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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早在2002年年初,军区就批准了A集团军的秋季演习方案,方案中说,集团军所属部队,将进行一次较大规模的综合演练,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对新大纲试训部队,进行全面的考核验收。

步兵三团,是这次演练的重点部队。

从夏末开始,三团各营连就已经在为演练进行准备,一切工作围绕演练来开展,所以,野外训练时间增加了,从单兵战术到班进攻、班防御,以及以连为单位的进攻与防御等等,全都按新大纲的要求实施着。

张家林对他的一班,心中是有数的,凭他多年的经验,他感到迎接演习,毫无问题。他最关心的,是他手下的弟兄能否真正成熟起来,在他们身上能否永远地打上兵的烙印,使他们不枉来军营走一遭。他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平时的训练中,他很注重培养大家与枪的感情。

而他本人,对枪的捻熟程度更是无人能比。有一次,训练休息时,黄强起哄,说:“班长,给我们露一手。”其他人都围过来,嚷嚷道:“班长,让我们开开眼吧。”

黄强把一支枪拿过来,放到张家林面前。张家林一笑:“好,你们派个代表,跟我比试一下。”

张玉忠、黄强等人把肖立金推过来,也递给肖立金一支枪。肖立金有点跃跃欲试,问:“班长,怎么比呀?”

张家林说:“卸枪、装枪练得怎么样?”

肖立金不好意思地说:“还可以吧。”

张家林坐下,肖立金也跟着坐下。张家林对黄强说:“找个东西,把我的眼睛蒙上。”

黄强脱下作训服包在了张家林头上。张家林轻轻嘘一口气:“开始吧。”

肖立金飞快地卸着枪的各个部件,声音很响,动作幅度很大,显得慌乱。而蒙住眼睛的张家林,手下几乎无声无息,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一瞬间就把卸下的各个部件又复原了。

人们看得眼花缭乱。

兵们都给震住了,满头大汗的肖立金更是傻了一般。张家林取下头上的训练服,轻轻一笑:“熟能生巧,只要用心练,你们都能做到。记住,枪是有生命的!我们军人,就要培养自己和枪之间的那种特殊的感情。”

在肖立金当上副班长后,张家林就在心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他感到,肖立金肯定能够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士兵,甚至比他还要出色。因此,他很注意对他的传帮带,发现问题,总是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有一次,在靶场上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结束后,肖立金提着枪站起来,张家林吩咐他,去帮着把保温桶搬到车上。肖立金答应一声,把枪平推给张家林,朝保温桶跑去。张家林提着他的枪刚走出两步,一皱眉,脸色骤变,把肖立金又喊了过来。肖立金莫明其妙地看着张家林。张家林冷冷地问:“验过枪没有?”

肖立金点点头。

张家林“啪”地一声把枪扔给肖立金。

肖立金利索地接住,一拉枪栓,一粒黄灿灿的子弹蹦了出来。肖立金脸立刻白了,辨解道:“见鬼了,我明明验过嘛……”

显然那颗子弹卡壳了。

张家林说:“卡壳是不是?那你的手呢?掂不出来吗?一个快两年的老兵了,又是副班长,可以不知道自己脑袋有几斤几两,但手中的枪,你得时时刻刻知道它的份量!”

这件事情让肖立金彻底服气了。他的班长,真神了!让你打心眼里敬佩他。难怪人们称张家林为“枪王”,是有原因的。

还有一次,也是在靶场上,肖立金卧在靶位上瞄准,张家林卧在他身旁,也在瞄准。一阵微风吹过,一阵细小的尘土从肖立金眼前掠过。肖立金紧闭了一下眼睛,接着又睁开了,而张家林只是微微眯一下眼睛,嘴里顺势吹着气。肖立金准备重新瞄准。张家林小声说:“别动!看看枪口是不是移动了?”

