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飘渺,水汽弥漫。
她仿若走进了一座海底迷宫。
她看到那株梅树下相拥的男女,他丰神俊朗,她倾城绝艳。
她拼命的想看清楚他们的容貌,可那两张脸却始终犹如水月镜花,南柯一梦。
那个女子缓缓的转过身,她温柔的声音响起,苍苍,回去吧,回去吧。
她的脸一片迷蒙,只有那声音仍在凄凄唱着:
谁的泪,让他迷离,谁的血,让他癫狂;
谁的笑,让她心悸,谁的梦,让她哀戚。
你是谁……
“是朕。”
千梨睁开朦胧的双眼,这暖暖的怀抱,是谁?等下,朕,皇帝?
“朕不会再离开你了!”
皇帝将她箍在胸前,仿若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紧得让她差点窒息。
她的脑子还有些昏沉,只是皇帝的眼眸里,那满满溢出的深情,还有他薄唇微动着的呢喃细语,让她几欲沉迷。
脑中突然一闪而过那个曾经明媚的少女,她瞬间便清醒过来。
“皇上,奴婢是千梨。”
她的声音似无奈叹息,又似微讽自嘲。
皇帝似是才反应上一般,他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微光,手下却并不松开,只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朕自然知道,你是千梨。”
千梨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色的亵衣,颈上传来玉佩的微凉,她不由惊呼,难道,他看到了?
皇帝只道她是羞恼,便讽道,“你道是以为朕亲自为你更衣?”
千梨这才放下心来,只沉声道,“皇上可否先放开奴婢?”
可皇帝并不说话,只是盯着她,那眼神,不似刚才般脉脉,而更是犹如审视敌人般锐利无比。
千梨心惊,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
皇帝一挥手,摈退了侍奉的太医宫女,于是,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松开她,只道,“你是什么人?”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
她不答,只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龙涎香烟出神。殿里金柱上的雕龙在那香烟后蜿蜒曲折,仿若要腾空飞跃般栩栩如生。
“千梨只是个宫女…”
她的眼神清澈无瑕,犹如窗外圆月般,闪着灵动的黠光。
他心里不由一动。
她的容貌,本是她张扬的利器,可她竟然束之高阁,弃之不用?御前毕恭毕敬,小心侍奉的她,宫内唯唯诺诺,卑微行走的她,还有,羞涩躲闪,面红耳赤的她……她太平常,太普通,太卑微,她就像这宫里忐忑生存着的每一个奴才,永远在高高在上的主子面前,谦卑的存在着…
他微惊,纵是时日不多,可他的脑海中,竟有这样多她的影子…
想到这,他微蹙双眉,转身抓起她尖俏的下巴,那里如记忆般盈润柔滑。只是,他冷峻的眉眼突然沉了下来,暗哑着声线道,“朕封你为妃,可好?”
那声音宛如轻痒的掸子,在她的心上撩起一层浅淡的氲痕,仿佛圣殿里终年点着蜡烛的黑屋,终于照进了一丝阳光。月色那样柔和,朦胧着他的眉眼,好似那天乾圣殿里的新烟,让她竟然有些恍惚。她似是着魔般点头,却又在他眼底凌厉的幽光下陡然惊醒。
皇帝放开她的下巴,仿佛终于满意般笑道,“你想吗?”
从开始的试探,到后来御花园的示恩,还有这次,他做了那样多,不就是为了如他们所愿,让他们看到他对她的宠爱么?只是,他的心中竟然有那么一丝忐忑,怕她不想,怕她不愿意。但又怕她想,怕她愿意。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味过的矛盾复杂,竟让他心上的忐忑越发难熬。
可他怎知,千梨的心,也是同样的矛盾挣扎。
她想。
第一次他说封妃的时候,她心上的喜悦,很轻很淡,轻淡到甚至可以忽略;可这次,她的心里竟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她可以学着冷漠的接受死亡,学着虚伪的曲意逢迎,可是,对着皇帝看似深情的脉脉温柔,她似乎有点,难以招架。哪怕她知道,那深情,从不是对她。可她竟然生出一种想要奋力一试的欲望。
她来这皇宫,本就不是为他,所以,她可不可以忘了王爷的忠告,然后,爱上他?她微震,过往的片段突然充斥在眼前,他深沉的目光,他微凉的薄唇,还有刚刚,那馥郁涎香的怀抱,原来,他竟已这样,不知不觉得,走入她的心。爱上他么?或许,早就已经是了。
或许是在第一次见他,或许是他第一次抱着她,又或者,她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爱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即使曾经见过那么多俊美的男子,哪怕是宫中都在谣传的永熙,他不也曾抱过她?可她却从未有过这种心情。
见到他时莫名的欣喜,不见他时忐忑的期待,还有,想起她时心上那酸涩的疼痛,如果一切都有解释,那么,她想,这或许就是,爱。
或许当年那个明媚的女子,也是这样笑着,慢慢陷入,然后,爱上他。
她突然生出一股坚定的勇气,山高水长,天地久远,或许,总有一天,他会忘了她,然后爱上她,也不一定呢?
