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伽屏退了左右,低头转着茶杯,沉吟不语。
姜氏本来是自信满满的,瞧着思伽的神态,似有不好启齿之言,也让身边的人退出去了。
思伽撑出一个笑脸道:“我的娘家大姑母当年嫁入安陆侯府,安陆侯府窦家,元兴三年,助定王谋逆被诛,女眷没为官奴。所以,这个秀儿虽然是官奴之身,按着血缘关系,是我的表姐。”
姜氏来要人的,自然是清楚自己所要之人的来历,官奴没有独立的户籍,要是思伽肯给,秀儿就要转到自己名下了,闻言点头道:“往事如烟,罪名已定。王府并不计较她的出身,还是你留着她,另有他用呢,若是如此,我倒不是要一意而求的。”
姜氏是想得超前了,不过,也是一般主母的正常思维。留着一个相貌秀丽的低贱奴婢,又算个娘家人,将来自己不方便不能伺候的时候,恰好拿她顶上,最好拿捏不过了。
思伽一听就知道姜氏想歪了,解释道:“我身边的姑娘们,伴我几年,不说姐妹一场这样的虚妄话,主仆一场,我总要尽量筹谋着,让她们每一个人都有好结果,其中,尤以秀儿为最。官奴之契,是放都放不出去的;姐姐你我同为正室,自然知道与人为妾不是好道,所以我至今还没有动过把她收在房里的念头。好好的姑娘家,第一条路还是正正经经的给她们找个良婿的好。奴分九等,官奴至贱,一般的奴才都不削娶官奴为妻,我无意强压别人喝水,至于找个官奴相配,的确是难寻个合意的。我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吧了。”
姜氏知道了思伽对秀儿有几分看重,认真端出说媒的架势道:“李家祖上,也是出过官的,后来坏了官,父子二人才贬为官奴,收入教坊,李师傅的儿子,李庆谊,今年二十四,那天在庄子上,左手边弹琵琶,相貌清俊的,就是他了。他三岁进的王府,也不必瞒你,因着他父亲在王爷跟前得脸,他打小是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的培养,吃穿如半个主子一般的养大。和你身边的那个丫鬟,正是相配呢。若是一个粗鄙的人,我也不会来张口了。”
思伽叹了一口气,道:“关系到别人的终身,有些话,我就直言了,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姐姐担待了。你们王府里,从王爷开始,都多少好同色,别家的府邸里,是没个丫鬟媳妇干净的,换了你们家,是怕男人不洁。李庆谊有那样的相貌和才情,府上没有人打过他的主意吗?”景王府王爷一个,世子一辈三个,赵厚昕还有好几个异母兄弟。
姜氏干咳了一声,尴尬的道:“男人是男人,他们在外头胡闹,犯不到女人眼前,眼不净为净就是了。”男人之间,再怎么胡来,也占不了名分子嗣,因为如此,倒是比对待男女之事还宽容些。
“每一个女人,都有心愿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虽然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多,好歹,也要找个挺着腰板过日子的男人。男人若是如女人一般,没有选择余地的要委身在他人之下,如何成为一个女人的依靠。”话开了头,思伽就干脆说清楚:“比喻虽然不对,若是我的丈夫,将来要屈就在他人之下,当妻子的情何以堪,这个家庭,有何荣光,就是一生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也是意难平。在我手上,能保秀儿吃穿用度无忧的一生,瞒婚哑嫁的嫁了人,如不幸,未能情意相投,女人指望的,也只是如此了,我能办到,何必让秀儿再指望个男人,嫁出去受一份闲气。”
自己为什么被气倒了,还不是,在怀阳公主那个贱女人的眼里,韩昭旭也是一块早晚能到手的肥肉,那种掠夺,那种轻蔑,那种傲视,自己都为自家男人心疼至此,别人能待之麻木吗?
