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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四十二

贾国志知道,高西店是一淫窝。

在高压线底下,挺老大的一片,拿捡来的废砖烂瓦拼巴成的房子,永远不能够称得上是建筑。至多说是将就。将就出来的小房,压根儿就没簇新鲜亮过。打一开始,就灰着个脸,摇摇欲坠的。初来乍到的人,冷不丁一瞧,都错拿它当一古镇。

自打八十年代初,零星的几户人家,开始在这儿私搭乱建小房。偷偷摸摸,半躲不藏的。到头两年,东边的几个大批发市场,好像事先攒鼓好了似的,突然前后脚地开了张。建材,烟酒,海鲜,茶叶,夫妻用品,服装鞋帽。应有尽有,数不胜数。操持小买卖的外地人,一夜间都奔这地方扎堆来了。

这会儿,您再瞧,那些个岌岌可危的破烂房子,立马成了值钱的香饽饽。得开门脸的,开门脸;开不了门脸的,也塞满了人住。混在人堆里头的妓女,就像臭河上漂浮的垃圾,顺流而下,源源不断。不信,沿着高西店那条污水横流的马路捋过去,您就挨家挨户的瞧吧:黢黑的小饭馆,烟酒店,药店,成人保健店,水果蔬菜棚子,五金杂货摊子,烤羊肉串的街边炉子……这里头,发廊得占去小一半。好点儿的,门口支着个转灯,没黑没白地转着单调的麻花。次点儿的,干脆一张大白脸贴在门口,半截子大腿蹬在门坎上。让人一瞥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淫欲跟金钱,这两样东西就像一对孪生姐妹的青春期,着了魔似的疯长着。妓女们,半夜里收工回家,打乳罩里头,裤衩底下,掏出一卷卷给汗沤得精湿呱嗒的钱。摩挲平了。藏好。不几天,就得跑趟银行存上。除了寄回老家,剩下的,逮个“来事了”的空档儿;结个伴,到不大远的白云服装批发市场,置办两身儿换季的“鸡婆装”。那年夏天,特别兴过这么一阵子搭配:上身儿穿件黑纱无袖,前胸后背都带网眼的,能瞅见皮肉;下身儿配条弹力短裙,露腰露胯的,还能瞧见裤衩。

王金枝,就新置了这么一身儿。

那时节,她才当了鸡。她跟别的鸡不大一样:别的鸡都是给“鸡头”打老家诓来的。说走北京赚大钱去,临完,给人弄到高西店摊了牌,说不把路费加介绍费给挣出来,就甭想离开这儿!来时有路,去时无门哪。上了当的妇女大多认了头。实在拧的,给人糟践一遭儿后,还得去接客。先前的老姐们儿都说:何苦呢。没几天,眼瞅着给汗沤湿的钱,大把大把地来了,大伙儿也就都改了主意:真是何苦呢!在这儿,没人跟钱有仇。

话说也有一个俩的杠头,“鸡头”就拿她们“放鸽子”。给人“嫁”出去,诓笔财礼在手上;转脸人再跑回来。可问题是这买卖不光耗工夫大,还担风险:谁被坑喽,不得发动全家子人,绕世界的找你玩儿命!临了儿,想通了,还是当鸡踏实。

王金枝没绕她们这弯子。她是自觉自愿的。

她打内蒙老家出来,直奔了高西店。找见个房东老太太,姓孙。跟她开“面的”的儿子谈妥了价钱:一个月三百,赁下个门脸。回头,又去了趟“白云”,置了两身“鸡婆装”。特抱身儿。前挺后撅的,搁玻璃拉门那儿一立。接客了。她好像心里头特别托底。摸准了“鸡头”的脉窝子,绝不跟那帮人渣混。

王金枝天生有股子京城爷们儿的派头,架势不能倒,挣钱不能少。她心说:“三七”开?拿“七”?我呸!凭本事,自己给自己干,全落。

四十三

一年里头,高西店也有好些个天空湛蓝的好日子。尤其在秋天,刮了几天的大风,晚半晌儿,风突然住了,瓦蓝的夜空上,挂着几粒儿星星。稀稀拉拉的,衬着歪歪斜斜的房顶子。漆黑的房檐儿下,发廊里射出惨淡的灯光,给妓女的影子投在马路上。