更何况,她看了看皇帝身上湿透的袍子,还有他微红的双眼,颓唐的身形,这一出英勇救美,还由得她说不想么?哪怕只是演戏,她也有些心疼他。只是这深情,却不是为她。她忍住眼中的酸涩,轻道,“想。”
他的心刹那停顿,终于落下之后的欣喜中,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怀疑探究。
“为什么?”
他看着她柔和坚定的目光,竟然脱口道。
“因为,爱。”
她的声音带着挣扎良久终于确定的坚定,她的眼里闪动着灵动跳跃的光芒,仿佛终于冲破牢笼桎梏的精灵,那般美好动人,竟让他差点以为,她是真的爱他。
窗外一阵冷风吹过,他猛地浑身一震。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有迟疑,甚至失神?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是什么人,他该清楚的。
他看着她的眉眼,爱么?他冷笑,他不会再相信…他的心,从那夜起,便不再会动了。
他的笑容骤然冷却,那笑意瞬间便凝固成一把利剑,直直的穿透她的身体,让她不禁浑身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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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苦笑。
他当然不会信她。
她当然知道。从她看见清月两字时,她就知道,这一日不远了。那****诡异的笑,不就是为了让他继续他的试探么?
可他只知他的游刃有余,却不知她的心,已经微澜骤起,难以平复。
皇帝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他身上那件絳紫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清幽的暗光,衬得他整个人也颇为冷峻清逸。
“你想要什么?”
半响,他才沉声道。
千梨莞尔,唇角微扬,竟是无比妩媚动人。
他恍惚有些失神,竟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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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妃圣旨来的毫无意外。
“恭喜梅妃娘娘!您可是没见昨儿个您落水时,皇上下水去救,奴才拉都拉不住啊。后来您昏迷发梦,皇上整宿没合眼的在旁边守着,眼睛都熬红了…奴才想着就该有喜事儿了。果不然,今儿个就来了旨意。”
千梨苦笑,在他们眼里,确实应该是。
她从陆顺昌手中接下圣旨,道,“多谢陆总管了。”
陆顺昌赶忙躬身道,“这是奴才份内的事。”
眼前的千梨,说不上哪里不同,可却与往日大不一样了。虽说做了主子,变了也是正常,可此时的千梨,哪怕只着了件简单的曳地望仙裙,头上也只松松的挂着支白脂玉簪,这打扮,素净的不像宫妃,可那举手投足的气质,却竟似浑然天成般,有种说不出的尊贵威严。
“陆总管。”
陆顺昌慌忙回神,“娘娘还有何吩咐?”
“不知皇上可在御书房呢?”千梨微微笑着,便将手上的翡翠玉镯脱下,状似无意道,“本宫素来不喜这些饰物,还烦请公公代为处置。”
她说着,便将镯子递到陆顺昌手上。
陆顺昌这等人精,又怎能不知这是她的示好呢?
他躬身笑了笑,“奴才这就替娘娘办了。娘娘和皇上真是心有灵犀,这不,皇上吩咐奴才传完旨就接娘娘去御书房侍驾呢!”
千梨披上紫貂大麾,便带着侍女,跟着陆顺昌出了门。
因着千梨昨晚宿在乾圣殿,所以离御书房倒也不远。
只是,那御书房外守着的,除了平素的侍卫,竟多了一个人。
是她。
千梨心下一愣,便趋步上前。
那宫女见她要推门进去,便伸臂一档,“娘娘且慢!”
千梨冷笑,“你也道是娘娘。一个小小婢子,竟敢阻拦本宫?”
那宫女只不卑不亢道,“婉仪娘娘在里面,娘娘恐怕不方便进去吧。”
果然如此。
“大胆!”陆顺昌疾步上前道,“万岁爷吩咐娘娘侍驾,岂容你置喙!”
那宫女见势便也不再阻拦,千梨轻轻推开殿门,心中低叹,看来今日自己又要做一回恶人了。
只是,她看着殿内的二人,自己似乎,确实不太方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