肖立金三点一线地看了看:“班长,是动了。”

张家林说:“刚才你动的不是眼睛,是心和意志先动了。你过来看看我的枪。”

张家林双肘撑地,移开身体。肖立金以同样的动作移到张家林的枪旁,不敢动枪,单眼顺着枪心看去,清晰地看到了圆圆的靶心。

两人翻身坐起,肖立金不好意思地一笑。张家林说:“我刚才也动了眼睛,但动和动不一样,你是本能的反应,而我是有准备的反应。”

肖立金不失时机地讨教:“班长,这眼功怎么个练法?”

“练心!”

肖立金不明白地看看心口窝:“练心?”

张家林说:“我们村有个老头,一个字不识却能打一手好算盘,能双手打。老头说他往算盘前面一坐,耳朵全聋了,什么都听不见,眼睛半瞎了,算盘之外的任何东西都看不见了……”

肖立金半信半疑地说:“太玄了吧?”

“打枪,到了一定时候,其实凭的就是感觉,不是靠瞄准。”

肖立金明白了,他庄重地点点头。

在张家林的调教下,肖立金的进步是神速的,那次搞战斗小组实战演练,他带领的小组取得那么好的成绩不是偶然的,这其中有张家林大量的心血。可是,要转士官了,名额竞争那么激烈,张家林也为肖立金捏着一把汗。如果肖立金被牺牲掉,那可是太可惜了。张家林倒是对张玉忠更放心一些,因为张玉忠的情况明摆着,一个孤儿,谁忍心撵他走?张家林曾经对他说:“小张,不要有什么压力,你的情况很特殊,连里会认真考虑的,你留下来,不会有人反对。”

但是,张玉忠却有了别的想法,这是出乎张家林意料的。

2

江一帆、魏东和尚清涛更是为转士官的事情绞尽脑汁。那天在训练场,课间休息时,他们看到余长春孤零零地坐在一边,没人搭理他,心里也不是个味儿。魏东说:“这件事是拖不过去的,对团长总得有个交待。”

尚清涛目光中带着审视地望着江一帆。江一帆说:“副连长,看我干吗?我现在可是没招啦!”

尚清涛说:“你是党支部书记,又在团长面前做了好人,这出戏你不想唱也得唱!要是唱得太离谱,我是要保留意见的。”

魏东说:“我的意见仍然是:该怎么搞就怎么搞,先让候选人进行个人述职,再让大家伙评议。评不上谁也别怪。”

江一帆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余长春落选,等这事结束了,我们一起去集团军的干休所,当面向余副军长请罪。”

尚清涛多了个心眼,说:“搞个人述职时,干脆把团长政委请来听听,免得认为我们骗他。”

江一帆眼睛一亮,说:“这个主意好!”

八连召开军人大会那天,魏东他们一直担心团长政委不来参加,看到团长政委远远地走过来,魏东和尚清涛急忙迎上去。到了跟前,团长突然停下,紧盯着魏东,说:“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魏东嘻皮笑脸地说:“团长,我们哪敢。”

团长说:“你一个人是不大敢,加上江一帆尚清涛他们两个,就难说了。”

团长舒一口气,挺胸,和政委一起向八连俱乐部走去。

俱乐部里,江一帆已经指挥全体人员整齐地坐好了。正前方的大黑板上,醒目地写有十几个名字,顺序依次是:一班副班长肖立金、六班副班长蔡新、一班战士张玉忠、二班副班长贾明……

余长春排在第五位。

把余长春排在第五位,已经是照顾他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前面的三个人,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团长政委到了门口,战士们见到团首长来了,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就平静了。

站在讲台上的江一帆转身面向门口报告:“报告团长、政委,八连正在召开军人大会,请指示!”

团长说:“你们进行吧,我和政委先听听。”

团长、政委在后面预留的坐位上坐定。魏东和尚清涛站在他们身后。

江一帆扫视了一遍会场,说:“经过政治、军事和文化考评,结合平时表现,我们大致对申请转士官的同志摸了一下底。今天的军人大会,由这些同志进行个人述职。为什么想转士官,每个人都在申请书上写了,就不要在这儿重复了,只讲你的优势是哪些。好,现在开始!”

