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在后,照顾哥哥的重任就落在狄知音身上。在她的照顾下,哥哥恢复得很快,半个月便能下地走路了,虽然行走没什么问题,但形体上终归还是落了点残疾。
春天的雨是最没有节律的,淅淅沥沥地总不给人淋漓痛快地爽。气候转暖,天已经不再那么冷。哥哥出院这一天,狄知音起得特别早,穿了件粉红色的小外套,头发高高地扎起来挽了个髻。把整个人打扮得神清气爽。
她决定赶早去菜市场买些好菜。她今天特别想喝点酒,这些天发生在她身上和家里的事还没让她缓过神,她需要用点酒精麻醉自己,让她暂时停止思索。
于是一个人来到了超市。超市里的早市也很火爆,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心里惦念着母亲,就特想去母亲曾出摊的地方去看看。就像有时候越想忘记一个人越不容易忘记,越想逃避越忍不住怀念。
其它区域就显得有些冷清,只剩几个营业员背着手悠闲地聚在一团聊天。她就特羡慕她们,她们有一份可靠的工作,不用时刻担心被人暗算,有真挚的友情,幸福的家庭,慈祥的双亲,一个爱她的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什么都没有,18岁读完高中后辍学回家,打过临时工,做过杂工,连在超市里收银也是靠自己打临工和哥哥攒下的钱上了几个月的电脑培训班后才应聘上的。虽然父母不是自己的父母,她从来没有认输过,以为只要靠自己的努力她就能摆脱父亲的枷锁,靠努力就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甚至她还有些不理解母亲的逆来顺受和甘为奴隶不思反抗;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尤其是知道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为邹文迪供应所需的器官后,她把自己封闭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有今天不知明天地活着,突然明白母亲的痛苦。当没有能力摆脱命运枷锁时,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明天的痛苦就是今天的延续。
她没有父母,没有工作,也没有朋友。她以为自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待自己很好的养母突然惨遭横祸,哥哥也摔瘸了腿,仿佛她就是个不吉祥的东西,谁沾上都不吉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体验那种生活,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会,似乎那种生活遥不可及。
任何温馨的场面都能触碰她那颗敏感的心灵,仿佛她是个怪胎,就不配拥有那些似的。
她来到卖酒水的地方,一狠心买了三瓶劲酒。今天就是能醉死其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却又好像有那么一丝不甘心。除了母亲,周围的一切又好像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邹文迪被通缉了,哥哥康复了,赌鬼落网了,还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庆幸的呢?这样一想,她的心又明朗起来。
想着要买一些女生用品,她来到卖女生用品的区域,挑选两包卫生巾和一包护垫。正准备下楼结账,她突然发现后方有两个穿西装的小平头男人也正站在女生用品区,漫不经心地选着内衣裤,还不时地向狄知音的方向看了看。
“现在的男生真贴心,还会为女朋友选贴身衣物。”她甜甜地想。不禁想到了欧阳黎明。
“先说真话。”“真话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假话是——”“假话就是——我看上你了,哈哈。”
一边想着狄知音脸上露出娇羞的红晕,就如所有突见爱情的女孩,阳光会透入她的灵魂,把醉人的喜悦传送进她的脑海中。他对她是有感觉的,可是到底是同情多一些还是爱情多一些呢?
可是他有不一般的家世,体面的工作,还有一个给了她生命的博士父亲。这是怎么一种逻辑,她怎么可以倾心于给了自己无限痛苦和生命的那个人的儿子?
