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2年夏,儒勒·凡尔纳带着他的手稿去《两个世界评论》杂志编辑部,找到该杂志老板比洛茨,后者同意发表但不付稿酬,并说:“你是无名小辈,接受你的稿子出于照顾。你的稿子能在本刊发表,已是一种荣耀,还要稿酬?”“对不起,先生,我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我接受您的这份荣耀!”
秋天,凡尔纳来到雅各布街18号,面见出版商皮埃尔·儒勒·埃歇尔先生。如果说纳德对儒勒·凡尔纳的幻想有较大影响的话,那么埃歇尔对儒勒·凡尔纳的幻想得以施展则起着历史性作用。因此,我们有必要多用些笔墨介绍埃歇尔其人其事。埃歇尔生于1814年6月15日。父亲是阿尔萨斯人,骑兵团的一名制鞍匠,母亲是夏尔特人。因此,埃歇尔具有阿尔萨斯人的热情奔放和夏尔特人的沉着冷静。幼年埃歇尔天资聪慧,11岁到巴黎就读便是一名优秀生,21岁辍学到保兰书店当店员。书店老板既是书商又是出版商,又创办了《国民报》和《画报》,自然为埃歇尔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保兰发现埃歇尔的天资,两年后成为他的合股人;埃歇尔在《国民报》发表了许多文章,同时加入了共和党。
1843年,埃歇尔在塞纳街33号办了一个出版社,并与巴尔扎克、缪塞、乔治·桑、儒勒·燕南保持经常联系。
1848年2月,大革命前夕,由埃歇尔请出马拉丁;在议会演说时马拉丁宣布共和国成立。临时共和国政府人员名单由埃歇尔和另一个人起草的;临时共和国成立时,埃歇尔任外交部办公室主任。
1848年12月10日,拿破仑第三就任共和国总统后,埃歇尔脱离政界,专门从事出版工作。1852年12月2日,拿破仑政变时,埃歇尔险遭逮捕,于是亡命布鲁塞尔,与维克多·雨果,并与蒲鲁东、路易·布朗、莱克吕这些共和派中坚保持联系。
1859年大赦时,埃歇尔返回巴黎,以极大的热情和超人的毅力,重振他的出版事业。
1862年深秋,儒勒·凡尔纳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腋下夹着手稿,轻轻敲开埃歇尔家门。一位仆人开门迎客,彬彬有礼地请凡尔纳先生径直上二楼。这次历史性会见是在埃歇尔的办公室兼卧室内进行的。埃歇尔由于社务繁忙,多在夜间工作,加上健康情况不佳,有睡早觉的习惯,有时就在这里处理日常事务和接待客人。
半倚在床上的埃歇尔伸过手来说“请坐。由于看稿,睡得很晚,恕我礼貌不周”。二人简单寒暄之后,儒勒·凡尔纳递过稿子,便默默不语。
两个儒勒在许多问题上的见解一致,年轻的儒勒到巴黎入大学时,年长的儒勒正好进入临时政府;前者小心翼翼地欢呼共和国的成立,后者则亲手协助共和国的诞生。二人都是共和派。会见时,作者年方三十有四,出版商四旬又八。他们二人都不乏热情,人生又使两人学会冷静。
埃歇尔关心青年有口皆碑,他有几个宏大计划,其中一项是办一个《教育与娱乐》杂志和丛书。此时,这几个计划,缺少人手,只有一个作者可以依靠,他叫斯塔尔。此人编了不少好书,如《瑞士新鲁滨逊》等,凡尔纳是熟悉的。后来从纳德那里才知道,斯塔尔原来是皮埃尔·儒勒·埃歇尔的笔名。
埃歇尔粗略翻阅手稿之后,又请凡尔纳谈谈他的写作计划。埃歇尔作为作家和出版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认为凡尔纳的功底扎实,视角独到,特别从他新办杂志的角度看,更是人才难得。他请作者修改之后二周内送来。
凡尔纳的修改稿送来后,编辑和出版家埃歇尔发现,作者具有宽厚的知识,敏锐的观察力,丰富的想像力,出色地把现实与幻想结合起来的写作能力,善于引导读者和他一起进入作者特设的幻想境界。出版商埃歇尔认为,凡尔纳正是他寻找已久的最合适的合作者。于是二人草签一份合同,时间是1862年10月23日。按合同规定,每年凡尔纳向埃歇尔提供三部书稿,每部1925法郎,即每月收入为481法郎。现在,凡尔纳可以告别交易所、靠写作维持生计。
据凡尔纳当年一位叫迪凯斯内的朋友回忆,当他离开交易所前夕曾发表一个别开生面的告别演说。迪凯斯内保证说,他的回忆几乎一字不差:
“我的朋友们,今天本人向各位告别来了。我一生怀有一个理想。热拉丁说,每个男人每天至少要有一个理想,而我一生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时来运转。我写了一部只属我自己的新体裁小说。如果小说能取得成功,那就等于发现一座金矿。当各位低买进高抛出的时候,我将不停地写,拼命地写。我就要离开交易所了,愿各位财运亨通,我的朋友们!”