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没人吭声。余长春紧张地注视着台上的江一帆。

江一帆说:“哪位同志先讲?早晚都要讲,还是要勇敢点。”

肖立金满头大汗犹豫着。

张玉忠举手站起来,走到前面的讲台上。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他说什么。张玉忠愣了好一阵,突然开口说:“连首长,战友们,我……我想好了,决定不留了,服役期满后就退伍。”

所有人都愣住了,台下一片哗然。

张玉忠想走的想法是几天前突然产生的,尽管他情况很特殊,但他不想让别人照顾。况且余长春的事,肯定让指导员连长他们很头疼,很为难。他能做点什么呢?他目前能够做到的,就是不去抢占那个名额,为连队减轻一点压力……

张玉忠改变想法,让江一帆感到很突然,他有些生气地说:“张玉忠,让你述职,你先表什么态!”

张玉忠感激地望着江一帆说:“指导员,谢谢您。”他又转身面向大家,“也谢谢所有的战友们。我心里明白,按实力,轮不到我留下的,但大家都想让我留在部队,因为我爸爸早就与我和妈妈断绝关系了,我妈妈又去世了,我成了孤儿……这两年我是有了很大进步,但我清楚在钢八连我不是最优秀的士兵。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三个宝贵的名额,应该留给最好的兵,钢八连更需要他们……”

张玉忠的目光在肖立金、蔡新、贾明脸上扫过。

肖立金不干了,他忽地站起来:“张玉忠,你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怕咱一班不能占俩名额,所以你就主动退出来的?是不是?要真是这样,我也不留了!你不要犯傻,你应该留下,爹不要你,妈没了,你去哪儿?你得留下来,八连就是你的家,哪怕一个名额,也得留给你!”

肖立金的话引起一片热烈的响应。说完,他坐下来。

后面的团长板着脸,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政委像是忘记了来这儿的目的,赞赏地点着头。

江一帆说:“张玉忠,请你进行个人述职。”

张玉忠这时反而不紧张了,他很坦然地说:“首长,战友们,我已经考虑好了。如果我妈妈知道我这么做,她一定会高兴的。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盼望我快快长大,成为一个独立自主、能够勇敢地面对各种困难的男子汉。是的,妈妈去世后,部队、战友们就成了我惟一的依靠,我害怕离开你们。可是,作为一名士兵,终有离开部队的那一天,我想,早点离开,早点到社会上闯荡,不见得是坏事。请大家伙放心,有这两年在部队的锤炼,回到社会上以后,再大的困难我都不怕了。”

张玉忠说完,背转身,用手,而不是用黑板擦,轻轻擦掉黑板上自己的名字。他回身,冲台下一个军礼,然后又单独给江一帆一个军礼。

在人们轰轰烈烈的掌声中,张玉忠决绝地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

第二个上台的,是二班副班长贾明。贾明也是个很不错的士兵,他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干起工作来像个小老虎那样,有使不完的劲,军事素质也很过硬,他的双胞胎弟弟贾亮在八连当兵,全团的人都很喜欢这哥儿俩。

贾明说:“我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但有一个优势是其它候选人所没有的——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他的话引起一阵笑声,气氛随之轻松了许多。

“因为这个弟弟,使我从小养成了一种强烈的责任心,习惯了吃苦在前,挨打在前。”说到这里,贾明和众人又都笑了。他接着说,“我想,一个士官,应该是思想骨干,训练骨干,乃至未来战场上的骨干,不管他是否担任班长或其它什么职务,在一个班里他的角色都应该像兄长一样,吃苦在前,冲锋在前,任劳任怨。我还有一点优势,就是弟弟复员回乡后,父母由他照顾,我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安心在部队工作。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能不能转,由领导定。如果转不成,我也不会闹情绪。我就讲这些。”

贾明敬礼后,在大家的掌声中,回到座位上。

第三个上台的,是六班副班长蔡新。蔡新说:“我的优势是比较机灵,尤其是在军事技能方面,有较强的领悟能力。大家知道,我当了一年多时间的通信员,耽搁了训练,但是下到六班后,我在最短的时间里赶上来了,现在我的各项军事技能和任何一个同年入伍的战友相比,都毫不逊色,包括肖立金。”