该死,都在想些什么,人家可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欢她!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泄气。她渐渐发现自己经常会莫名奇妙地想到他,甚至昨天夜里也梦见了他,又好像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默默地远望着他,渐行渐远……
她叹了口气,选好卫生用品后,就准备结账走人。
这时她意外地发现那个在女生用品区见到的小平头也跟着她走出来,并且紧紧地跟着她。她突感不妙,加快了脚步。
小平头也加快了步伐,眼见马上就要跟上她。
她不禁有些发慌,穿过一个又一个货架,后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她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堆还没有码到货架上的卫生纸,一个营业员正站在凳子上整理货架上的东西。
她灵机一动,绕过这堆卫生纸,迅速将高高的卫生纸堆向对面堆去。只听一声“哗啦”,卫生纸哗然倒下。其中一个小平头一不留神摔了个趔趄。营业员听到声响,低头一看,见一个男人摔到纸堆里,不由得怒火中烧。跳下来揪住那个男人的衣服就要理论。另外一个男人拔腿想跑,附近的几个营业员见状马上将他俩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他理论。
狄知音趁乱向小平头做个鬼脸后扬长而去。
出了超市,狄知音很是扬眉吐气。她挺直腰杆向她熟悉的菜市场走去。
妈妈曾经就在这个菜市场出摊。
狄知音见那个熟悉的摊位已被其它菜农占领,真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知音啊——”同是卖鱼的袁阿姨见到她后热情地打招呼。她本和狄知音的母亲是死对头。有一句话叫同行是冤家一点不假,当初她是怎样看着狄母的生意好眼红得直咬牙。自从狄母死后,她的生意好了很多,看见狄知音的时候也没那么不顺眼,甚至还生出些同情。
“哎——”狄知音应道,还她一个微笑。
“你——最近还好吧!”高瘦的袁阿姨脸上堆着一脸褶子。
“嗯——好啊!”狄知音有些不自然地应道。她不想让人看出她过得窘迫,更不想让那些坏心眼的人由此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听说——你哥住院了?”袁阿姨一脸八卦的表情。溜圆的眼珠瞪得比鱼眼还大。
“马上就要出院了。”狄知音给了她一个响亮的答复,心里颇为不屑。
“哦——这就好。不如,你在我这儿拿条鱼去给你哥炖了吃。”袁阿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啊——好啊。”狄知音笑道。给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袁阿姨从鱼池里捞出一条鱼,直接拍好放进袋子里。
“阿姨,你还没称秤呢。”狄知音笑着提醒她。
“不用了,乡里乡亲的,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送你一条鱼吃。”袁阿姨一脸和蔼。
“谢谢啊。”狄知音愣了半晌,脸色暖了些,接过这条鱼。
“我听张婶说,你家出事那天早上,有几个怪模怪样的男人在你家出现过。”袁阿姨突然低声神秘地说。张婶就是那个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邻居。
“我怎么没听警察说起?”狄知音有些惊诧。
“一开始她也没觉得,以为是你那个死鬼老爸欠了人家的赌债,人家追上门来了呗。等她中午串门时就死人了,她又怕惹麻烦,就干脆没说。再说了,你那个死鬼老爸也的确做得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所以说,事实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狄知音在心里琢磨着这事儿,莫非这件事另有蹊跷?她又想起赌鬼在看守所里说的话:“我没有杀人,是魔鬼杀人——”
“到时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啊。”袁阿姨又加了一句。
她又在附近几个熟识的摊上买了一些排骨和玉米,她知道哥哥最喜欢喝玉米排骨汤。再买了一根猪脚和一些蔬菜。
摊子上的这些熟识都知道她家发生的事,每个人的脸上都生出些同情,还有一些多嘴的阿婆恨不得拉她坐下好好跟她拉拉家常,于是又触碰到那根敏感的神经,她的泪落了下来。
“可怜的孩子,没有了父母,现在又失去了养父母,只剩下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可真是命苦啊!”阿公阿婆们抺了些同情的眼泪,他们都以为她是旷子歌的父母捡来的。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她克父母还是命不好,总之——哎——”这些阿婆七嘴八舌地叹道。
狄知音听着这些话,极为尴尬难堪,于是起身提起东西准备离开。
这时,她又看见那两个在超市里就跟着她的家伙,此时正从菜市场的路口处向里+边走过来。
她急忙走到卖鱼的袁阿姨身边说:“阿姨,你看到对面那个人没有?”
“哪个?”袁阿姨探着头问道。
“那个穿黑西装打着领带,剃一个小平头的男人。”
“看到了,怎么了。”
“他跟踪我很久了,等一下他过来,你就——”她凑近袁阿姨的耳朵轻声说道。
袁阿姨频频点头,慷慨地对她说:“你放心吧,这个包在我身上。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你!”狄知音感激涕零。以前她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总喜欢欺负母亲,趁母亲不留神的时候占母亲的便宜,有时候是一块地方,有时候是一条鱼。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可恨之人也有可爱之处。
小平头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刚刚明明看见她往这边走了,怎么突然之间不见了?”
他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突然一盆微腥的凉水从里面直接向他俩头顶上泼过来,顿时将他俩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小平头气得就要爆炸,正要找人算账,一个胖阿姨急急忙忙地从里面小跑出来,满脸抱歉地对他们说:“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泼鱼水的时候没往外看,实在太对不起了,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哼!”小平头气得直咬牙,又不好对一个中年阿姨发火,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狄知音藏在一个小摊后面对袁阿姨笑着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