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勇敢对井下的一些声响越来越熟悉，呼呼呼地那是鼓风机鼓风时风筒布的响，哐哐哐的那是机车在铁轨上开动时发出的，哗哗哗的，那是道边水沟的水在流动……
转作晚班后，马勇敢每天八点进班，一般在两三点就能扒空档头。
这天晚班，马勇敢扒空档头后检查了档头高度，做好出班工作，拉灭了照明作业的照明灯，拧息了矿帽上的矿灯，在一片漆黑里悠然点燃了一枝烟，马勇敢突然强烈地想女人了，那烟头一明一暗地，他的喘气声音越来越粗重……他拧亮矿灯，抓了一张粗糙的草纸揩了揩双手，用矿灯照着脚边的一线白色液体，用脚踢了一些碎石灰将它掩埋了，他觉得脚有些发软，坐到木板上，又点了一枝烟，一边抽着，一边回味，他隐约听到了钻机凿岩的声响。
走在平巷时，他听到了几声炸药爆炸的闷响，他不由紧张地望了望顶板，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了，在直井等罐笼时，遇见了陈大力和他师傅也在等罐。陈大力说：“小马，听到炮响吗？娘个*的，那是我们档头的炮响了。”马勇敢说：“听到了，真担心顶板震碎石下来。”陈大力的师傅说：“哪能呀，十万八千里呢。”
罐笼来了，三人走进罐笼后便不再说话，分把钟后，他们来到了地面，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秋夜，风带着凉意，吹的树叶沙沙作响，马勇敢神经质地感叹道：“多好的天色，我们总算出来了。”
又一个晚班，马勇敢看着那陷入漏斗两米多的矿渣和矿渣上的扒斗发愁：“早班这里放矿了？准备一定要做稳，扒斗才能跳出漏斗，我太不注意了，扒斗不该摆得离漏斗这般近的，还好没有放空，还好钢丝绳埋进漏斗石渣里的也不多。”
马勇敢将电扒卷抽上的钢丝绳扯出了十几米，摸着漏斗边缘的风水铁管，走过了那条狭窄的人行通路，他将钢丝绳拖到了档头面，‘准备’做好后，他退到电扒后面，脱了帆布手套，抹了抹汗水，抓起自己带来的大塑料瓶子，灌了几大口凉白开……他操作电扒，按下左柄，埋在漏斗矿渣里的那些钢丝绳唆唆地往档头面窜去……钢丝绳绷直了，他按下右柄，将扒斗往电扒方向拖了拖，他猛地按下右柄，只见那扒斗高高跃起，咣当一声，撞在了被放空的漏斗靠向档头的一面，他感到钢丝绳一软，扒斗翻了个跟斗掉了下去，他抬起手柄，骂道：“******妈，‘准备’掉了。”
拖拉钢丝绳，重新做准备，又一次送扒斗，不料，这一次的‘准备’依旧不稳固，这次，不知何故，左柄像卡住了似地，钢丝绳收完，带翻扒斗，那扒斗像条斗牛一样冲来了，马勇敢忙断了电，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坐在那里大口喘起气来：“见鬼了，再慢几秒，扒斗就要撞毁电扒，那后果……”
检查那左手柄，又没发现什么问题，手柄抬上压下都挺正常的，摩擦皮带下面也没有杂物，他纳闷道：“怎么了？是我慌神忘记抬起手柄了吗？”
马勇敢又一次作准备的时候，心里在考虑：“该不该重新送电送扒斗？送上了，那扒斗继续响着电扒冲来，自己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呀，不送，又做准备做什么？”
马勇敢站着用一只手将两个手柄同时搭起，才送上了电源开关，他站着，左手柄试探着往下按，钢丝绳收紧，绷直了，扒斗跟着钢丝绳翻正，蹒跚地向着漏斗爬去，扒斗被钢丝绳带着腾空，准备很牢固，扒斗顺利爬上了采井扒道，又蹦又跳朝着档头面冲去，马勇敢喔了声，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开始坐在木板凳上操控机器……“
在一九九九年，身为区长的于广腰间牛哄哄地别着一个中文传呼机。布指令时，传呼机有时会嘀嗒嘀嗒地响起，于广会慢条斯理地将那乌黑的小匣子拿出，皱着眉头盯着机子看一会，然后抬头说道：“又有人call了，得去回个电话，别看这玩意忒贵，买了它还全是给别人方便了……“