肖立金接话:“我承认。”

蔡新继续道:“假以时日,我想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士兵……有一点我得提醒大家注意,我当过通信员,整天在连首长身边转悠,跟连里领导的感情可能比其它人要深,这个因素可能会在连首长最后做出决定的时候,产生一定的影响。我想说的是,我虽然渴望成为一名士官,但我希望自己凭的是真本事!”蔡新敬礼,走下讲台。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但掌声过后却冷场了。

余长春脑袋压得很低。

江一帆催促道:“还没谈的同志,请抓紧上台。”

这时,肖立金突然举手,站起来,却不上讲台。他问:“指导员,张玉忠是不是就算退出了?”

江一帆与张玉忠对视一阵,很不甘心地摇摇头:“想留下来,必须是自愿……”

肖立金急了:“指导员,张玉忠并不是心甘情愿退出,你听他瞎说,他就是为了把机会让给我,让给别的同志,才……”

江一帆厉声打断肖立金:“肖立金你不要想当然,有什么想法,会后再说。请你坐下!”

然而,肖立金却没有坐下,而是冲动地走上讲台。他抬起手来,像张玉忠那样,在黑板上抹去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也决定退出!”

江一帆真的不希望肖立金冲动之下,做出莽撞的事情,这是一个很难得的士兵,八连不能轻易让这个兵走掉。于是,他斥责道:“肖立金,你冷静点,这是军人大会!”他是想提醒他,不能蛮干。

肖立金低下头一阵沉默,抬起头来时已是眼泪汪汪了:“首长们,战友们,还是让张玉忠留下吧……”

江一帆受到感动,眼睛湿润了。坐在后排的团长和政委也被感染了,他们没有想到,在利益面前,八连的战士们,有这么高的觉悟,有这么高的素质。团长和政委对视一眼,他们后悔了,不该参加这个会,现在才叫骑虎难下……

下面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肖立金抹把泪,面向众人,决绝地说:“大家伙信任我,把我排在前头,可是,我……我没这个资格……我隐瞒了真实身份,我是顶替别人来当兵的,我的真名叫……李大庆!”

肖立金傻了一般站在讲台上,他说不下去了。

现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阵哗然之后,是无声无息的沉默。江一帆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扶住神情极为颓唐的肖立金。

团长、政委也都坐不住了。会议显然也进行不下去了。

3

回到连部后,团长、政委沉默地坐在那儿,江一帆、魏东和尚清涛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两人面前。江一帆说:“团长、政委,我们没想到会开成这样……”

魏东说:“团长、政委,是批是骂你们开口,别不说话啊!”

尚清涛说:“跟他们俩没关系,让战士述职是我出的主意。”

团长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铁青着脸,慢慢地拿起电话听筒,按下一串号码。他要给余副军长打电话,向老首长道歉,余长春转士官的事显然没法办了。电话很快通了,那边,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喂,喂……”

团长眼睛湿润了。愣了愣,才开口:“老首长,是我,步兵三团的小林……”

就在这时,余长春推门而入,他走到团长身边,当仁不让地接过话筒。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他没事似地说:“喂,三爷爷,我是长春,余长春……三爷爷,我有个事情给您老人家报告一下,是这样,我们团长、政委,还有我们八连的领导,都想帮我转士官,但我觉得连队里很多战友比我干得好,我决定不跟人家争了,把机会留给表现最好的同志吧。您放心吧三爷爷,我会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

团长猛然被余长春感动了,接过话筒:“老首长,小余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兵!我们帮助他还不够……我向你道歉。是!是!老首长保重。再见!”

团长放下电话,久久地望着余长春。

余长春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江一帆、魏东、尚清涛和政委也都很感激地望着余长春。团长握住他的手说:“小余,谢谢你……你不愧是钢八连的兵!”