这会儿,除了叼着烟卷儿看电视,就剩下玩牌了。等牌局散了,那点赢头儿,十块八块的,便拿去买零食跟瓜子儿伍的。有个叫“大波”的鸡,是这条街上嗑瓜子嗑出了名的。她随便往哪儿一坐,跟着就是一地皮儿。“大波”长得挺白皙,中年。皮肉胖而松软,像豆腐脑似的。跟客人一做起活儿来,打下体往上到肚子,腰,奶子;往下到屁股,大腿,都跟波浪似的,一波接一波地颤抖。不少回头客,就冲这感觉找她。“大波”并不单指这鸡奶子大,沉甸甸的;还白;还颤。“大波”的绰号自然也是嫖客们送的。

别说“大波”人胖,可偏爱穿暴露的“鸡婆装”。瞧吧,上身儿除了奶头,整个奶子都晾在外头。人一猫腰,那对东西就翻滚而出;直起腰来,下意识地扯一把乳罩,“咕噜”,一对东西又回了原位。“大波”长得并不难看:一双浓重的熊猫眼,本来挺大的眼睛上又粘了假睫毛,显出一道幽深的眼神来。嘴唇涂得跟果冻似的,粉红色儿的,发亮。打眼一瞅,跟那帮岁数小的鸡大不一样,给嫖客一副雍容的架势。可惜了儿的是,一张嘴,就露出俩瓜子牙:俩三角形的豁口,分别开在俩上门牙的正当间儿。

“大波”有个常客,她叫人“瓜子儿”。“瓜子儿”觉着“大波”挺对劲,包括这对瓜子儿牙。“瓜子儿”是一脸色阴郁、身材消瘦的中年人。他头一回跟“大波”做生意,“大波”就没停了嗑瓜子儿。打进门儿谈价;在一米来宽的里屋,“大波”斜靠在床上叉开腿,一左一右地抵住油脂麻花的墙壁;全身波涛翻滚了五分钟;接过客人的二百块钱,拉开玻璃门,送客人走……“大波”的嘴一直没闲着。那是她姐们儿打东北给她捎来的。个大粒足,炒得油黑发亮的瓜子儿,像甲虫的后背壳。“大波”任凭那男的,在她下身发动几轮的颤抖,她只管拿甲虫往嘴里扔。搁瓜子牙卡住,使劲,“咔叭”嗑碎。一股酥香,像甲虫的液体流了出来,穿过嗓子眼,向下,再向下。“大波”陶醉在幸福里。

按理说,“大波”这种干法儿,不管不顾的,该不招客人待见。可“大波”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儿:她有本事把这幸福感,顺着肠子一直向下,一直传到她的下体。那块儿立刻翻江倒海,洪水泛滥了。那男的还能受得住?

完事,“大波”掐着把手纸奔外走,那人跟出来,给了钱,像做贼似的闪出了门。“大波”心里觉着可乐:丫那东西跟瓜子儿似的,丫再来,就叫丫“瓜子儿”。

四十四

那嫖客,打一开始就服了。服在“大波”那份从容的气度上;服在“大波”任凭风浪起,只管嗑瓜子儿的做派里。这还不算,再深了说:本来一桩交易,碰见个随你摆布的鸡,也属平常。可这鸡,你瞧她漫不经心地嗑瓜子儿,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可下头却给你闹洪灾。这可就厉害了。阴郁的男的边干边琢磨:原来“大波”让自己觉着对劲,是她的性子跟自己有三分相像。这么一想,倒给他吓了一跳,自己和这鸡竟是一路货?

