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冬日,晌午日头高照,也算和煦。
路两边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宫女们正偷懒,这时的御花园,倒也清静。
想起皇帝脸上莫名变幻的伤感,千梨的心似针扎般疼了一下,很轻很轻。
她伸手抚着梅枝,只是,傲然独立不如明哲保身……这样耀眼,不是被折了?真是可惜了。接着手起花落,转眼她手上便多了一束灿若骄阳的梅花。
“你这宫女,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声音虽是呵斥,却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千梨微惊,慌忙转身看向来人。
又是他!
她心道自己真是好大的运气。竟然每次都能遇到他——沐亲王!
“奴婢参见王爷。”
永熙却只是盯着她手中的梅枝,眼眸暗沉,竟是瞧不出神色。
千梨拿着梅花,低声道,“皇上吩咐奴婢来采些梅花。奴婢告退。”
可显然,某位亲王并不想如她所愿。
“且慢!”
他一个转身,就已挡在千梨面前。
“有花堪折直须折……”他笑的轻佻,“皇命如天亦可违……”
两人靠的那样近,一阵风吹过,他额前的须发拂上她的面颊,轻痒难耐。
千梨顿时有些恼羞,她低斥一声,“王爷请自重。”
“咦~”他不但不后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道,“这梅花……”
他说着,便伸手欲将粘在她髻上的花瓣摘下。
千梨哪肯,正欲后退,却不料他的额发竟缠在她胸前的扣子上。
这下倒是连永熙都有些尴尬了。
此时,却听一阵女声远远传来,“这御花园的风景,当真是迷人啊……”
千梨心下大叫不妙,自己和这沐亲王,本就有所谓瓜葛,而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一狠心,一把将扣上的头发扯断,也不管身后永熙疼的扭曲的面容,只快步朝那粉装女子走去。
“奴婢参见文婉仪。”
来人正是如今颇得圣宠的婉仪文蕙。阖宫上下,恐怕也只有冰肌玉骨,不畏风寒的她才敢在这样的隆冬里只着一件粉色轻罗百合裙了吧。
文蕙斜睨了一眼千梨,只轻道,“本宫还不知道,如今,连个宫女都可以替皇上折梅了!”
她的语气似是不平不缓,却仍是压不住那浓烈的嫉妒。
谁不知道皇帝下了**不能擅折梅花的禁令!可有一次,皇帝却让眼前这位文婉仪来替自己折了梅枝。在这寂寂深宫中,值得炫耀的,不就是独一无二么?
可是眼下,千梨低头端详着眼前的梅花,自己今日怕是要受番罪了。
于是,她只温言道,“回主子的话,皇上吩咐奴婢……”
她还没说完,就被文蕙打断,“姑娘好兴致!倒不知这梅是给皇上呢,还是……”
她咯咯一笑,好似得意的看了眼已行近的永熙,“沐亲王真是好大的面子!”
永熙嘴角噙着一丝哂笑,微微俯身,“臣弟见过婉仪娘娘。”
千梨低头看着眼前那绣锦裙摆,心下好笑。她和王爷私通,竟要选在这大白天,还是谁人都可来的御花园?只是,这文蕙来的时间,倒也是颇为诡异……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人为。
无论怎样,她今日定是难逃了。
只是,她有些不懂,睿智英明的肇嘉帝,竟会让这样一个女人荣宠不衰?
她原本以为大理寺卿的女儿,随意体罚宫女,尚可理解为是刁钻刻薄,可却不想竟是这样愚蠢之极!
况且,敏锐如沐亲王,恐怕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
千梨这样想着,不觉偷偷瞥了永熙一眼,却不料他也正看着自己,那冷峻清逸的面庞上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竟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许多。
这一幕看在文蕙眼里却正如眉目传情般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便越发得意非常。
永熙微微躬身,“臣弟还有事要去面见皇上,臣弟告退。”
他说完,便待退下。至于千梨么,如果连这都应付不了,却又怎么能“侍奉”皇上呢?
显然,永熙的若无其事让文蕙有些气恼,但她又怎能奈何得了一个亲王?
她狠狠瞪了眼永熙的背影,又转头忿忿的盯着千梨,心里暗道,只是个飞上枝头的麻雀,成不成凤凰还未可知,竟敢和她争宠?以为到了御前就能成仙了?她冷笑,好大的能耐!她倒是要看看,私会王爷,皇帝还能怎么包庇她!
文蕙一把按在千梨小巧的下巴上,微一使力,便迫着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不过就是清秀,也配和她争!她入宫时,孝仪贵妃已薨,她只道那样荣宠的贵妃该是生着怎样的花容月貌,却原来竟只是如此!她不禁心里微微得意,皇帝对她是极宠的,连死了的人都争不过,更何况是个替身?
千梨自然不知她心中繁复的思绪,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双眸忽闪的美人,明眸皓齿,凝脂如玉,倒是倾国倾城,只是,如这梅花,可惜了!
千梨眉头紧蹙,似是认命般闭上双眼,只待那扬起的手掌落下。
“芷香,去给这婢子长长记性!”
一个婢子,怎能脏了她的手!
文蕙狠狠的甩开千梨,朝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
那宫女得了令,便上前抓住千梨的下巴。
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御花园里分外清晰。
只是……千梨睁开眼,有些古怪的看了看那行刑的宫女,便又闭上眼不再动作。——————————————
“住手!”
陆顺昌的声音,在这样清脆的巴掌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陆总管。”文蕙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慌张,“不知总管来所谓何事?”
“奴才参见婉仪娘娘。”陆顺昌迅速瞟了眼千梨红肿的双颊,只觉后脊阵阵发凉,这文婉仪罚谁不好,偏罚这位主儿?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躬身道,“娘娘,皇上午间小憩,现在正找千梨姑娘回去奉茶呢。”
文蕙顿时一阵恼火,皇帝对这些琐事素不关心,哪时竟对着奴才指名道姓的使唤过?她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私会亲王。这就是陆总管调教的好奴才!”
陆顺昌心里暗惊,皇帝可真是料事如神。
他慌忙跪道,“婉仪娘娘恕罪!皇上口谕,千梨姑娘是御前的人,不是朕**的人。”
他的声音本就有些尖细,此时倒真是诡异起来。
空气静的仿佛能沁出水来,文蕙犹如重击般灰败的脸色,芷香似是尴尬的不知该不该落下的手掌,还有,周围一众宫人瑟瑟发抖的身形。
皇帝这样的意思,不就是只有他,才能动得了千梨么?
——————————————
花园没了方才的声响,此时竟是静的出奇。
文蕙似是还未反应上来般呆愣的站着,她只觉身上的百合裙是这样的冷,竟让她遍体生寒。
不,皇帝怎么会在乎这个婢子?!
定是因为沐亲王!自己是被气昏了头,私会亲王,如此驳了皇帝的面子……
他那样宠她,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这么想着,便笑了出来,但却丝毫未觉自己那笑,竟是那样惨淡诡谧,凄冷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