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耳他岛,儒勒·凡尔纳一行受到当地英国驻军的热烈欢迎。地方长官亲自陪同游览名胜。此时,法国来函,望他们缩短旅行日期。原来,儒勒·凡尔纳打算去亚得利亚海游弋,借以充实《马季斯·山道尔》,只好放弃。在西西里岛作短暂停留后旋即赶到那不勒斯。此时,又是奥诺丽娜死活不肯乘船,只好改为陆路返回南特。而儒勒·凡尔纳顺水推舟,借机好好地了解一下意大利。意大利是他梦寐以求的国度,一直未能如愿。圣米歇尔号先期回卢瓦河口静候,他们乘车直达罗马。
7月4日,儒勒·凡尔纳一行抵达罗马,作为尊贵的客人受到隆重接待。在罗马期间,凡尔纳一家作为执行官夫妇的贵宾出席一次专为迎接他们的盛大招待会。儒勒·凡尔纳虽未到过罗马,但对该城的地理情况,了如指掌,在同罗马执政官首次会见时,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掌故,使这位父母官惊诧不已,因为自己都也不甚了了。
7月7日,凡尔纳受到教皇陛下接见。教皇说:“我不是不知道您的作品的科学价值,但我珍视的是作品的纯洁性、道德价值和精神力量。”并且鼓励他继续写下去。当然,这不信教义的天主教徒,感动得热泪盈眶。究其主要原因,是凡尔纳受到巴黎大主教的排斥,而教皇的一席话对凡尔纳非常有利。
在佛罗伦萨,儒勒·凡尔纳隐名埋姓,平安度过。但到了威尼斯,尽管用“普律当·阿洛特”的名分在旅馆登记,还是被人认出来。据家族传记作者说,可能是他的妻子奥诺丽娜吐露了真实身份。很有可能,因为她不甘寂寞,喜欢热闹。儒勒一向淡泊名利,甚至鄙视荣誉,认为是一种“额外负担”。
旅馆老板是精明的商人,立即把旅馆装饰一新,放起烟花爆竹。一面写有作家大名的旗帜高高挂起,阳台上满挂彩灯。威尼斯人热情豪放,把儒勒·凡尔纳视为自己人,琳琅满目的条幅排满大街通衢,还有一条写着“凡尔纳万岁”落地大条幅。
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把一个编织特别富丽的月桂花环戴在保尔的头上,显然她认错了人。此时,儒勒早已上床,坠入梦乡,让家里人去享受这个热烈的狂欢之夜吧。奥诺丽娜尤为兴奋。当家人返回旅馆时,把月桂花环交给他,他一下子扔在夜壶上。凡尔纳家的儒勒,确实是古怪的“孤独者”!
他们到威尼斯的第二天,萨尔瓦多公爵屈尊专程到旅馆拜会。奥特里希·路易·萨尔瓦多是奥地利约翰·萨尔瓦多大公的兄弟。这位公爵是文学家、艺术家和学者。他隐居在巴利亚纳群岛的领地,利用他的水妖号游艇从事海洋研究。此次来访特地携带他的研究成果作为见面礼物,并邀请儒勒·凡尔纳去他府上做客;凡尔纳委婉谢绝。此后,二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威尼斯此行,使儒勒·凡尔纳感到欣慰的,不是张灯结彩、烟花爆竹,而是有幸结识这位不趋名逐利而甘居海外孤岛从事海洋研究的“孤独者”公爵。
凡尔纳一行归国途中,曾到过米兰,据说他绕道去布雷拉,核对一下达·芬奇的笔记和草图。此举与《征服者罗伯尔》写作有关。
《神秘岛》出版,特别是《八十天环游地球》和《米歇尔·斯特罗戈夫》的出版,确切地说是后两部小说改编的剧本上演,给他带来滚滚财富,才得以过上富裕日子,使他有可能做一两次“疯狂的举动”。此后,尽管作家每年都为他的《奇异旅行》增加两三部书,但小说的销量,则每况愈下,平均不过5000至6000册,与昔日《海底两万里》的销量,不能同日而语。
一个家庭从清贫到富裕,每天都会有新的满足;但是一个过惯富足日子的家庭,要缩减开支,会带来数不尽的烦恼。凡尔纳家的开支虽没有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也颇感吃紧。为了减少家庭摆排场的开支,儒勒·凡尔纳绞尽了脑汁,依然行不通。最后,从他自身做起,限制自己的支出。其实,儒勒·凡尔纳衣食住行一直保持清苦俭朴的习惯,惟一属于“高消费”的,就是养船。儒勒·凡尔纳热爱大海,因此他爱船如命。当他买第一艘捕虾船,把它改造成一艘游艇,得意忘形地说,就像“20岁的年轻人热恋情人”那样喜爱这条用钉子钉成的小木船。后来,他又发了一次“疯狂”,找到一个挥霍无度的“情妇”。这条蒸汽船耗费巨大,据说,除了购买花去55000法郎,保养费这几年就花费60000多法郎,还不算船员的开支。最后,他忍痛割爱。
1886年2月15日,在南特通过中介人以23000法郎卖给南斯拉夫门的内哥罗一个小王国的王子。从此,儒勒·凡尔纳的海上生活这一页永远地翻过去了,他只能在他那如同“单人牢房”的工作室度过残生。
一位作家,尤其是一位有知名度的作家,除了面对现实,置身于现实生活之中,从现实生活中寻找他的小说人物,寻找创作题材(当然也不排除寻找历史人物和历史题材),同时,他还应认真对待读者,了解读者的需要和反映,自然他还必然生活在读者的想像之中。然而,儒勒·凡尔纳,还拥有第三种生活,即在幻想中生活。这是一种稀贵的幸福,不是任何人,任何作家都能拥有这样的幸福,虽然他也可能是从事创作冒险小说和幻想小说的人。
儒勒·凡尔纳的小说里的故事,不是发生在贵族宅邸瑰丽典雅的客厅里,不是发生在千金小姐的温馨迷人的闺房中,也不是在花前月下、曲径通幽的地方。而是在千里冰封、荒无人烟的北极大漠,在万顷波涛、汹涌澎湃的黢黑大洋下面,在寂静无声的地心里面在万籁俱寂、空旷辽阔的太空之中。作家跟随或伴行他的小说人物,忽而登上九霄,忽而钻入地府,忽而下海探险龙宫。这样不平凡的幸福,这样奇异的历险,有谁能超越凡尔纳之上呢?
