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笙寒愣愣地望着她,眨了眨眼,转头与严吉面面相觑:“我这么厉害?”
严吉凝神沉思了一会儿,答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等二人想明白这个问题,傅茗渊已快步走上前来,不可思议地问纪秋雪:“你说的诗会……可是当年的那次诗会?”
纪秋雪不悦地回道:“还能是哪次?”她再次面向夏笙寒,“当时诗会结束之时,大家都散了,王爷你指点了我的诗,还挑出了其中的不当之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轻轻垂着脑袋,似乎很是羞怯。这时严吉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拍手道:“噢……王爷,老奴想起来了,是五年前十月初八那次,老奴听说傅……。”
他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不经意地朝着傅茗渊那里看了一眼,顿了顿才道:“总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夏笙寒悟了悟,好奇地看着纪秋雪:“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纪秋雪张了张嘴,却没有即刻回答,到底还是丞相家的千金,脸颊绯红,垂首不语。这时傅茗渊酸不溜丢地补上一句:“她想嫁给你呗。”
夏笙寒闻言瞧了瞧她,下一刻便开始往树上爬。严吉忧伤地走过去道:“纪小姐,王爷今天……没吃药。”
纪秋雪皱了皱眉,哀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怏怏不乐地回去了。待她一走,傅茗渊即刻跑到树下去拽夏笙寒的衣角,可无奈他早已坐在树枝上,任凭她跳起来也够不到。
“矮子,跳高一点,脚踮起来。”
他低头凝视着她,显然处在兴奋状态;傅茗渊则是不动了,抬头直视着他,大叫道:“——你给我下来!!”
“不要。”他得瑟地晃了晃腿,“来抓我啊。”
傅茗渊气得要砍人,而严吉见状不对,迅速把周围的人都拉进了屋子。她深吸了两口气,低沉道:“你……何时去的那次诗会?当时我也在,怎么没看到你?”
他微笑道:“你猜啊。”
“……。”
傅茗渊狠狠瞪了他一眼,也干脆,转身就去搬梯子。在她折腾的许久才将梯子从柴房搬过来时,夏笙寒已坐在树下等她,举着伞抬头望着天空。
白忙一趟,她自然很生气,可走过去的那一瞬,却倏然定住了步伐。
她不记得上一回与他和平相处是什么时候了,大约是一年前在梁州下雪之时,他同样撑着一把伞,漫步在雪景之中。雪落无声,而她的目光却被那一袭白氅吸引。此时月光皎洁,仿佛又重现了那一幕,不知为何在她心中漾起了一丝波澜。
“你不是同意了赐婚的事了么?”她闷闷地坐了过去,撇撇嘴道,“我贺礼都准备好了。”
夏笙寒侧首望她,脸上笑容更甚,“谁和你说我同意了的?”
“陛下。”
“噢……那是因为我告诉他,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所以他想看看你的反应。”
“……!”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件事,可傅茗渊却猛地跳了起来,指着他道:“谁……谁对你有非分之想!”她说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那这么说,陛下并没有想要同意?”
而今想想也对,景帝对朝中之事素来想得多,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就把人给说服了,想来他在与夏笙寒交谈之后就没打算同意。可惜她那时只顾着赐婚一事,没有想太多。
夏笙寒摊开手,依然冲她微笑,看得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地就把人连同严吉一道给撵了出去,坐在房里生闷气,猛然间想起了当年的诗会。
在她上任之前,偶尔会去转角的茶楼参加诗会,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唯独从未看见过夏笙寒。
他能不能看懂诗是一回事,关键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她左想右想却思索不明白,回屋问阿尘道:“那次诗会你也陪我去了,有看见那个疯子么?”
阿尘摇摇头,沉吟道:“从肚兜那件事看来,有可能……他是跟着你去的。”
“……!”
傅茗渊一听便惊了,毛骨悚然地抱着枕头,但想想也觉得有理,遂道:“那你帮我潜入王府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脑子坏了。”阿尘白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便躺在床上,“要去你自己去,我先睡了。”
傅茗渊求助无门,只好自己动手,择了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大半夜爬进了慧王府。
他的门前依旧没有守卫,屋子里也是一片黑灯瞎火,大约早就睡了。她依稀记得书房的位置,于是摸黑探了过去,却只发现一个孤零零的柜子和一张桌子,连一本书都没有。
也对……一个疯子要看什么书啊。
虽说如此,他的书房内却挂了不少山水画。她曾经看见过他作画的样子,尽管只是仓促看了一眼,但那栩栩如生的景象却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傅茗渊甩了甩脑袋,点上火折子开始翻柜子,可里面的东西也是少得可怜,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一层柜子里只放了一张小心折好的纸,看起来有些古旧,大约有些年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映入眼帘的竟是……她的字迹?!