姜氏神色凝重,忽而轻拍思伽的手笑道:“我早知道你品行高洁,却不知道高洁至此!世人都想挺着腰杆过日子,可是,挺着腰杆过日子太累了,大多数人,走了几步就弯下腰。李师傅,弯着腰过日子,为的,就是让他儿子能挺着腰杆子来的,所以,李庆谊,在王府的身份,是乐工,也仅仅是乐工。”
思伽对李家父子有所动容,道:“我的姑娘,我是要给她们择一户起码清白的人家,如果姐姐能保证李庆谊的一世清白,我自当考虑。别怪我不能轻言许诺,秀儿虽然是官奴了,当初家里买回来后,一直是在大姑母身边的,到我这里,也就两三年的光景,看着姑母面儿上,我不好专断,且我瞧着往日,秀儿有终身不嫁之志,婚姻最好是你情我愿,我还得考量。”让一个主母保证一个男仆的清白,要求虽然离谱了点,不过,思伽相信姜氏能明白意思。
“保媒拉纤难一次说定的,没想到妹妹是这么庄重的人,这次只算我正式开口吧。至于……。”姜氏略有伤感的悠然道:“我也算长于王府吧,殿下是个长情之人,虽有一两分慕李庆谊的才情,却不是移情。我怀孕这几个月,男女未有进幸者。将来两个人若在我的名下,我看着妹妹面子上,也会尽力保他们尊严”
思伽自知言语无状,起身来给姜氏下拜致歉道:“姐姐海涵,只当小妹年幼,人云亦云了吧。”
姜氏连忙扶起来道:“你还病着呢,犯不着如此。我只是一时太过贪心而自伤罢了。倒是有件还没有底的事情要和你说说。皇上有宏愿,要编撰一本《文献大集》,这事你听说了吧。”
思伽点点头。《文献大集》,就像一本百科全书,要囊括现存的所有的经史子集,若是得以著成,其地位应该和思思所知道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差不多。
姜氏接着道:“校勘核对儒家典籍,史书百家,历代文集的人才不难,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多了,只是集大成的旁学杂家的人才难寻,其中编撰历朝音律这一块,皇上让王府负责来网络可用之人,李庆谊从小是讲究音律的,可谓是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修为已成大家,殿下有意推出李庆谊协办此事,尽可能的收集整理排演,遗散残缺的曲乐。若是此书大成,也是与国有功,书成之日,参与此书编撰者,必定是要论功行赏,到时候,上下活动一番,或许,能免了李庆谊的贱籍。不过,这个差事殿下刚刚接手,完成这件事情也要数年之功,李庆谊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功劳大到足以免除贱籍,一切皆是未定之数。”
大赦天下,官奴都不在大赦之列,基本,沦为官奴的,其祖上一定是犯了有损江山社稷的大罪,要么翻案,要么自身做什么于国有功的事情补偿,才能请下特旨,豁免其籍,不过,这样的机会是非常非常难得的。李庆谊要是有这个本事,这个男人,可以说是秀儿能遇到的,最好的姻缘了。想到这一层,思伽看着这桩亲事,满意度爆增,即使,这条正途,还在展望之中,充满了中途失败的可能。
思伽是个急性子,姜氏一走。思伽让秀儿过来,单独细细和她说了这个事情。
没有恋爱过程的婚姻,就是一场非常现实的看菜下筷子的选择,完全和买卖一样。思伽已经争取给秀儿选了一个条件还可以的了,并且和姜氏一番坦诚的直来直去,把认为客观能控制的不利因素都控制住了,接下来,就是看自己的心气和选择了。李庆谊,二十四岁,长得仪表堂堂,从小随父亲识字短文,精通乐理,尤善琵琶。李家在王府的后巷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嫁过去后,是收在姜氏名下,伺候姜氏的人多,可以不必进王府,上面没有婆婆管着,公公基本住在景王的院子里,家中另有两个仆人伺候,基本上能和丈夫单过日子,在吃穿用度上,可见得不会比现在的水准差。且李庆谊因为音律上的造诣,深受赵厚昕的喜爱,算赵厚昕身边半个随从,多少是有前途的人,之前有怀疑两个的关系,从姜氏口中也证实了是子虚乌有,且在赵厚昕夫妻的羽翼下,两人完全能过上有尊严的日子。附加最得力的条件,是有一丝希望可以借着为朝廷办事的机会免除官奴籍,当然,也就是一丝希望,这点希望和赌博是一个概率,不过,人生,不就是一场场赌博吗!
思伽不会让自己的丈夫受用秀儿,也不忍红颜枯老,其实,隐秘的希望,还是想把秀儿嫁出去的,不仅是秀儿,苍擎院所有的姑娘,思伽做不出,等她们到了年纪就拉住配人这种行为,都单独的认真和她们说过,让她们自己留意起来,不管是府里府外的男子,女有情,男有意的,都能玉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固定的婚嫁手续。自由恋爱不是没有,不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是怎么来的,何况,在市井庄户之中,生存都不易了,女人多是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的谋生计,先两情相悦而后结成连理的,不胜枚举。
所以,思伽完全是像个媒婆一样,把李庆谊的情况一件件的如实告知了,包括他残缺的,侍奉在景王驾前的父亲,景王府的家风,姜氏的许诺和渺小的,可能免去奴籍的希望。条件都摆齐了,秀儿二十岁的人了,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选择怎样人生的权利。最后,思伽再重申了一遍,不想嫁人也没有关系,依着原来的约定过日子就是了,不要有别的压力。
秀儿倒是没有立马说同意,或是不同意,只是说要写一封信给桐庐县的母亲沈芯,至于信的内容,思伽无意翻阅,是不得而知的,也不用驿站传递,专门派一个人送往桐庐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