一来二去的,这男的成了“大波”的老客。不差忙儿的,人就过来瞅瞅。倒不一定非做生意不可。闲转。闲扯。照一面儿,待一会儿,就走人。兹要盘算好喽,是奔做生意来的,手里头一准儿拎着包瓜子儿,就像拎着包春药。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大波”笑着叫他“瓜子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待在不一样的地方,混在不一样的人堆里,就有不一样的叫法。你比方,伍星,冬子叫他“狗嘚儿”,赵西娅叫他“猴子”。贾国志眼里的王金枝,在妓女堆里叫“大波”。被“大波”叫“瓜子儿”的,脸色阴郁的男的,贾国志叫他翟晓枫。这些个不一样的叫法,有的能对得上号;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原来大伙儿还都是朋友。有的永远两头见不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缘拆穿,还是牛头不对马脸。能对上号的,还得说时机条件都赶在点儿上了。风云际会,这才叫有缘。

四十五

在王金枝巴掌大点的发廊里,翟晓枫跟贾国志再也没了碰头儿的缘分。翟晓枫打“东大楼”出来,盘算好喽去瞧两个人;两个有恩于他的老太太。一个是民院的老院长;一个是高西店的孙大妈。孙大妈,是个北京老太太,年过六旬。别瞧她岁数一大把了,遇事决不缩头。街坊说她那叫逞强,孙大妈俩鼻子眼儿喷出两团热气,接过话:

“哼!是逞强,哪回逞得不是地方!”

孙大妈不光爱惜自个儿的孩子,也稀罕别人家的孩子。她拿孩子当成天底下最值得珍爱的财产。您听,甭管在哪儿,兹要有人问:您家里有几个呀?孙大妈一准儿大声地告诉人家说:

“俩闺女一儿子,就这么仨活产业。”

孙大妈是最早来高西店,私搭乱建小房的高碑店村民。翟晓枫在老太太家住过半拉月。

四十六

时隔三年,他又来在孙大妈家的门前。院门虚掩着;推开。头一眼先瞧见辆“面的”,明黄色儿的,搁在院子当间儿,够扎眼的。这是孙大妈儿子操持的营生。见了面,翟晓枫得叫他大哥。从大哥嘴里,得知孙大妈一年前已然死了。翟晓枫暗自后悔:还是来晚了一步;没瞧上大妈一眼。唉。

大哥带着翟晓枫,房前屋后地转了一圈儿,看得他又熟悉又陌生。原先几间破烂房子,一片空旷荒凉;可眼下,店铺遍布,犬牙交错的。家家前胸贴着后背,密密实实的,连插根儿针都难了。大街上,更是人头攒动,鱼龙混杂。

孙大妈家的院子,还是大哥一家子人住。南头儿的临街房,朝外头开了扇门窗,成了出租用的铺面房。一个能干的内蒙女的,赁下来,开了个小发廊。说着,转悠到发廊门口,抬腿正要往里迈步,“哗”的一盆子脏水正泼在翟晓枫的裤子上。气得大哥张嘴就骂:

“你眼睛长屁眼儿上了!啊?瞧你妈这寸劲儿。”

挨骂的女人,正是“大波”。大哥管她叫“大王儿”,因为不愿跟她扯那个骚,就掐了头一个字叫。没等“大王儿”张嘴,大哥又说:

“嘿!嘿!还不赶紧的。”

他冲翟晓枫的后背努努嘴儿。“大波”忙不迭地把翟晓枫往屋里拽,扽过一条干净毛巾,从裤脚到裤裆,连胡噜带摩挲地说:

“真该死,大哥!瞧这盆子臭水,泼谁也不该泼您哪。”

说着腾出手,麻利地扯一把乳罩。一对大奶子,雪白的,沉甸甸的,乱颤了好一阵子。翟晓枫都瞧在了眼里。白,沉,颤。再听这女的这话音儿,不仅没来气,倒觉得有那么点意思。顺势往扶手椅里一坐。孙大妈的儿子说去着车,先回院儿了。“大波”前胸贴着翟晓枫的后脑勺,一边给他捏着肩膀,一边笑不叽地接茬儿说:

“哥,您就罚我吧!好不容易来一回,怎么着都行啊……”

一双熊猫眼隔着镜子瞅着翟晓枫。乳沟轻轻地夹着他的后脑勺。咧嘴一乐,大红嘴里露出一对瓜子儿牙。

四十七

大哥开着“面的”非要送翟晓枫回去不可。一路上东拉西扯的。“面的”的反光镜上,挂着个毛主席像。经年晒得发黄。晃晃悠悠的,晃得翟晓枫直想吐。开到钢院,停在“八斋”楼底下。实在过意不去,翟晓枫接着车窗扔进去二十块钱;又给大哥扔了出来。没等翟晓枫去捡,大哥一踩油门,颠儿了。翟晓枫手里捏着二十块钱,寻思着路上大哥跟他闲磕牙的话:

“书这东西,横竖不能当饭吃吧!就算能,也管不了你下头的事儿不是。”

还有:

“人哪,就是上头吃,下头排。它是什么东西,您就得拿它当什么用。”

翟晓枫摇了摇头。俗人,歪理。低头奔楼里走。进了“八斋”门洞,觉着高西店是个值得再去转转的地方。拐过昏暗的楼梯口,又想起“大波”。白,沉,颤。还有夸张的身材跟那份打扮儿,外加那对熊猫眼,话里话外都透着股诱人的糙劲。那片丑陋到家的房子,加上里头粗俗不堪的女人,这两下里一合,非但不教人别扭,相反,比起那些个千人一面的洋房美妇,反倒更有份现实感。白,沉,颤。怪招人惦记的。

翟晓枫成了“大波”的老客。头一回跟“大波”做生意,就被她底下闹的那场洪灾给淹了。事后,翟晓枫还老琢磨呢:要说这跟长相美丑,身材好赖,性情刚柔没关系吧,也不对;人“大波”其实样样都有,只是另有一派气象。跟别的鸡全然不同。那帮鸡,只图卖个眼前俏。可“大波”,偏能叫你一碰见就发傻,一时忘了那些个糟心事。

翟晓枫无缘跟贾国志在“大波”那儿碰头。在“大波”眼里,他俩永远是两路人,永远走在分叉的两股道上。

那天傍晚,翟晓枫完事,顺河沿儿奔西去了。他知道,贾国志家住在高碑店。在东边。真要是无缘无故地跑过去,见个面,准就怪唐突的。头前儿,俩人通过几回电话,贾国志念叨起女儿贾冬梅:说这丫头人怪机灵的,文理功课都挺拔尖儿,反倒给考学的事弄得犯了愁。难就难在选科上。翟晓枫听了,说这个忙一准儿帮得上。并断然叫冬梅弃文学理。贾国志闹不清这里头的玄机。翟晓枫吐半句吞半句的,并不想给意思说透。

黑不见底的河水,映着低矮的房子。高压线纵横交错,凌空而过。翟晓枫瞧着臭河上的垃圾,潺湲朝东流去。心说:人甭管老小,兹要到一关口,一样如临大敌。想法儿侥幸过了关吧,备不住还有什么东西等着你那。一不留神,走差了道,押错了宝,少不了出狼窝入虎穴的一通挣巴。人无前后眼,世事难以预卜,哪有什么胜算呀。

翟晓枫脚底下没歇,一气儿来在四环路边上。路刚铺好。乌黑的柏油上,勒着白线,像黑人龇着白牙,反差挺大。转念,他又想起贾冬梅,就地给自己提个醒:甭管怎么着,帮人拣条正道,好歹混个好使的文凭,是一大事。还真得给人上上心。

他人戳在四环路上,车堵得瞧不见头。路当间儿,一辆“小面”着了火。挺白一车,转眼给烧得黢黑。像只熏鸡,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还是乌骨的。司机蹲在马路边,抱着脑袋哇哇直哭。仨警车横在一边,警灯“唰唰”地乱闪。

四十八

翟晓枫头里刚走,贾国志就奔高西店这边来了。这是他当片儿警两年多里头,有数的几回。河边的烧烤摊子已经摆出来了。为了招人,新添了露天卡拉OK。唱一个,一块钱。烤羊肉串冒着窜鼻子的烟,生意挺火。说是烤羊肉,实际都是猪肉蘸了羊油。图便宜,里头掺了不少囊膪,一过火就发黑,全指着作料压着。

“十一”都过了,天儿凉了,大伙唱卡拉OK的热情一点不带减的。这块专有帮人,不吃摊子上的东西,扔一块钱,单拣在这儿晾嗓子。围观的都是些民工。白天在附近的工地累了一天了,晚上来这儿,免费欣赏演唱。大伙蹲在路边,三五成群的。人堆里传来了“春天的故事”那段歌词:

一九九二年

又是一个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

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

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

…… ……

这歌声,确实大有专业演员的水平。可惜,那俩不争气的破喇叭,在歌曲推向高潮的时候,实在承受不住了,发出“咝咝”的尖叫。刺得几个民工直捂耳朵,龇牙咧嘴的,不知道是哭还是乐。

贾国志打河边往南一插,就是高西店那条街了。挨家挨户地数过去,有转灯的,没转灯的,发廊确实占了一半儿。走不多远,一个粉红色的大乳罩,冷不丁地闯进他眼里。乳罩,加大号的,挂在一小发廊的门口,绞在一骨节铁丝上。像个缠在电线上的风筝,兜着风,怪惹眼的。再细瞧,那颜色,那款式,大小和新旧,都跟十几年前死了的媳妇,张惠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张惠兰的那个给贾国志毁了,右边掏了个大窟窿。贾国志一直没舍得扔。跟她的几件旧衣物裹在一块儿,打了个铺衬包。留着。

贾国志这下有些恍惚。

人有时候会拿一件东西恍惚一辈子,要么是一瞬间。比方说,闫永刚他家老爷子那把五九式手枪,贾国志那堆珍宝岛的碎纸片儿,都让人恍惚了一辈子。眼面前儿,贾国志盯着这个粉红色乳罩,忽然想起另一个死了的女人,就属于恍惚一瞬间。他移步上前,“咯咯咯”的一串笑声,打小发廊里飘出来。清脆的嗓音,又让贾国志心里一激灵:这跟二十年前,在内蒙当兵的小刘护士的笑声一模一样。没等贾国志把刘爱华圆鼓鼓的影子给定住,里头清脆的笑声,突然变成了嗽嗓子声。接着,“啪”的一口痰,打门里啐到当街。落在贾国志脚前。未见其人,先见其痰。这动静,这做派,谁都不像了,只像她自己,王金枝。

四十九

这口痰,是王金枝头一回见贾国志的败笔。瓜子儿嗑多了,嗓子眼儿发干,赶巧就想啐一口。说它失败,是说它没啐出王金枝平日里的意思来。王金枝吐痰,少说有四份含义:一,表示一件事了了,画上个句号,她就“啪”地来一口。拨头就走,形同告别,暗含果断。二,愤恨时,吐得多,使劲大。一般前头还有个预备动作,搁鼻腔子里一吸溜,“啪”的一下再出去。三,碰见熟人,递根儿烟过去,顺道朝地下啐一口。这说明咱不见外,亲切,随和。四,似嗔非嗔地冲老客的脸上,啐过去几个干唾沫星子。有时还哼哼唧唧地拖个尾音,貌似骄横,实则取宠。翟晓枫就吃她这手儿,再闷的人也觉着心动。

王金枝一口没滋没味的痰啐出去,门口却闪进个人来。高个儿,黑脸,面熟;没穿官衣儿,姓贾?冬子他爹?少见哪!王金枝心里“柔儿柔儿”转磨了三圈儿,已经暗自有数了。

贾国志真不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愣把另外俩女的,搭她自己团巴成了一个。他寻思:这鸡可不是站街的糙货,瞧人家长得像刚出锅的豆腐脑。她身子里藏着的张惠兰跟刘爱华,更不是了!她俩可都是白白净净的瓷娃娃。哪个不是细皮嫩肉的,一辈子都待在贾国志心里头,压根儿没变过样。

贾国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嘴上却不动声色地盘问起来:

“叫什么?”

“您就叫我金枝就行,嗯姓王。”

“多大了?”

“瞒不了您,二十八刚过不是。”

“哪儿人哪?”

“按说远也不算远,内蒙,嗷赤峰的。”

“怎么来这儿了?”

“两年前下了岗,这不……”

“家里人呢?”