余长春脸红红的,仍然很害羞的样子。他向团长等人敬了个礼,就出去了。

这个时候,一班的人除了余长春之外,都在宿舍里。肖立金坐在床边,低垂着头。黄强一个劲地摇头:“你叫李大庆?肖立金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张玉忠说:“你连我们都瞒着,真不够意思。”

黄强又说:“李大庆,这名字叫着别扭!”

肖立金一一看着战友们,最后把目光停在张家林脸上,惭愧地说:“班长,我对不起弟兄们……我早就想说出来,可是……”

张家林说:“肖立金也好,李大庆也好,你还是你嘛……弟兄们都很理解。抽空跟指导员连长说清楚,争取把名字改过来吧。”

正说着,江一帆推门进来。战士们都站起来,张家林示意大家都出去,战士们纷纷出屋。剩下肖立金木桩一般立在江一帆面前。他咕哝道:“指导员,你处分我吧……怎么都行,只要不把我退回去,不开除我的军籍就行……”

江一帆拉他坐下,说:“肖立金,噢,是李大庆,要怪就先怪指导员,我早就觉得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工作没跟上。要是早点跟你好好聊聊,让你早点把这话说出来,也就不用在心里憋这么久了。大庆,憋坏了吧?”

肖立金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他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剧烈的变故,仍然心有余悸。江一帆又和他聊别的,让他放松。随后,江一帆又叫来张玉忠,劝他慎重考虑自己的后路。张玉忠态度依然坚决,江一帆只得尊重他的选择。不过,江一帆从张玉忠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成熟和自信,他为他感到高兴,并为他祝福。

连部里面,团长、政委还在和魏东、尚清涛交谈,但气氛已经轻松随意了。团长对魏东说:“你陪我和政委到各班转转。”他又对尚清涛说:“晚上检查你们的伙食,听说你们的咸菜挺有特点,我和政委主要品尝咸菜吧。”

尚清涛说:“团长,咸菜就算了吧,改天我让人给团部食堂送点过去,晚上还是炒几个菜,我们几位也跟着沾点光,小小的腐败一回。”

团长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尚清涛:“酒算我的,办公室铁皮柜里有,自己搬去。吃你几个菜,算不得腐败吧?”

大家都笑了。

魏东说:“还喝酒啊?哎,团长,你不是有胃病吗?”

团长说:“你才有病。走!”

团长政委到各班转了一圈,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们在八连食堂里喝了点酒,情绪颇高。吃罢晚饭,仍感觉谈兴未尽,又被魏东拉到了连部继续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到了肖立金身上。政委说:“肖立金这事是一种新的社会现象,从他个人来讲,我认为没什么错误,不应该影响他转士官。至于张玉忠,我赞成江一帆的意见,尊重他个人的选择,鼓励他回到社会上去闯荡,没准儿将来能干出一番大事情来呢……今天,你们这些兵给我和团长上了很好的一课啊!”

团长说:“刚才饭桌上尽说些闲话、酒话,我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打个哈哈好混过去。面子上是过去了,心里还是觉得不大对劲。现在,我正式向你们几个道歉!”

江一帆和魏东想说什么,团长一挥手打断他们,继续道:“如果说余长春这事办得不大光彩,那么,你们记到我头上吧,和老首长,和余长春都无关。一念之差,我这个当团长的今天差点栽到八连。我栽了是小事,说严重点,我差点毁了钢八连……我和政委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兵。找机会把我是怎么逼你们的,给战士们说说。告诉他们,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江一帆等人被团长的坦诚感动了,他们也纷纷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气氛十分热烈、放松。这个夜晚,对大家来说,都是不平凡的。

谈话临近结束时,政委忍不住说:“趁今天这个劲,给你们透个口风:师机关早就盯上魏东了,作战科打魏东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副科长的位置一直空着呢,团里答应这次大演习结束后放人。”

江一帆、尚清涛向魏东投去祝贺的一瞥。魏东神色立刻严肃了。

政委又说:“我们团几个营的主官也要做较大调整,我和团长的意思,打算让江一帆去一营,直接接任教导员。”

江一帆急忙道:“这恐怕不合适吧?我在正连这个职务上虽然干满四年了,但我任连队主官不到两年,还背着处分……”

团长说:“还算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警告你们,演习达不到最优,你们都给我一边稍息去!”

