,偏偏害我南宋,非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国公息怒,”方兴劝解说,“我们现在处于重围之中哩。”
“随我来吧!”
张世杰霍然站起,手一挥,众人一齐跟上来,跳过战舰。他和杨亮节、方兴率领两三千精兵,三十来艘战舰,冲杀过去,遇着一队宋舰,两军合做一处,张世杰见是苏刘义、张达等奉着杨太妃逃在这里,过舟来拜见杨太妃。杨太妃关切地问道:“嗣君在哪里?”“陆丞相负主投海……”张世杰泣不成声。
“我忍死苟活,历尽艰难来到这里,为的是宋室江山,唉,如今无望了!”杨太妃嚎啕大哭。群臣退出去后,趁宫嫔不留心,她踉踉跄跄走出舱外,纵身一跃扑下了海。过了几天,尸首浮出水面,老百姓收了尸,葬在崖山寿星塘。苏刘义等见帝唇和杨太妃都死了,不知如何是好,一齐向张世杰问计。风雨已减去了先前的威势,夜雾昏暗,张世杰决计从山门闯过去。他领着两百余艘战舰驶到出口,忽然号炮轰轰,战鼓咚咚,张弘正和陈懿的舰队堵住了去路。两军相遇,又是一场血战。张世杰站在主舰上督战,接连几次没有冲过海口。他和杨高节一齐上前,带头冲锋,正好迎着陈懿的战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张全已经投降,跟陈懿一起狙击宋军。张击杰和杨亮节搭弓在手,瞄准陈懿和张全,嗖嗖,两支利箭射过去,陈懿和张全应声而倒。
元军哄然大乱,宋舰从乱中突破封锁,向西亡命溃逃,丢下的近千艘战舰全部为张弘范所获。目击崖山海战的文天祥,眼睁睁地望着张世杰指挥失误,行朝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日暮之时,也想蹈海而死,元军却早有防备,把他带进了船舱。他被困在舟中,流着泪,长吁短叹,用诗歌录下了历史上旷古未有的海上大战的具体情形和战斗经历:……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夺搏,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猬交沧溟……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战争结束,宋军彻底失败了。七天过去,十余万死尸浮出海面,山内外尸流血漂,海水都浑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