埃歇尔果然是位有眼光、有魄力的商人,他接受凡尔纳的手稿,总共不过两个月时间,连同审稿、修订、排版、印刷、装订一系列工序,一气呵成,而且精美装潢,还有80多页由画家粤里所作的插图,凡尔纳的成名之作《气球上的五星期》,作为新年礼物,1863年元旦已经摆在巴黎和外省的书店柜台上了。在19世纪的技术条件,和本书出现一样,也许是一种奇迹。
《气球上的五星期》一举成功,成功的原因在于它宣告了一种新的文学体裁的诞生,一种把科学现实和科学幻想有机结合在一起的新的文学流派即科学浪漫主义面世;其次,作者紧紧抓住19世纪60年代法国的两个热门话题,并把二者熔于一炉;第三,作者在书中塑造了一位无私地为科学献身的新典型形象。
19世纪60年代,欧洲工业正处于蓬勃发展时期,资本主义大生产需要原料产地和产品市场,于是开展“发现非洲”活动(当然也在“发现”亚洲、美洲)。各种考察队、探险队鱼贯进入非洲腹地。据统计,19世纪上半叶,只有21个探险队,到下半叶就有202个探险队涌入非洲。这种“非洲淘金热”的探险队,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有殖民主义、传教士、商人、冒险家、形形色色野心家涌向这个大陆尚未被征服的干净土地。这中间,也不乏为科学献身的学者。
尼罗河流域,不仅是非洲最大的河流,也是世界古代文明发祥地之一,但是,尼罗河河源,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成为千古之谜。古希腊希罗多德认为,尼罗河发源于乍得湖某一个地方。二百年以后亚历山大厄拉托斯忒尼说,尼罗河河源在赤道附近的一个湖泊。又过200年,托勒密说,尼罗河来自西方的湖泊,在地下流淌25天以后到埃及境内才流出地面。中世纪征服了整个北非的阿拉伯人认为,尼罗河水天上来……
1849年至1854年间,亨利·巴尔特博士从北方进入非洲;1852年大卫·李温顿博士从南部进入中非,与他汇合。1857年,约翰·斯皮克和理查德·巴顿领导的伦敦地理学会探险队从东部进入中非。三个探险队的交叉点,可能就是尼罗河的神秘河源。而这东西两个探险队所达到的最远点有一个12度宽的中非地带,是欧洲从未涉足的、也完全不为人知的地方。然而,三个探险队无一能达到目的地。巴尔特博士的队员途中相继丧生,博士本人幸免于难;李温顿博士被疟疾和败血病折磨得命在旦夕;巴顿和斯皮克几乎双目失明,即是说,他们徒劳往返,一一失败了。
而儒勒·凡尔纳笔下的费尔久逊博士他们却在几个星期内,完成了他的先行者们前赴后继,付出多少年劳动甚至生命代价无法实现的理想。他们于1862年4月18日从桑给巴尔出发,9月23日通过尼罗河源头,5月24日到达塞内加尔,整整35天。自然,这是幻想,不是不着边际的幻想,而是现实主义幻想,有科学根据的幻想。
儒勒·凡尔纳从1851年起积累了大量资料,我们前面已有列举;关于中部非洲的地理地貌、风土人情、生活习俗,他肯定参考了贝克的《尼罗河的源头》(1860)、勒让的《中部非洲地图》(1860)、巴顿的《中非的湖泊区》(1862)以及报纸、杂志上关于中部非洲的报道。《气球上的五星期》中描写当地妇女因长期以牛奶为主食,个个肥胖,便是取自贝克《尼罗河的源头》一书。关于飞行器的研究,法国当时走在世界前面,气球发明也首先发端于法国,蒙代菲尔兄弟的热气球和夏尔博士的氢气球的发明同在1783年。德·拉·朗德尔的《航空学》、空气静力学的先驱默斯尼埃的著作,都是儒勒·凡尔纳写作的源泉。凡尔纳运用当时的科学技术的新成就,使他的小说具有科学创见的氛围。其实,与其说他在科学上有独到见解,不如说他能经常把他人的创见出色地溶合于幻想之中。
