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食过后,心音在子墨的指引下,找到了户曹钱闵大人。钱闵胖胖的,圆脸双下颌,富态中带有一股王府管家的风范。心音开门见山:“户曹大人,你好,我是梅心音,您叫我心音好了。我想种些药材,不知王府后山上还有闲地没有?”
心音穿来时带的花生种子可是该下种了,买的时候是清明刚过,此南朝节气比之心音家乡要提前月余,在此地又已过了一月有余,好在豫州所处乃中原地域,农作物可一年两季,抓紧时间还来得及。心音此前几次将花生当着众人面拿出,查看众人反应,见大家都是一脸的茫然,君上见和王爷所服之药放在一起,竟以为也是药材,所以心音更加确定此时南朝还未有这外来物种。
花生原产美洲,亦称落花生、长生果、万寿果、番豆等,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花生分小粒型和大粒型两种,小粒型最早记载见于元末明初的《饮食须知》,大粒型则是清代引进的。
心音的花生种子是辽宁黑山白沙与山东鲁花,都是高产的品种。此南朝前有两汉,虽有张骞通西域带来的许多物种,但相对于心音所处的二十一世纪,自然是有太多的物种还未出现。心音来这古代月余,已经感到有太多的美食无法吃到,也许终其一生将再也吃不到了。
听了心音开门见山式的自我介绍后,钱闵户曹老练的双眸中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异之色,随即不动声色地道:“姑娘要种药材,王府尚有一些闲地,不知姑娘需用多少?”
心音因为离异后,又遭失业,赋闲在家时,就在弟弟购置的农家小院里房前屋后种了几种庭院作物,为了种好,买书上网查资料,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因着地少,花生种子每样只买了二斤,所以用地不多。心音指着院中芍药花圃:“户曹大人,这么大即可。”
钱户曹笑了笑,没说什么,亲自领了心音,带了两位农仆一同朝后山走去。
王府后山,即是盘龙山,亦是豫州城背靠之山,山势宛然如巨龙盘卧之状,故名盘龙山。盘龙山雄踞豫州平原中部,海拔高度不详,相对高度在千米以上,这是心音目测得出的结论。
此时南朝的地名、山名及河流,与两汉时的名字是既相同又不同,心音总感觉似是而非,比如豫州城,在汉时确有其豫州两字,只是豫州为汉时的十三部州之一,可这豫州城和背靠的盘龙山到底有没有,心音就搞不清了。
心中虽然存疑,可却挡不住对青绿山林的向往和探索。此时的心音怎么也没想到,就是对神奇大自然的热切探索,才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现了梦幻般的洞天府地。
一行四人沿着王府东路,穿过二门,从王府的东门出了王府。王府的东、西两门是在介于二门和三门之间的府墙上开的边门,偌大的王府自然有巍峨气派的石阙正门,也有方便出行的东西边门。
连接府墙的是大片缓坡向阳田野,浓绿色中就有心音垂涎已久的葡萄园,整齐划一的是精耕细作的菜畦,各色蔬菜无不透着精心莳弄的茁壮舒展,远处越靠近盘龙山的稍陡山坡上,是触目可及的成片挑、李、杏、梨、枣等果树。好一派田园风光!
