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若是遇上“命中注定”一定笑不出来。
横戈儿却在笑,苦笑。这么样的笑容却比哭更艰涩痛苦。
他说:“想不到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命中注定’竟是个孩子。”
小鸽子忽然从苏淡眉怀里滑了出来,嫣然一笑,道:“你怎知我一定是个孩子?”
她的笑容里忽然闪出一点狡黠的光:“若是我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比大姐还年长四岁,你信不信?”
横戈儿苦笑:“不信,你现在不管说什么话我都不会信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样说,心里却已动摇。他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特殊的人,到了四五岁时,身体就会奇迹般的停止生长。不管过去多少岁月,依旧像是孩童的模样。
看起来,小鸽子无疑就是这种人。
小鸽子忽然跑过去拉苏淡眉的衣角,吃吃的笑道:“大姐,他信了,他居然又信了。”
她转头凝注横戈儿,充满笑意的眼睛已眯成一道弯弯的钩子。江湖上,已不知有多少人,正是被这么样的钩子钩住,钩入一个个扑朔迷离,通向死亡的迷局。
现在,这道钩子好像已死死的钩住横戈儿,要把他对人性的信任全部钩出来。
“我知道,你一定已信了我的话。”小鸽子笑道:“你一定在想,我就是那种永远长不高,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的侏儒。”
她用一种狡猾又充满自信的声音轻轻在问:“是不是?”
横戈儿怔住,只觉自己在她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天上地下好像已没有任何人的心思能瞒得过她。
这世上,害人时最不易被人所防备的只有两种人,老人和小孩。无论什么样的小孩拥有这么样的思虑,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小鸽子拉起苏淡眉的手,她的手实在太小巧,其实只握住了一根小指:“大姐说得对,他果然很傻,傻得又可怜又可爱哩。”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像是三月里初初绽开的挑花,羞答答的低着头,却难掩第一眼看到这世界的喜悦。
苏淡眉没有笑,自从横戈儿被“横链三飞”锁住后,她就没有再笑过。
横戈儿冷冷道:“你大姐还对你说过什么?”
小鸽子道:“大姐说,你这人不但傻,而且憨。就算别人在你身上刺出几个窟窿来,你也不愿拔刀,不愿伤人。”
这句话还未说完的时候,横戈儿已听到了一种奇特的声音,一种利刃划过衣衫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很轻,甚至比风吹过汗毛的声音还要轻,可他却听见了,听得真切清楚。
“横链三飞”兄弟三人已握住衣下的利器,眼中已露出杀机。
横戈儿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这个局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我格杀在这里。”
苏淡眉的声音感情全无,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这个字却像冰锥般洞穿了横戈儿的心,他们本来已很接近朋友,几乎就是朋友。现在,却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横戈儿的眼中已有怒意,又带着种难以掩饰的悲伤和萧索。
任何被自己信任的朋友所背叛的人,一定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的声音同样愤怒悲伤萧索:“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他心里还存有一丝希望,他多么希望苏淡眉会说不忍对他下手之类的话。
可是,苏淡眉却用像冰刀一样的声音告诉他:“你出道只有三个月零六天,大小十一战却无一败绩。你没有朋友,更没有家人,一个人如果想拥有这么样一身武功,一定有个十分了不起的师父。”
横戈儿不否认。从他下山第十天,遇到第一个敌人开始,他已发现,自己的武功好像比江湖上一些有名的强人、豪杰还要高一些。但是,对他来说,他的师父“一叶禅师”却像是个迷,他不知道这位老禅师武功的深浅,更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生活在一起。
苏淡眉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更不想凭添一个不知底细又厉害非常的仇敌。”
横戈儿道:“所以,你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死在‘白马银枪好儿郎’手里的。”
他说:“所以,‘横链三飞’既是杀人者,也是替死鬼!”
小鸽子摇了摇头,忽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居然还会挑拨离间。”
她说话的时候已转头去看“横链三飞”,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三兄弟忽然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就像掌中的“黑绞索”一样坚韧、坚定。
苏淡眉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们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的眼神依旧无情,却忽然闪出一丝人性中最高洁的光:“我们永远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我们的朋友就像家人、兄弟一样彼此依赖,相互信任。所以,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她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将死在这里,更没有人想得到‘横链三飞’就是这家客栈的东主。”
横戈儿指尖冰冷,从掌心冷到心里,又从心坎冷到脚底。这个局远比他看到的更复杂,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甚至每一条后路都已经过最缜密的计算。小鸽子不过是这个杀局的策划者,苏淡眉才是那个统筹掌舵之人。
从他清晨时分,遇到她开始,已注定了此时此地的结局。
碧绿的剑光已映在横戈儿的脸上,剑就在“横链三飞”掌中,四刃的剑。
横戈儿曾听说过这么样的剑,这种剑好像是用两柄长短、厚薄完全相同的短剑,交叉合铸而成的。四片薄刃皆打磨的锋利无比,就像是一柄锥。这种剑不管刺中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只要轻轻一旋,那人身上立时就会皮肉飞卷,血窟洞穿。形成的伤口间距大,创面广,就算“药石轩”里最好的郎中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止血。所以,就算那人当场不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慢慢的死去。
更何况,“横链三飞”掌中的三柄四刃剑,皆透着绿森森的寒光,显然已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