“下了岗这不就离了嘛。孩子扔给他姥姥了。”

贾国志不咸不淡地问了五句,王金枝哼哈就是地应了五声。两句真的,三句假的。贾国志想不通:怎么打头一回见面,就爱跟这鸡斗嘴?非爱拆人话里的漏子不成:内蒙赤峰的,不假,还是小刘护士的老乡,都把“赤”说成“次”。二十八?太扯了吧!不然孩子的相片,不得随身揣着?塞在镜子沿儿上,要不夹在钱包里。再者说了,看模样也明摆着哪。孩子怎么也得十七八九了吧,你不得有四十。

五十

三言两语的,听贾国志这么一点,王金枝并不心烦。在整条街的鸡里头,王金枝精明老道是数得着的。要搁别人头上,早就蹿了。当鸡的,顶烦客人没事闲扯淡。倒不是舍不得那点工夫,是你往那儿一坐,别人就不好进来了。有顾虑。误事。

贾国志一进门儿,王金枝就认出他了。心说:高西店是什么地方!搁她男人的话讲,那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在这儿混,你后头没人可不行。早先,王金枝在这儿的根底不浅,说来话长。只是这几年走了背字。可要想东山再起,她明白,围下这帮子人最要紧。人,就怕念叨不是,您瞧,这不来了。

王金枝趁势来个狗皮膏药贴身术。“啪唧”,扔了手里的瓜子儿,俯身过去,给贾国志点了根儿烟。贾国志坐在折叠沙发里,才寻摸完各处,拢回眼神,冒了口烟,正巧瞧见王金枝把火机扔在小桌上,就手扯了把乳罩。那对沉甸甸的东西颤悠个没完,白花花的直晃眼。她退身一屁股又坐回椅子里。眯起俩熊猫眼,笑不叽儿地拿眼犄角儿瞟着贾国志。那意思是说:您再接茬儿往下来呀。

贾国志心想,如若媳妇儿张惠兰还在,那对东西也会这么颤悠悠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岁月不饶人,即便松了,耷拉了,再搁大乳罩兜住,一样的好看。刚才瞥见“咕噜”那一眼,不光是个证明,还填补了这么些年,想象张惠兰跟刘爱华的空白。顿时,一丝暖意涌向心头。

想归想,说归说,贾国志瞅着王金枝挑衅的眼神儿,外带那副稀松的做派,全然不拿什么当回事。又冒了口烟,绷起脸,接着往下拆:你家男的跟孩子前后脚死了,这事不出一个半月,对吧!眼面前儿,你给他俩正经八百地办“烧七”。桌子底下那两刀新纸,不是没烧完剩的,是留下回“烧七”使的,这没错儿吧。

王金枝心头突然一阵发紧:好么央儿的进来个半熟脸。夹枪带棒的几句话,小刀子直捅自个儿的痛处。句句都扎耳朵眼儿。她忽然觉着窝心的委屈,可还得忍着,扛着。这会儿,她觉出自个儿的心没那么大了,那些糟心事还是压得她够呛。她搁高跟鞋碾着地下的瓜子儿皮,“咔哧咔哧”的响。

王金枝死去的男人跟孩子,就是“老油条”和伍星。

她想不到,贾国志没认出她就是伍星的亲娘。也难怪,这么些年她确实变了样:不说在沈阳那年,切了眉,垫了鼻子,上了这身肥膘;单这身“鸡婆装”,就够唬人的。贾国志虽说没认准王金枝,却认准了她身上的事,还给她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五十一

五年前,王金枝给儿子伍星手里塞了二百块钱,牙一咬心一横的,跟个有钱的男的去了沈阳。临出门儿,泪花子打着转儿,她跟伍星没说完的那句话是:

“儿子,妈这也是没办法啊,等妈以后挣了钱,就回来接你。”

眼下她才明白,那是她娘儿俩的最后一面。在沈阳,那个有钱的男的对王金枝虽说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的,可人家毕竟是有家小的。王金枝像是坐上个没底的轿子,没着没落的。这才觉着这条路让她瞧不见头儿了。

两年后,那男的突发变故,给人无缘无故地摘走了俩肾。找见他开的车,在个垃圾填埋场里。翻过几个垃圾山,躲在一个大垃圾坑底下。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方向盘后头,以为他在打盹儿;翻过身来一瞅,背后俩大血窟窿。密密麻麻的都是蛆。光着两只脚丫子,泡在血水里。血水漫过虚掩的门坎儿,哩哩啦啦地流在地上。

