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文蕙伤了的面颊,皇帝只是看了眼,便让她去休息了。
倒是陆顺昌,不知从哪里得了外藩进贡的凝肤露,那药倒也奇效,只两天的功夫,便消了於肿,眼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红润。
至于那封妃的一句话,更是仿若秋日里的落叶,风过无痕。
一切似乎都没变。
只不过,如今阖宫上下遍传的,却不再是皇帝对她的情,而是,沐亲王对她的意……可皇帝,却仿似什么也没听到,只依然如旧。
她还是负责皇帝的更衣,皇帝还是会偶尔带她去御书房侍奉。只是,皇帝这样偶尔捉摸不定的看似恩宠,清浅淡漠的温情目光,让她的心,更多了一丝难言的忐忑不安,却又夹着些隐隐不明的期待。
转眼就到了除夕。
宫里处处高挂的红绸华灯,让平日里谨肃的皇城也一下子变得活泼许多。宫人们不再似往日般拘谨,奔走间都是笑意融融。
节下大庆,帝后设宴景祥宫,款慰群臣。
因着皇帝不明的态度,就连御前的总管陆顺昌也不好给千梨分配差使。所以这时,虽然下面的奴才们忙得底朝天,千梨却只管随侍在皇帝身侧即可。
殿里丝竹声响,一派君臣和睦,兄友弟恭。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底便有些陌生般的紧张不安。
皇帝左手边坐着雍容华贵的太后,虽已过迟暮,但眉眼间却可依稀看出昔日的美貌风韵。相比之下,右手边的皇后就逊色很多。即使仍是韶华,其风姿却难及太后的十分之一,只勉强算得上清丽,可能是因为皇帝在侧,她举手投足间显得小心翼翼,拘谨异常。
他也来了。
她从没见过他穿官服的样子,此时一身暗紫色蟒袍独自饮酒的他,更是显得沉稳内敛,俊秀异常,真是好看的紧。她这么想着,便不觉安下心来。
皇帝似乎看了她一眼,可等她再细瞧时,却只见他看着皇后,随意朝自己招了招手。
千梨上前替他斟酒,却不妨皇帝正欲去取那酒杯。两人的手不小心触到一起,皇帝只觉手下滑腻温暖,再去看已是红了双腮的千梨,竟仿若是在梦中经历了千万遍的场景,他不禁低声道,“音音。”
千梨本还忐忑的心顿时有些发凉,她压下心中莫名的酸涩道,“奴婢名唤千梨。”
皇帝恍惚的神情让身旁的太后也微有惊讶,她眉目斜睨了千梨一眼,语带怒气道,“还不退下。”
千梨心下冷笑,便起身告退。皇帝正在神思,也并未阻拦。
她只记得刚刚皇后那似嫉妒似羡慕的哀怨眼神,却没有看到台下坐席上飘来的两道若有若无的复杂目光。
千梨向陆顺昌告了假,便独自出去,迎着月光散了起来。
南玥的皇城在太上皇时就已修成,以后只是小修小补,并未有过大改动。
雕栏玉砌,金碧辉煌。悬岩高阁,蜿蜒迂回。
她倚在清和池边,抚着那磨得光亮的长椅,时过百年,物依旧是物,人却已非人。这红砖碧瓦下,又隐着多少红颜泣泪,哀怨凄凄的芳草离歌?她想起刚才皇后看向皇帝时,那小心的倾慕和满满的哀愁,心里不禁一酸。
朕封你为妃,可好?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天他无意的一句,她不敢想,自己当时的心跳,是终于更成功了的喜悦还是……本就潜藏着的期待。
爱,她心里一惊,她为何会对着帝王,想到爱……
————————————
“姑娘好兴致。”
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神思。她转过身,就见一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如果一次是偶遇,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千梨顿时有些戒备,低声道,“奴婢参见沐亲王。”
“起吧。”
永熙看着盈盈拜下的千梨,心里并不怎么痛快。她刚才倚栏沉思的侧脸,像极了一个人。只是,她是像,还是说,她本来就是?
“听说皇上极为宠你,去哪里都带着?”他玩味的看着她脸上从惊诧到不解到从容的变化,低声笑道。
是么?千梨默哀,是带着,但却不是宠着。
“进得了御书房,却不知有什么要说与本王听呢?”
千梨大惊,遂佯装不解的应道,“奴婢只是偶尔侍奉,并不曾知道什么。”
永熙将手中的折扇晃了晃,抵住她的额头道,“本王还道是什么人?就这点本事。”
他说着便状似逗弄般在千梨身上轻轻一点。千梨只觉全身一软,人便已靠在了永熙怀里。
她顿时被他轻薄的动作惹恼,挣扎道,“王爷莫不是对任何女子都这样无理?”
可永熙单手微微用力,便将她更紧的禁锢在他的怀里。他俯下身,答非所问道,“墨王府。”
然后,在看到她微震的身形时满意一笑。但侧面看着,倒像是他在,吻她。
千梨心下懊恼,莫不是这皇家的人都喜欢这个动作?转念又想起之前的传言,还有御花园那次,再加上现在这般暧昧的姿势,自己真是百口莫辩了。她还欲挣扎,却听远处传来一阵皇帝的仪仗声,她心下一惊,来这池边只有一条路,此时皇帝已经过来,比起上次,皎月当空,波光鳞鳞,如此良辰美景,不正是花前月下的好地方么?
永熙将千梨的慌乱收入眼底,他微松了手,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让千梨颇为费解的话,“姑娘,莫怪本王无礼了。”
但下一瞬,千梨便懂了。
因为,他左手一松,右手折扇微一用力,她便从栏上翻了下去。
腊月的池水冷澈入骨,千梨破冰而入,此时已是衣衫浸透。她冻得牙齿打颤,只来得及呜咽出救命两个字,身体便已急速下沉,这池虽小,却也有足足十几尺深!可怜沐亲王要避嫌,却要牺牲她!此时她已顾不得思考永熙为什么知道墨王府,以及,他为什么那么肯定皇帝对自己情有独钟,她只能凭着本能不断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可奈何刚才被永熙封了穴位,这力气远远不够让她游出水面。
却说此时永熙一步跨上栏杆,正欲跳下,却被身后一声厉喝制止。
“原来是朕的好皇弟!”
永熙慌忙跪拜,但眼角余光却始终睨着暗处黑影,看到那黑影消失后,他嘴角冷笑,声音却尤为恭敬,“千梨姑娘落水,臣弟正欲下水营救……”
只听扑通一声,刚刚归于平静的湖面又荡起一丝涟漪。永熙垂首,似自言自语道,“姑娘,本王这就成全你。”
————————
一刻钟后。
安阳街头一家小酒馆的雅间内。
“你真看清楚了?”
“属下确定。沐亲王与那女子,两人在清和池边私会,却不料那女子不慎落水,沐亲王本欲亲身营救,哪知……”
“行了,后来的事不用你说了。”
“属下告退。”
又过了一会儿,雅间内的灯灭了。
只见酒馆侧门闪出一个清俊的身影,在浓浓夜色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