政委说:“对那些特别优秀的基层干部,团党委的一惯作法是:大胆使用,人尽其才。”

团长对江一帆说:“我们还准备给你配个好搭挡。”

江一帆马上猜到是谁了。他说:“丁雷吧?”

几个人都笑了。

政委说:“上半年调整干部时让尚清涛去七连任连长,可他表示最大的愿望就是在钢八连当一任连长,宁肯晚一点提升。这你们都知道了。魏东江一帆离开后,八连这副担子就交给尚清涛了,指导员的人选有几个,适当时候,我们还是想听听尚清涛的意见。”

尚清涛笑着说:“我的意见,最好江一帆不走。当然那样就拖住他了。”

大家都笑了。

江一帆真诚地说:“清涛,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政委严肃地说:“当然,最终还要报师党委研究决定。之所以现在给你们透这个口风,不是让你们为上任做什么准备,而是要你们为下一任班子的工作做好铺垫,把基础打得更坚实!团长刚才的话不是玩笑,马上要进行的大演习要正式检验我们团新大纲的试训情况,钢八连,当然还有红三连,如果不是以最佳状态出战,这个班,你们休想交出去!”

江一帆、魏东、尚清涛同时站起来,齐声答道:“是!”

团长和政委也站起来。团长对江一帆说:“噢,你家那头犟驴,也不用走了,那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过你得管紧点,省得以后再给你尥蹶子!”

江一帆长出一口气,他和黄丽菲以前的芥蒂现在看来都成了多余的了。他拿不准的是,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或者说,他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那天晚上,团长政委十点多了才离开八连。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外面湿漉漉的,空气清新极了。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肖立金却又追了上去,他忐忑不安地问:“首长……不会把我退回去吧?”

团长一愣,无声地笑了,也不回答,只一拳轻轻捅在肖立金胸前,然后和政委一起,向前走去。

肖立金呆愣在那里。

走出几步后,团长头也不回,说:“把钱退给那个姓肖的老板,告诉他,钱多了没处花,捐给希望工程!”

政委回一下头:“李大庆,团长已经说清楚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肖立金终于明白过来,激动地对着团长和政委远去的背影,“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4

黄丽菲在梁雨那儿住的时间不短了,梁雨夜里早已经不害怕了,黄丽菲想搬回酒店去住,梁雨就是不同意。梁雨好几次想耍个花招,把江一帆约来跟黄丽菲幽会,都被江一帆和黄丽菲识破了,梁雨的“阴谋”自然没有得逞。

在很多个孤寂的夜晚,黄丽菲认真梳理着她和江一帆的关系,她的怨气一点一点地消失,逐渐地没有了,她甚至理解了江一帆当初对她的粗暴。但是她知道,两人修复关系,需要时间。就像一个受了伤的人,伤口可能痊愈了,但后遗症却不可能马上消失。

她在考虑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天晚上,黄丽菲都快睡着了,梁雨抱着被子来到她睡觉的房间,说:“丽菲,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 一展被子,人跟着上了床。

黄丽菲笑笑:“想魏东了吧?”

梁雨坦率地说:“是有点!”

黄丽菲一声感叹:“我真羡慕你们。”

“有什么羡慕的?魏东除了脾气和嗓门比江一帆大,他哪点比江一帆出色?”

“哼!江一帆脾气还小吗?你是没见过……好了,不说他了,我是说你们两个人比我们处得好,一见面叮叮当当,可都不往心里去,像孩子一样,整天心里亮亮堂堂、高高兴兴的,多好!不像我们,刚结婚时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可后来遇到事情了,一不小心,反倒容易伤害对方。”黄丽菲深有感触地说。

梁雨突然说:“哎,等等,我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有点承认自己不对的味道。要不要我把这信息透露给江一帆?”