费尔久逊博士的探险,主要的工具是可操纵的气球,20年后已变成现实。而乘气球越过中部非洲是100年以后于1962年实现的。1962年,有一位名叫安东尼·史密斯的英国自由撰稿人,为纪念“维多利亚号”横跨中非100周年,乘气球飞过沙哈拉大沙漠。
儒勒·凡尔纳从1851年发表《乘气球旅行》到1863年《气球上的五星期》出版,这十几年间正值法国流行“航空热”,发明家、工程师、设计师和众多航空爱好者,像着了魔似的,提出种种设计方案,展示了形形色色的实物,并作了许多次实验,可惜,无一获得完满成功。当气球远航时,如何操纵气球升降,寻找风向问题,那时采用压舱物增减来解决。危难时,把吊舱一切物品统统扔掉,甚至扔掉吊舱。如此原始办法,岂有不败之理。而儒勒·凡尔纳设计一种精巧的装置解决了维多利亚号长途飞行的难题。即这个装置能使氢气受热,气球膨胀上升,反之下降。这里有两个技术难题,首先分解水的设备在19世纪的条件下,体积和重量,是气球无法承受的;其次,在如此简陋的装置的分解过程中,氢气中一旦掺和少量的氧,会引发爆炸。看来,凡尔纳也深知此理。但他善于抓住读者心理,他做一道:“技术性”讲解,竟能使读者信以为真。如果说利用热气球飞行并不是他的发明,利用信风定向飞行也不是他的发现的话(据说,他是从一位叫默斯尼埃的气球飞行先驱那里学来的),那么乘气球探险,当然包括去中非探险,倒不折不扣是儒勒·凡尔纳的主意。
儒勒·凡尔纳采取现实与幻想的相互交织、把当年巴黎和全法关心的焦点气球飞行和中非探险结合在一起的创作手法,使广大读者认为,费尔久逊实有其人,这次冒险旅行实有其事。
如果说上述诸要素使得《气球上的五星期》在当年取得成功,那么百年之后,费尔久逊博士仍受读者爱戴,本书翻译成数十种文字,一再出版发行,其奥秘何在?
作者在《气球上的五星期》的首章中开明释义地介绍了费尔久逊博士的生平,就使读者认定他是一位不平凡的人。费尔久逊从少年时代爱读探险的书籍,并关注19世纪的发明发现,他渴望荣誉,梦想成为一个探险家,22岁就完成了环球旅行,并在军队服过役,具有军人素质,参加过西藏考察队,登上世界屋脊,到35岁成为“真正的旅行家典型”。这位“真正的旅行家典型”身上显示出一代新人的若干品质,他积极向上,乐观豁达,不畏艰辛,无私地为科学献身的精神,他发明可控的热气球,大胆乘气球考察中部非洲,他不贪财物,平等地对待土著人民,一点没有白人至上的表露等。
“科学浪漫主义派”或“现实主义幻想派”是儒勒·凡尔纳的独创。虽然在他以前的作家的作品中业已存在,但他的以《气球上的五星期》为起点一系列小说,在浪漫主义和现代科学、气球和飞机乃至宇航时代之间驾设一座金桥,从而促进了20世纪的一个主要文学体裁科学幻想小说地位的确定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