九九年十一月底，马勇敢转作早班了，于广布指令过程中传呼机又响了，他看过后，拨开外衣衣角，现出了腰带上的一个皮壳子，揭开那皮壳子拿出一只黑漆漆的直板手机，看着传呼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在手机上按着，接通后，他对着手机大声说：“喂，喂，我在布指令……对对，我买手机了，以后有事直接打手机……“
当时的手机不似前几年的大哥大牛逼，但也是需要花四五千才买得起的，底下的目光一片惊羡，更有不少讨好献媚者，于广打完电话后，笑呵呵地说：“这玩意好，方便了自己也方便了别人……“
马勇敢注意到手机的使用者在矿上渐渐多了起来，区长，科长几乎是人手一台，当时已是厂长负责制，工区也实施了区长经济承包制。马勇敢想：“领导都没钱了那工厂还有什么混头，领导不像普通工人单靠几个死工资过日，他们有各种目标奖，有各种鼓舞他们加油干的奖金……“
普通工人中那些舍得力气，技术又好的临时民工也有一些月工资突破了千元大关，马勇敢计件以后，一个月也能拿到三四百块钱，比一些拖后腿的新工人多了那么几十百把块钱……马勇敢领了三百八十元，心里美滋滋的，石乐在厂门口追上了他，说道：“老马，不够意思了，比我多六十九元也不请客。“
马勇敢说：“好呀，请你吃个棒棒糖。“
石乐说：“太小气了吧，拿两毛钱的棒棒糖打发哟，老马，你的工资都怎么花的……算了，也不要你请客了，约几个人一起玩玩扑克牌，怎么样？“
马勇敢说：“我不玩，妈妈还等着我交工资呢？“
石乐怪笑着说：“老马，还上交，是要你妈给你存老婆本吧。“
马勇敢的工资基本都交给了刘忆莲，马勇敢看着手掌上那些磨出的老茧和一些钢丝绳上钢刺扎出的伤痕，他怔怔地想：“挣这些钱多辛苦，还有人舍得拿去赌博。“
马勇敢的钱来得不容易，从他单独作业到成为一名勉强合格的电扒工这一过程，他自觉吃了不少苦，从而他从心底佩服起那些拿高工资的民工，他自认自己比不上他们，不能像他们那样不知疲倦地干活……马勇敢言语不多，但是，每次遇到赵无言都会打个招呼，赵无言对他表现得相当冷淡，他们的师徒关系不像老一辈，原因是一方是正式工，一方是临时工，存在着一些隔阂，马勇敢还算好的，因为正式计件后他自己单干了，像石乐那样计件以后还在机运组拖后腿的，师徒关系那是一个糟糕。有一次，矿车轮子脱轨后，石乐用扛木撞挡了十几分钟也挡不上来，机运组的另外两个老师傅就会情绪失控地骂娘，石乐并不把两个老临时工放在眼里，忍了几句便不再忍了，将撞车的木头往地上一丢，凶狠地指着那两个骂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烟抽着我的，还敢欺负老子……老子不伺候你们了，给老子记牢了，再骂老子一回，老子叫人把你们的傻气踩出放放……“
石乐这一凶倒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那两位不敢再指名道姓骂他了，只是背地里跑到于广那里反映情况，工区都有生产任务压着，机运又是实现任务的关键一环，于广先是劝那些老师傅，后来只好通过给那两个老师傅额外加一些钱，拖了一个月，任务上不来，他心里也不爽，把石乐等几位新工人召在了一起，又一次苦口婆心地说：“石乐啊，你们啊，要加油练技术呢，生产任务完不成，整个工区的工资都要打折扣的……换工种，调动工作那是转正以后的事情……“
‘撞车’是个什么活？那是手头上的活，是需要力气做底的活。石乐的问题还在于不肯干，不肯学，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石乐曾对马勇敢说：“老马，像你这样不行呢，工资是多了那么一点可顶什么事呢，你想想呀，你技术练好了，工区到时舍不得放你走，也不要指望换工种……你应该向我们学习，混到转正，我打听过了，时间到了，技校招来的，人人都能转正的……“
马勇敢回道：“我不成，我得挣钱，我要是给工区领导留下了不好印象，那才是真正别想指望换工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