金表,“大哥大”都在。不是图财害命。要说仇杀,该弄走人头,可却没了俩肾。当地公安好不容易在二医院厕所墙上,从那个卖肾的小广告里抠出点线索,上头突然又给捂住了。不让查了。家属也都认头。结果:不了了之了。

有钱男人死得蹊跷。出殡弄得挺排场。听说还私下拿一活人做了祭。那人是打北京来的,连他开的那辆奔驰320,一块儿给烧了。有钱男人的家产,王金枝根本沾不上边。她只能回了老家,内蒙赤峰。变卖了所有的金银细软,名贵服饰。全是假的。原先几十万的东西,结果只换回两万块钱。王金枝两眼茫然,不知所措。

一天凑巧,当街撞见个老姐们儿。几年不见了,打扮得像只花母鸡:大白脸,太阳镜,红嘴唇,粉吊带,紫色高跟鞋。夜里头,俩人躺在花母鸡家的床上说悄悄话。花母鸡劝王金枝,跟她一块儿回北京。回北京有什么混头?花母鸡当场直截了当地宣布:当鸡呗!当鸡比什么都强。没等王金枝插嘴,又说,没什么磨不开的,凭你这小模样,这身小肥膘。说着还在王金枝腰上拧一把——包你一年落个十来万,没问题!

半夜,俩人又爬起来。王金枝试了花母鸡的几件“鸡婆装”。她戳在大衣柜前头。左边油黑的柜门上,搁黄油漆写着两句话。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王金枝心想,这回什么也靠不上了。她隔着破水银镜子,瞅着自己的脸。把一绺头发捋到耳后。模样还在,只是这些日子造得狠了点,脸色犯糗。再抬手拢一把胸,沉甸甸的,确实白。一撒手,颤悠悠的。回身,她又后退了两步,再瞅。前挺后撅的身形,那股天生的骚劲,想改都改不了。

王金枝暗自拿定了主意:回北京。

五十二

这些年,她一直憷头回北京,回高碑店那个家。“老油条”又快混到出狱的日子了。她更发憷没脸再见儿子伍星。她也寻思过:把手头儿这两万块钱。零打碎敲的已经不足了。拿出零头开个发廊。剩下的全给伍星,兴许,他还能认她这个妈。

当王金枝怀揣一丝希望的工夫,伍星跟“老油条”已然一个躺在屋地上,一个泡在粪井里,正等着人给收尸呢。王金枝回到北京的头一件事,就是打“老油条”家亲戚手里,接过俩骨灰盒。她把这爷俩埋在高碑店南边,铁道再奔南的荒地上。

那天,她没找别人,一人溜溜儿干了一天。后半晌,一流浪傻子打身边过。蓬头垢面的,手上拖着个破编织袋。嘴里嘟囔着一顺口溜儿,老八辈子的:

水牛儿水牛儿,

先出犄角后出头儿,

你爹你妈,

给你买来的烧羊肉……

天擦黑儿了,王金枝才得空儿哭上几声。哭一阵子,哭累了,就歇会儿。歇完再哭。哭着哭着人就想起些事来。

当年,“老油条”把她打内蒙诓到北京,她才十七。才是一刚分到喀喇县医院的小护士。“老油条”软硬兼施地办了她。本来,盘算着路过北京歇个脚就奔湖北,把人交给下家,“老油条”自己点钱走人。不料想,湖北佬临头变了卦。他俩只好窝在高碑店,动弹不了。

那是三伏节气,天热得连苍蝇都懒得飞。再一瞧,王金枝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地鼓起来了。“老油条”如坐针毡。掐着手指头,翻着黄眼珠子,来回算了一百八十个个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心说:

这大肚子,该不是咱爷们揣起来的吧?转念:

也难说赶上个寸劲。这小骚货瘾大,成宿成宿的干,不种上才怪!