而且,作家写作又是那么投入,那样倾注自己的全部精力、情感和理想,当年创作《哈特拉斯船长历险记》时,巴黎正值盛夏,溽热难当,他却像置身在零下80℃的冰天雪地的北极点,“一提笔就感冒”。此情真挚,此爱深沉,又有哪位作家可比呢?作家在写作《海底两万里》那两三年间,又与尼摩船长形影相吊,日夜相随,和尼摩一起忍受父亡妻殁子毙的重创、国败家破人亡的巨痛,同样和尼摩怀着深仇大恨向没有悬挂国旗的三桅战船撞去,血债要用血来还!与工程师史密斯在神秘岛中开垦创业,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理想国。作家与小说人物同甘苦共命运,荣辱与共,又有谁能够享有这样波澜壮阔的创造性生活呢?正是这样全身心地投入,经过十几年的砥砺、磨练,终于创造出亘古没有的新的文学体裁——科学幻想文学,并且在他奠基的领域中,百多年来无人出其右。
然而19世纪后半叶的文艺评论界执礼不恭,不能正确地对待儒勒·凡尔纳的功绩,确切地说不能正确地对待科学幻想文学这一崭新文学体裁,不让它在文学史上占有它应有的地位。
当年的文艺评论家波德莱尔和乔治·巴斯塔对凡尔纳本人,“抱有好感”,克拉雷蒂和戈蒂埃对凡尔纳本人“高度赞扬”,但那大名鼎鼎的儒勒·燕南,对儒勒·凡尔纳创造的文学体裁持有冷漠的态度,不闻不问,不屑一顾。有位名叫夏尔·雷蒙的文艺评论家指出,尽管“凡尔纳在他征服的王国里实施统治,从未遇到对手”,但“确切地说,他不是一位小说家,因为爱情乃是全部小说的基础,可是他的大部分作品却很少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女人几乎总是被降到第二位……他的主人公没有时间像小机灵那样整日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他最后说:“我知道,某些高雅之士和自命善于分析人的狂妄之徒,认为他不过是个‘讲故事者’。但我敢说,一个能吸引住整整一代人的讲故事者,那就了不起。”
当年作家和批评家爱弥尔·左拉傲慢地攻击儒勒·凡尔纳的科学小说。同时,儒勒·凡尔纳也指责这位自然主义代表“只满足描写人类的龌龊行为”,他认为“激励人类本身与生俱有的精神力量更为有益。”
的确,爱情和“龌龊行为”在人类生活占有不可忽视的位置,这是无疑的。但是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人生也不只为了爱情,如果以爱情描写的高低多寡为惟一标准来评价一位作家的作品,有失偏颇。若以不公正的态度、按着一种片面的标准对待一位终生为创造一种新的文学体裁,并达到了“了不起”的水平和“无对手”地步的年迈作家,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呢?又何况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中并非没有爱情描写,只不过纯情一些,缺少闺中琐事和露骨性爱罢了。试举1890年出版的《喀尔巴阡的城堡》专门描写一个感人肺腑的纯情故事。小说描写那不勒斯一位歌剧演员与一位公爵和一位男爵爱情纠葛的故事。作家并没按一般作家那样把女主人公置于日暖风柔、莺攘燕争、蜂忙蝶闹、繁花无语、芳草有情那种浓情蜜意的令人未涉足便半醉的背景下,而是在一个废弃无人的古城堡,时值星斗满天,一钩弯月挂西天暗淡的夜里,一曲凄婉的歌声从古堡升起,是那样悱恻凄清、深沉压抑,夺人心魄,真个是其音轻柔、其曲婉约、其意缠绵、其情真挚,扣人心弦,把读者引进一种悲凉的意境之中。是的,凡尔纳的作品中的爱情描写,既没有左拉作品中对爱情描写那动物性本能冲动,也没有莫泊桑那样“从来没有什么粗俗的东西,但他叙述人们所想像的最淫荡的事情”。儒勒·凡尔纳作品中描写爱情多近似于柏拉图式的恋爱,这也许与他本人的创作动机是“激励人类本身与生俱有的精神力量”分不开,也许与作家本人的亲身体验不无关系。
作家把读者带进这种特殊设置的环境之中,倾听这样哀婉的歌曲,深深地受到感动。这种写法够不上爱情作品么?难道只有描写“小精灵”们满足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饮春花、醉秋月、整日厮混在石榴裙下、过着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生活的作品才算上“真正的”文学作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