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阁因为常年没有人住,所以新笼的地炉,并不怎么暖和。
千梨拥着被子缩在墙角,朦胧的薄纱外,守夜宫女的鼻息渐稳,想是已经睡着了。她微微羡慕起这宫女来,或许卑微,但总也有安心的时候。可是自己呢?离上次没有噩梦的安睡,如今已有多久了?
一阵困意袭来,她微微打了个哈欠,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她顿时打了个冷颤。接着,便是一双微凉的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腰。
她差点惊呼出声,可却在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香后,瞬间便安下心来。
是他。
皇帝也不说话,只翻身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她身体突然僵硬起来,虽然在别人眼里,她早已是他的女人。可唯有他们自己清楚,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有些害怕的全身戒备,心里忐忑着不知所措。她知道,尽管还未行册封礼,可他是皇帝,她是他**中的女人,接下来的一切,是他的权利,她的义务。
可他却只是抱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她渐渐松懈下来,僵硬的身体也渐渐舒展,而心里的害怕也似乎被他温暖的怀抱驱散。她有些沉醉,却又不禁酸涩,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相拥而眠?
她压下心中那丝不甘的酸楚,或许,爱上他,就是爱上寂寞。所以,这样静好的独处,她已满足。
“千梨。”
他的声音犹如暗夜里绽放的昙花,沁人心脾。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竟然这样好听。她靠在他胸前,微微应了一声。“皇上。”
“朕来看看你。”他低道。
“皇上竟学那小人,潜衣夜行。”千梨揶揄道。
他低笑,“那朕明日便翻你的牌子,来个光明正大,你可受得了?”
“当然受不了!”那就不是宠冠六宫,而是,独宠了。
她虽是这么说,可在想到独宠时,却有那么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期待。
“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她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他或许看不见,正欲再说,却不料他竟喟叹一声,“朕也睡不着。”
所以来看我么?千梨心中突然涌上小小的喜悦和满足,他来看她,而不是,别人。这可不可以理解为,她与别人,有那么点不同呢?
“既然如此,不若臣妾陪皇上一聊?”
“嗯。”
他应道。不知怎地,听到她那惶恐小心的疑问,他竟不忍心说不。
“皇上有心事?”
或许是夜晚的气氛过于静谧,又或者是她太过大胆,她竟能感觉到他心上深深的疲惫。
“她已经睡了。不用那么小声。”她刻意压低的嗓音,让他有些好笑。他既是不翻牌子,又怎能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呢?
“哦…”千梨吐了吐舌,为自己的小愚蠢稍稍懊恼了一下,却又不怕死的继续道,“可否说与臣妾听?”
他将臂弯又紧了紧,她身上馥郁的体香,竟比那安神的香料更加管用。
“**不可参政。”
他的声音有些沉静,她微惊,他生气了?她心底哂笑,她确实与别人不同,他怀疑她尚且不及,自己确是不自量了。
“那个墨玉铃铛,可还喜欢?”
沉默了半响,他突然道。
她微微一笑,“皇上特地赐给臣妾,臣妾怎敢不喜欢?”
一阵沉默,皇帝的呼吸逐渐平稳,只有那幽鼻的香气还萦绕不散。
他的手臂,一定被自己压麻了吧…千梨轻轻动了动,想要调整位置。
却不想头上再次传来他的声音,“还是睡不着?”
她无语。
“那不如,咱们做点,别的什么。”
他的声音竟带着调侃的愉悦。
她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上来,脸顿时便红了大片,刚刚已经消散的紧张忐忑害怕惶恐又瞬间全涌了上来。他却突然笑了,只道,“睡吧。”
帐纱在夜风下轻轻摇摆,仿若堕入凡尘的仙女,随风起舞,而帐内两人重叠的身影,隐隐绰绰,静谧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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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正月,可朝堂上的政务却依旧不得松懈。
皇帝自从封妃那次到了木槿阁,这月都是独自宿在乾圣殿。
千梨从地上捻起一片树叶,冬日落叶,春日再生,万物总会复苏,所以…
“臣参见梅妃娘娘!”
千梨回神,这才发现已经近在咫尺的墨亲王,永漠。
她定了定心神,只轻道,“墨亲王万安。”
永漠瞥了眼千梨身旁随侍的宫女,道,“下雪不冷消雪冷,梅妃娘娘仔细着了风寒。”
千梨会意,只轻轻点头,“本宫多谢王爷提醒。”她说完,又转身对身边的侍女道,“去阁里将本宫的大麾拿来。”
那侍女有些犹豫,王爷和宫妃,是该避嫌的。
千梨轻咳一声,“本宫就在此处等着,你速去速回。”
那侍女不敢再磨蹭,便转头小跑着离开了。
四下寂静,千梨和永漠站在莲池边,各自出神。
“娘娘可安好?”
这样家常的问候,突然让她有点心酸。
自从进宫,除了他,从没有一个人问过自己,是否安好。好么?她不知道。她成了皇帝的妃子,皇帝为了她,驳了文蕙的面子,又力排众议,给了她妃位。甚至,想起那晚上潜行来的皇帝,她想说,皇帝似乎真的,很宠她。
她脸上纷繁复杂的表情,让他一阵了然。
其实有些事,即使我们预知了,阻止了,可它们还是,发生了。
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皇帝那样优秀,凡间又有几个女子不会动心呢?
他心底自嘲,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他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笑着叫他漠哥哥的少女,在这深宫中,含苞待放,然后便如昙花一现,刹那枯萎。
他突然有些矛盾,让她重走她的路,对么?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她的选择,不是么?
“荷花虽美,却总敌不过风寒。”他叹道。
千梨又何尝不知他的话中有话,“可这宫里的花,却是四季不败的。”
花开如人,年年醉。人不如花,岁岁老。
这宫里,从不缺如花的美人,可又有哪个,可以红颜不老,长宠不衰呢?
她声音里的哀怨,他又怎能听不出来?
他虽不喜政事,可这宫里的消息,他却也有自己的眼线。皇帝对千梨,似乎比文蕙更宠,甚至连从前的孝仪贵妃,都尚不及。孝仪贵妃是先帝的养女,虽然朝臣对她的出身颇有微词,但她与皇帝两情相悦,后来封妃也是水到渠成。至于文蕙,出身虽不及孝仪贵妃,但其父也是朝廷重臣,更何况,当年文蕙一舞惊天下,自古君王多爱美,隆宠也只是顺理成章。可是千梨呢?如果没有音音,他或许相信,皇帝对她是真的动了心。可是,世事如梭,皇帝不再是当年那个执迷的太子,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岁月如一把刻刀,在他们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断痕。他对她的宠,又怎可能是真?
不过,他既是防着她,就断不会明白她的真心。所以,将来的某一天,等到她找到了答案,或许就会放弃,然后释然。这样很好。
“娘娘珍重。”
永漠深深的看着千梨,道出四个字后就转身离去。
落日的余晖将他笔直俊逸的背影拉的修长,千梨静静站着,思绪却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