钱闵户曹指挥着农仆将一块田地翻整平好,心音与两位农仆说了怎么种药材的方法,然后亲临示范:先深翻垄沟,垫下底肥,再薄铺细土,这才将剥好的花生种子一穴四、五粒地种了,又覆以细土,再浇了水,最后又覆了一遍土才算齐活。三人具是惊异于心音的从容不迫,驾轻就熟,钱户曹眼中更是流露出难得的钦佩目光。
心音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将花生暂时说成是药材,三人毫不怀疑,也无从疑心,因为此间世人并不识得此物。心音得意地幻想着三年后的情景:大片的花生翻滚着绿浪,秋后的丰收充斥着喜悦,诱人的浓香满足着口腹,更可喜的是将为心音带来滚滚财源。当然心音还是留了一手,每样种子都余下一点,以防绝种的不测发生。鲁滨逊在荒岛上无意中种出大麦,之后做出烤面包的事情,心音是自小看书时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自然想到要留有一点种子以备后患。
心音此时真切的感受到,有些东西哪怕是富甲天下,你也无从得到,因为世间根本无有此物;有些真情哪怕是倾其所有,也会与你擦肩而过,因为真情根本无意与你。
两位农仆将花生种完,钱户曹又叮嘱了以后要多加照看,几人就原路返回了。入府后,钱户曹告诉心音经王府后花园有一后门,能更近地到达后山田地。心音感激地谢了,又要了耕种的农具,与钱户曹再三道谢后分手,自己扛了农具,一路哼唱着小曲,沿了青石甬路,过三门后拐了几拐回到了挹爽斋。
一进院子,君上站在檐下日影里摆弄着漏刻,纤白的容颜躲在阴影里显露着变幻不定的落寞,见心音走到东厢房门口,将农具立在墙边,拍了拍手,掸了掸衣裳,终于耐不住性子,期期艾艾地移了过来。
心音故意磨蹭着,等君上近前,猛一抬头,唬得君上微一愣怔,伸手轻拍着心口:“姑娘,你又发疯了,吓了我一跳!”白皙的肌肤晕了略略惊吓的微红,水润润的眸子里还残存着无奈与淡淡的哀怨。
心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近来,心音早起与流风学骑马,下午疯狂恶补繁体隶书,南朝典籍,与君上的说学斗唱暂告一段落。既然回去二十一世纪希望渺茫,心音努力地学习着,尽最大可能地了解、适应着这个古代社会。何处青山埋枯骨?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死后照样一抔黄土埋枯骨,在什么时代,什么时空都是一样的一生。虽说生的伟大,死的渺小,但之间的过程却是够所有锐意进取之人都为之努力奋斗一生的。
生与死,病与痛,爱与恨,心音不是没经历过,因为刻骨铭心,所以才透彻通明,所以才加倍珍惜现世的一切,不忍虚度了时光。
君上怎么能体会得了心音的心情,误以为心音拜了大哥,厌弃了他,疏远了他,是以近来见了心音,欲说还休,扭捏得似被冷落的小媳妇一样。
心音好笑的看着君上:“君上,这么不禁吓,抬头猛了点,你就受不了了,要是你的东西被人窃走了,你更受不了吧?”
心音最近几日整理写过的纸张,发现少了许多,首先怀疑的自然是君上,倒不是什么珍贵手稿,名家笔迹,心音自忖就自己那楷书也能称其书法,太阳还不从西边出来?不过丢了亦是怪可惜的,总归是自己的心血。心音也想过,大不了重新默写了,不过窃贼还是要揪出来,敲山镇虎,警告一下,免得以后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心音没办法明说,只能借由此事经君上的口说给他的王爷听。因为近日,心音发现,她的宝贝袋子有被翻动的迹象,里面的一串钥匙和眼镜不翼而飞,连毛衫毛裤也叠放得和自己收拾时不大一样。
很显然,有人彻查了她的东西,还顺走了她的家当。
幸好,她的瑞士手表一直戴在手腕上,袋子里的种子也安然无恙。
她倒不在意那一串钥匙和眼镜,反正也用不上了,只不过被人怀疑,心里不太舒服。这都过去一个月了,王爷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她。之前刚住进西次间时,她的东西也有被检查的痕迹,当时因为细作的嫌疑,原也可以理解,近日倒好,东西都被没收了。
听了心音的问话,君上明净似地低垂了头,略一思附,又毅然抬首:“姑娘,我是拿了几张,可就几张而已,君上想着晚上无事的时候,照着样子练练,并无恶意。”
“君上,几张纸,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喜欢心音那狗扒字,直接说多省事,何必偷偷摸摸?”
君上羞赧地笑了笑:“是,君上以后直接管姑娘要便是了,当时我怕姑娘舍不得。”
“什么好东西?有何舍不得的?又不是大书法家的墨宝,竟让你说得好似名家笔迹似的?”