临完,将信将疑的,还是让王金枝生下了这个孩子。王金枝心里头明白,伍星,压根儿就不是“老油条”的种!这孩子是老苏合的儿子。

老苏合,叫苏合巴图。内蒙喀喇县医院的骨科大夫。早先,干兽医。有把子惊人的蛮力。一人多高的大牲口,就地放倒,扎针,灌药,一人全包了。是一说一不二蒙古爷们儿。王金枝心甘情愿地跟他,不单图进县医院,更是冲着这股子爷们劲儿。搁现在,王金枝也还这么想:当鸡,男人的玩意儿见着多了,到底还是老苏合的家伙硬。不然,谁敢叫“苏合巴图”呀——蒙古人的话,“坚硬的斧子”。

这事除了花母鸡,连她爹妈都不知道。花母鸡说她的那几句话,她自己都服气:

“你这逼,天生就是卖的。挣了钱还过了瘾,你他妈不亏!”

“老油条”没事像阴沟里的毒蛇,贴到孩子跟前儿。他把烟一口接一口地吐到孩子脸上,呛得小伍星成天地哭。“老油条”听着,反倒美得摇头晃脑的。他拿孩子的哭声全当唱戏听了。

水牛儿水牛儿……

流浪傻子拖着破编织袋,磨磨蹭蹭地又转悠回来了。冷不丁,听见有个女的在哭,卡了一下壳。嗓子眼儿糊了口黏痰。接着又嘟囔:

你爹你妈,

给你买来的烧羊肉,

你不吃不给你留,

在哪儿呢?

扔在坟头儿后头呢

…… ……

王金枝对着俩新坟,哭别人,也哭自己。哭透了,也想透了。想透了,就不难受了。她收起了眼泪儿。打这天起,三下五除二地租下个小门脸。开发廊;当了鸡。另外,按部就班地给这爷俩办“烧七”。每七天给他俩各烧一刀纸,一共七七四十九天。上礼拜赶上了个冲日,特地在发廊门口的墙根底下,插了个小白纸旗子;接爷俩未散的魂魄回家,免得在阴曹地府受委屈。

五十三

贾国志见王金枝俩眼发直,盯着地上的瓜子皮,也不言语。就把烟头扔地上,搁脚碾了说:

“等你七七四十九天,办完‘烧七’,就该预备‘百日祭’了吧。完事一年,回头再办个‘烧年’。‘大祥’该两年,‘脱服’再三年……”没等贾国志说完,王金枝“嗷”地一嗓子打凳子上蹿起来。情势之突然,弄得贾国志措手不及。

“你丫有完没完呀?”

王金枝发疯地喊着扑向贾国志。把他压在自个儿沉甸甸的身子底下。等贾国志醒过梦来,拼命地眨巴着俩单眼皮。天旋地转的,有点找不见北。一对大奶子捂得他两眼发花。使劲扑棱着脑袋,这才模模糊糊地瞧见,从王金枝的熊猫眼里,唰唰地淌下了两条子眼泪儿。黑色的泪痕挂在白瓷儿似的脸上。她全身瘫软在了贾国志的身子上。

王金枝自打心里头一阵发紧,到说不出的委屈,再到冲着眼前这男的怒不可遏,最后彻底崩溃。贾国志没想到这弯子拐得这么猛;情势一下这么狼狈。这下他才知道八面见光,刀刀见肉地拆人家的话,勾出人一辈子的糟心事,后果有多严重。后悔你都来不及了。王金枝那身膘,不给你压死,也得给你憋死。贾国志忽然想:一个女的发了疯,确实是件惨事。除非你给人伤口上撒了盐,挤对得没处躲了,万不能到这步。他抬眼瞅着哭花了脸的王金枝,还委屈得抽抽搭搭的,顿时心就软了。

王金枝柔软的身子,像一床松软的缎子被,盖在贾国志身上。恍惚间,让他觉着张惠兰,小刘护士,再搭他自己,一块儿都裹在这床被子里。这暖烘烘的身子,透出来的那股香味,有张惠兰的,也有小刘护士的。一汪闷了二十年的情水,再也搂不住了。他抱着翻江倒海、哼哼唧唧的王金枝,竟然幸福地掉下了眼泪儿。这间巴掌大点儿的发廊,就像当年拿三合板隔出来的新房……

黑暗,慢慢地吞没小屋。九吋电视忽闪忽闪的白光,勾出他俩的身形。新闻联播的片头曲伴着小地球转了出来。好像是特地提醒他俩,该是晚饭的钟点了。

打漆黑的窗户框子往外瞧,高压线后头,一碧如洗天空上,还挂着最后一抹猩红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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