她愕然张大了嘴巴,粗略读了一遍,正是她当年在茶楼里写的诗,纸上的一角还有些褶皱,是不小心撒上了茶水;种种痕迹都表明——他当时的确出现了。
便在她惊讶之时,书房的大门骤然大开,是严吉提着灯笼站在外面,并没有往里面看的意思,只是一脸平静地朗声问:“傅大人,老奴刚做了些酒菜,王爷让我问你要不要过来吃一点?”
“……。”
当傅茗渊灰头土脸地随着严吉走到庭院中时,夏笙寒正坐在凉亭里喝茶。他的手边是两盏红烛,随着晚风摇曳,衬得月光有些迷醉。
严吉把人丢下之后便走了,傅茗渊则是老老实实坐在他对面,闷闷地问:“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以为你穿个深色衣服我就看不见你了?”
“……。”
夏笙寒幽幽喝着茶,忽而道:“陛下之前说,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你人都变蠢了,看来真是不假。”
“……!”傅茗渊咬着唇偏过头去,恶狠狠地举起手里的那张纸,“这是我当年在诗会里作的诗,怎么会在你这里?!”
夏笙寒微微一愣,继而眼底浮现出笑意,反问:“你与那位纪小姐……有什么过节?”
傅茗渊埋着脑袋,原本并不想去回忆这件事,可在看到她所作的诗后,思绪却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在她十七岁刚过不久,某天心血来潮拉着阿尘去茶楼。那天也巧,正逢一个官家子弟捧场,拿出三件收藏的宝物作为奖品,要赠给诗会中的前三名。
这第一名的奖品,即是一把散发出天然清香的檀香扇,其上雕刻的是一幅江南水乡之景,工艺尤其出色,材料上乘,制作精巧,令在场之人十分垂涎。
傅茗渊自然也是相中了这件稀奇之物,兴冲冲地作了首诗送去。诗会的裁判是茶楼的主人,从未考取过功名,却作得一首好诗,因不希望破坏了氛围,举办比赛之后并不公布名次,只吩咐手下前去通知,再将所作之诗贴在榜上,供众人欣赏。
那天晚间,傅茗渊正在楼上听曲,有个小厮前来通知她得了第一,稍后便可去后堂领取那把扇子。
她的身手不行,在文采上却是拿得出手的,对此亦是很有自信,本以为能得到那把心仪的檀香扇,结果送到她手上的,却是第二名的一支紫毫笔。
这笔自然也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可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件。傅茗渊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遂去找那小厮询问,才知这得了第一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户官家小姐。
她理论了半天也没有将东西讨回来,颇为失望地回到楼上。阿尘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遂前去打听,这一趟倒是收获不小。
原来,那位官家小姐本是得了第二,可也相中了那把扇子,随行的管家不希望小姐失望,遂私下买通了公布答案的人,将二人的名次临时调换,是以那把檀香扇最终也没有落到傅茗渊的头上。
如此扫兴的事令她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心情,阿尘遂准备半路打劫去把扇子抢回来。傅茗渊倒是惊了:你不要做这么可怕的事啊!
“当时我不晓得那位小姐就是纪家的女儿,看着争论无果就走了。”她微微抿唇道,“纪秋雪并不知她的管家买通了小厮,一直觉得我技不如人,是个连女人都比不过的窝囊废,自然对我没有好感。”
夏笙寒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难怪……。”他疑惑道,“既然你知道了,又为何不揭穿她?”
傅茗渊耸了耸肩道:“这样的话……纪丞相就会欠我一个人情了。”
听到这个回答,他蓦地顿了一下,抬眼打量着她,目光中露出不可思议。傅茗渊却是重又将那张纸举了起来,厉声问:“你还没回答我,这个东西我当时留在了诗会,怎么会在你手上?”
“嗯……。”他踌躇了一下,云淡风轻道,“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写的不错,就带走了。”
“嘁。”她显然不信,“那你指点她的诗又是怎么回事?”
他幽幽笑道:“你很不高兴么?”
“……才没有!”她莫名紧张了起来。
他又问:“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纪小姐送去做女官?”
傅茗渊扭头不看他:“朝……朝纲上这么写的。”
夏笙寒挑眉望她:“哪个国家的朝纲写了这么个东西?”
“你是疯子,你又没看过朝纲,你怎么知道没有?!”她的脸越来越红,语速也快得惊人,但说到一半,还是默默沉了下来,低着头道,“把纪秋雪封为女官也算是给纪丞相的赏赐,以后她若是想出嫁必定会由陛下钦点,纵使一直留在宫里也是衣食无忧,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再者既然已经封赏,赐婚一事就不会再提,丞相肯定……也很满意。”
这回夏笙寒不太理解了:“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好的出路?”
“……。”她依旧垂着脑袋,鼻子微微一酸,眨巴着眼睛,有些语无伦次,“扇子没了就算了,横竖我也不记得它长什么样了,但有些东西……不能突然被抢走。”
夏笙寒忽而愣住,给她倒茶的动作也停了,“你说……什么不能被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