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高云淡。
一股一股骚动不安的秋风,把庄稼刮得一浪一浪,庄稼掀起阵香阵香的酒味。今年是个好年景,大片的庄稼,在风调雨顺中长得比每年都好,玉米的穗头壮硕坚挺,高梁像喝过百年老酒的新娘,满脸坨红。
赵大雷今天没事,很懒散,想看看四野的庄稼。他整天死忙,但好久没亲近庄稼了。他现在不作务农桑,吃商人的饭了,是个人五人六的农民企业家了,但他从根子上还是个农民,对庄稼有纠缠不清的牵挂,对庄稼透着一份骨肉般的深情。用他死去的老爹的话说,你虽然不吃红薯了,但依旧浑身红薯味,连放屁都有红薯味,想改掉浑身的红薯味道,等下辈子吧,这辈子没戏了。
赵大雷对爹的话不以为然,他这人死杠,他想他一定能去掉身上的红薯味,改变赵家的风水,抖落掉赵家满身的高粱花子,让赵家的祖坟冒青烟。他在十里八乡可是个风云人物,他就不信狼是个麻的,哼。
顶着太阳,他走出村落,刚出村口,听到自己放了个响屁。他用鼻子闻闻,没有闻到红薯味道,仔细咂吧咂吧,还是有股红薯的味道。死红薯缠上他了,他皱皱眉,继续往前走。
村外很安静,也很安详,听着草丛间小虫们轻吟浅唱,闻着远近涌过来的秋庄稼的香郁,让人陶醉。
迎着浓郁的秋风,赵大雷把衣服扣子解开,裸露着胸怀,让酒味的风抚摸他胸膛上的肋骨,好不享受。没一会儿,就爽个半死。干脆停住脚步,让风吹个够,把身上的每块肉都吹透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缓步走向玉米地。
玉米棵子们挤挤挨挨,越往里走,玉米越密,让赵大雷觉得玉米地里比外面闷热些。 这是他家的玉米地,准确地说,这儿曾经是他家的玉米地,因为他没时间伺候庄稼,就把地转包给二爷了。二爷是村里种庄稼的好把式,把地转包给他放心。赵大雷虽说不吃庄稼饭了,但他也不希望家里的地撂荒了,希望看见庄稼长势喜人,看着舒坦,给人一个好兆头。
他好久没有走进庄稼地了,但庄稼身上飘散出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那是融化在他血液里的一种挥之不去的味道。
“我一定要把身上的红薯味甩干净,我就不信狼是个麻的。”赵大雷心里暗暗发誓说。
风无定向,刚才刮的是小南风,忽然转成了小西风,玉米叶子像赵大雷的心绪一样纷乱起来。
生活就是一场纠结,就是一场纷乱。
赵大雷往玉米地深处走了百步有余,身上、头上便落些风干的玉米残花儿,玉米的清香味道也越发浓起来,他波动的情绪也慢慢沉静下来,眼神也清澈起来,心里说,妈的,不想那些累人的事,做眼前的事最重要,吃玉米啊。他被弥漫的玉米的香味撩得心里痒起来。他好久没有这样心痒痒过了,他看着金黄的玉米两眼放光。
“我要受活一下!”他满脸乐呵。
他捡两个穗头大些的玉米,咔嚓掰下,两层三层,撕掉玉米的绿衣绿裤,光滑鲜嫩的玉米露出来,像少女美艳的玉体那样诱人。他把汪着清水儿的嫩玉米放在手,把玩一会儿,就想烧着吃。
踩着田埂,出了玉米地,就是一片干滩,眼睛四处乱瞅,寻到一些谁家去年秋时遗落的枯柴,用脚踢拢,猫腰抱起来,捡个宽处,点上火烧起玉米来。毕毕剥剥的火苗,脆响着,蹿腾着,如蛇跃动。几束乱窜的小火苗,舔着了青草潮湿的绿叶,那叶便蜷曲黑焦,冒出淡淡好闻的青甜气味。
他捡根棍子,匆匆插进玉米穰里,然后放在火上烤起来。烤烤,给玉米翻个身,烤一会儿,再给玉米翻个身。
烧一会儿,旺火渐渐弱去,最后熄掉。
火熄掉工夫,玉米业已烧熟,黄灿灿颗粒,比黄金还亮,咬一口烫牙,香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好吃!好吃!”他边吃边咧嘴笑。孩子似地笑,没一点虚假。他好久没这么畅快地笑过了。生意场上的那些迎来送往的微笑,那是商业的微笑,带着虚假的味道。
两穗烧玉米,转眼进了肚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玉米了。他第一次吃烧玉米时就这种味道,那时他还是半大小子,跟爹晚上看秋。看到下半夜,饿得肚子里有十个蛤蟆咕哇咕哇叫。爹给他烧玉米吃,烧了十多个,爷俩一口气全干光了,吃了个肚子溜圆。吃完后,玉米的香味还挂在舌尖,三日不去。
这会儿吃过烧玉米,当年的味道又回来了。只可惜爹去了,物是人非了,去就去吧,那是一条人人都要走的路,谁也别想逃过去。用爹的话说,有钱没钱,阎王殿赴宴。
赵大雷懒懒散散走出玉米地,又晒在赤烈的阳光里,不知道是太阳晒得还是病没好,他感到头脑有些晕眩,就从兜里掏出一小瓶鹿血酒喝一口。他前些日子就感到身体不适,老是乏,精神倒倒的,没在意,以为日脚忙成这样。这病多日不去,就有些犯疑惑,别不是病缠了身吧?偷空去看老中医,他很信中医。
给他看病的老中医,为他把脉后,愣怔片刻,问他说是不是在新婚期?他胡乱点头说是。
老中医就两眼含着会意的微笑,说:“怪不得,女人喝男人血呢。你这是肾虚。要快补还是慢补?”
他说:“快补,现在啥都图个快。”
老中医说:“快补的话,我就不给你开药调理了,给你弄瓶鹿血酒喝喝,把鹿血炮制成药酒。配方很简单,鹿血二百克,白酒一千克。 那是壮阳滋身的好东西。但补身补不了气,太贪女人会伤元气,你近些时候最好忌床。”
赵大雷脸一红,诺诺。
出了医院,他自己跟自己哑然失笑说:“没影的事,我还没结婚呢,忌屁床。”
赵大雷虽然没结婚,但生意也是杀人刀,也亏身子。他觉得干生意比跟女人滚床还累,跟女人滚床劳身,干生意既劳身,又劳神。身子是不能亏下的,地不能亏肥,人也不能亏身子。地亏肥长不出好庄稼,人亏身子生不出好儿女。
赵大雷在贺兰山里的一家鹿场搞到鹿血,照老中医说的办法,按比例兑了烈酒,把鹿血炮制成药酒。
鹿血酒真是一味神药,每天喝一点,功效很快,不几天,赵大雷就喝得满脸红光,晕眩不适顿消,还感到浑身热燥难耐,人整个也精神起来。
今儿喝过鹿血酒后,他浑身又燥热难耐起来,像有柴烧他的骨头。
他很想释放藏在身体深处的那匹躁动不安的狼。
他想起了让他销魂的林诗红,真想把她放倒在床上把她撕碎或者被她撕碎。他突然有了强烈的破坏欲,去破坏或者被破坏都行。
“找她去!找她去!”他想立马见到林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