“王爷说姑娘的字波笔收缩已经没有了,结体方正,法度严谨,又说姑娘的字有的如行云流水般,转折、连贯有草书的长处,比现在的字书写起来不知有多方便快捷,就是……就是功力还未够。”说完,君上似想起了什么,捂了嘴,不吭声了。
果然有王爷的份!也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自己能有什么秘密?
心音瞧着君上说漏了嘴的可笑表情,诚心恭维了句王爷:“君上,王爷的眼力真厉害啊!方正严谨的是楷书,行云流水的是行书。”倒不是金玉其外,只几句点评就说到了点子上,连自己的功力未够一眼都给瞧了出来。
君上听出心音的话音,连忙打岔:“姑娘,你扛来耕具做什么?”
“种药材。”
“种药材?在哪儿?”
“就在这院子里。”
心音早已打上了院子里花圃土地的主意了,只是没机会动手。现在有了王爷的金口玉言,一切随意,那就不必客气了。
挹爽斋有花圃四个,于东西厢房前俩俩相对。说是花圃倒不确切,两个靠近院门处围成花圃形状的坛子里,各种植了一棵丁香树,而另两个花圃内是品种不一的兰草,整个院子里的植物给心音的感觉就是——绿叶多过红花,味道胜于颜色。心音在王府已看到多处的姹紫嫣红,只这挹爽斋与众不同……明玉王爷的嗜好真是不同凡响呐!
心音抬头瞧了瞧比花还娇艳的君上,不由心下了然。是啊,凡人若与花媲美,自是比不过鲜花,可若此君立于万花丛中,花儿应是羞了颜色,谢了春红,哪还用遍植花草?
心音当时在购买花生种子时,因为自己非常喜食南瓜,所以特意又买了两小袋南瓜种子。虽然每袋只有二十克,可现在对心音来说,跟荒岛上的鲁滨逊差不多,黄金万两也难以抵上这二十克种子的珍贵。
南瓜,一年生草本植物,葫芦科南瓜属,别名番瓜、倭瓜、回回瓜、金瓜等,原产中南美洲,元末明初已见记载于《饮食须知》,可见元代就已经引种了。
心音在网上早就查过资料,熟悉南瓜的渊源、来历。此南朝只是前有两汉,自是还未引种原产中南美洲的南瓜。心音庆幸着自己穿来时带来的独一无二的物种,只要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就打破了穿越时空的局限,在此异世界、古时代推广种植,可也是做了件功在当代、泽被后世的好事,顺便还能发点小财。每每思及此,心音都不由得暗爽一番。
心音在四个花圃相对的边缘外稀疏地点了南瓜种子,鉴于种子的珍贵,每个花圃里只点了四粒,挖了坑,涡了水,下了种,覆了土,最后又稍加覆实了土,完活。心音起身,总算大功告成。一个将要划时代的壮举完成了,心音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拍了拍手,拿着农具,哼着曲子就往东厢房自己住的屋子走去。
帮不上忙的君上一直随心音走来走去的,见心音要回屋,站在门口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君上,心音换了屋子,难道你就不进了?”心音如看透了君上的心思般朗声问道。
“不……不是,姑娘种完药材,不是要回屋歇息?”君上言语躲闪着,一双水眸却瞟向了屋内。
“那么快就累了?你当我大户小姐,弱不禁风的?快进来吧,心音写了好些词儿,还等着给你过目呢!”心音笑着与君上说着话,转身开了屋门。
君上面露开心颜的样子跟着心音进了屋……
种“药材”之后,心音又冷眼观察了几日,发现王爷果然令行禁止,说话算话,底下人等更是唯命是从,见了她都是一副和气恭敬、听凭她差遣的样子。令心音更为高兴的是,再也无人旁敲侧击也好、直接了当也好地向她打听她的来历了,因为她编排的来历委实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
还有一件事也令心音大为高兴,那就是,再也看不见子雅盯她的梢了。
她心里清楚,周围人等对她的恭敬客气,和对她来历的缄口莫言,以及子雅的不再盯梢,都是拜王爷所赐。
遂不再介怀王爷对她的彻查,和东西的丢失。若换成是她自己,眼皮子底下住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也得如此。
便对王爷有了些良好印象,好感指数上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