黄丽菲顿了顿,道:“其实他心里早就清楚,知道我不过是一口气拧着。我们呀,真是两头犟驴拴到一个槽里了。”

“你们算是互相了解,但又不能互相理解,典型的古典派爱情,不习惯沟通。”

黄丽菲摇摇头:“作为男人我了解他,或许作为军人的他我还不了解……”

梁雨沉思片刻,说:“你们俩的事对魏东触动也很大,虽然他不说,但我心里清楚。他把婚期一拖再拖,是给我时间,让我再多考虑考虑。你们这么一对相亲相爱的人闹成这样,连他也害怕了。女人找个当兵的丈夫,心理得承受巨大的压力,得做好吃苦受罪,甚至忍辱负重的准备,其实他们军人找妻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什么条件的他们都可以不要,但他们首先得保证自己找的女人能吃苦,能受罪,能跟他们一样无怨言地去承担一种责任……魏东是怕我做不到。”

黄丽菲心里更加亮堂了:“想想也真是的,我干嘛非要拧这口气呢?你说值得吗?”

梁雨高兴地笑了:“丽菲,心软了,你终于心软了!”

黄丽菲不置可否地叹口气。

几天后,黄丽菲决定,自己想尽快回老家去。她的父母,江一帆的父母都想念她了,她也想念四位老人。她把想法告诉梁雨,梁雨居然难以接受,眼睛瞪得大大的,说:“怎么,你真要回去啊?”

黄丽菲的情绪并不消沉,她开玩笑说:“再不走,就该连累你的魏东挨处分了,到时候你还不跟我急!”

“处分他一回才好呢,免得他老在我面前牛哄哄的!”

“就是那种牛哄哄的劲,才迷住你的,要是小绵羊一个,你早把人家踹了!再说,我赖在你这不走,魏东一来你们就像猴子似的干着急,我也不忍心呀……”

梁雨笑着去捂黄丽菲的嘴,二人笑闹成一团。

黄丽菲辞去了在北方大酒店的工作,秦总对她的突然离去感到特别惋惜,再三说,这是何苦呢,又没人撵你了。她只是说,非常感谢两年来北方大酒店对她的照顾,她会记住这里的。为她送别时,秦总说:“北方大酒店的门永远对你黄丽菲开着,我随时欢迎你回来!”

她微笑着,十分平静地离开了酒店。

梁雨陪同她到了部队。上一次来部队,是两年前了,转眼两年时间过去了。双脚踏进部队的营院,她有恍若隔世之感。在江一帆和魏东的宿舍里,他们四个人坐在一块交谈,都十分地高兴。梁雨似乎比谁都开心,大声说笑着,她竟然揪着江一帆的耳朵说:“你把黄丽菲朝我那儿一扔就不管了,可是人家丽菲天天想着你,见了面还不向人家赔礼道歉啊?”

江一帆冲黄丽菲温情而又略显尴尬地一笑。

魏东说:“这下好了,黄丽菲不用走了。”

梁雨问:“真的吗?”

魏东说:“团长和政委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江一帆对黄丽菲柔情地点点头。

梁雨说:“太好了!丽菲不用走了。”

魏东和梁雨躲了出去,江一帆和黄丽菲久久地对视,他们似乎又重新找回了相亲相爱时的那种感觉。江一帆感慨万端地说:“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干你喜欢干的事情了,再也没人干扰你了。”

黄丽菲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她的神色是异常坚决,不容置疑的。她说:“我已经想好了,回老家去。”

江一帆有些发懵:“真不让你走了,你倒犟着要回去,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黄丽菲再次摇摇头:“这一回我不是犟,我是想了却以前的那桩心病。哪怕我明天回去,后天再回来呢。这样,名正言顺……”

江一帆终于理解了妻子,他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好,丽菲,等演习结束了,我回去——接你。”

黄丽菲感到鼻子酸酸的:“一帆,对不起……”她说不下去了。

“要说对不起,应该我先说……”江一帆用吻代替了下面想说的话。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忘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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