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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五十四

贾国志跟冬子各有各的心事。心事,各连着各自的女人。这爷儿俩性子闷,但不等于不明白对方的心思。

冬子这头明白:自打贾国志在王金枝那儿,没搂住积压了二十年的东西,他就知道,他老爹这回总算活开了。人不能老窝巴着自己不是。

贾国志这头清楚:自冬子带赵西娅去“东大楼”接他,头一回见,就瞧出来这俩小东西别着股劲。儿子,还没办那事。

知子莫如父。确实是这么回事,别说那帮馋涎欲滴的烂人碰不了赵西娅,就是冬子自己特加小心地试探,也给赵西娅断然挡驾。赵西娅:

“我说宝贝儿!你丫的脑子,是不是又该到外头抖落抖落了。”

冬子嘴慢,没等他答腔,赵西娅接着:

“我该走了,你听话啊。”

说着,她搁手胡噜胡噜冬子的头发,乱糟糟的拧成了一团。有股机油味。她爱闻。起身,绕过冬子的腿。忍不住再朝冬子追加一楚楚动人的笑脸,透着份儿心疼。然后套上件外衣。怪舍不得的,扭脸再看冬子一眼。这才扭着溜圆的屁股,带着一股甜甜的血腥味,直奔卷帘门外。出了门儿,踹着踏板摩托。冒股子蓝烟。颠儿了。

这事不能提,一提人就跑,每回准一样。冬子瞅着贾国志的警服,搭在沙发上,知道他人在高西店。他独自纳闷儿:要说跟赵西娅处的日子可不短了。打九零年“狗嘚儿”骑着“小黄蜂”带她过来,就认得了。到去年“狗嘚儿”死,三年多了。要说她不想那事,除非她下头长死了,是块石头。可明明又哗哗地流血。看她吃得那堆药吧,更让人眼晕。一会儿是雌性激素,一会儿又改吃避孕药。冬子心说:和尚跟尼姑什么都没干,避个哪门子孕哪!

瞧着冬子自己闷头瞎琢磨,贾国志知道他俩没对上火。那个漂亮的小妮子,不单是把得牢,一准儿还掖着别的事。傻小子,这会儿只能等着,挨着,窝巴着了。这也好,年轻莽撞,少不更事,窝巴着是个磨炼。贾国志心想:儿子再憋屈也憋不出人命来;倒是那辆本田“黑鸟”,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五十五

冬子那辆本田“黑鸟”,头一回,就让他跑爆了表。

二百一。

那是三年前,他自己奔天津塘沽提车。六月里的天空,阴得跟锅底似的。冷风飕飕的,暴雨将至。回来路上,碰见仨公路巡警,开着辆白色桑塔纳;挺较劲,非要撵上瞧瞧,到底是辆什么车敢在他们的地面儿上撒野。超速还不是一星半点。实际上冬子是急着往家赶,还二百多公里的路哪。

开车的巡警把脚丫子都揣到了油箱里了,临了儿,还是盯着人家的屁股跑。打天津飚到了北京界,冬子一看,到家了。该甩了。一给油,顶到了二百一,颠儿了。那哥仨只听见前头的黑影儿,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眨眼不见了。忙踩刹车。正要掉头往回折,臊眉耷眼的。天空里黑云翻滚,“咔嚓”一个霹雷,擦出个大火球,掉在旷野上。“轰”的一声炸开。地里的麦子给燎着了,呼呼地冒着黑烟。没等这仨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这么两下。震得警车玻璃“嗡嗡”直叫。暴雨倾盆而下。鸡蛋大的雹子,劈头盖脸的一通招呼。车顶上的警灯给砸得稀烂。哥仨缩在车里面面相觑,说这回算是撞见鬼了。

冬子那年才开摩托行;走的全是水货。也做二手。他初中毕业就去学了汽修。他觉着四个轮的怎么也没两轮的过瘾。他这辆八九年产的本田“黑鸟”,是该卖到中东的。一身儿乌黑发亮,跟那儿的原油一个色儿。小半吨的分量,凿凿实实的。往那儿一趴,像只匍匐的豹子。一副铝合金的车架子,重心挺低,贴着地。四缸水冷发动机,藏在护板里头。跟冬子一样,不显山露水的;可一碰就来股子蛮力。撒起野来就跟魔鬼附体一样。提速快得连冬子自个儿都后怕。

五十六

一九九三年三月七号这天。一大早。一根儿电线,当啷在高西店那条街上。挺碍事;没人管。它是头天后半宿,突然起的一阵邪风给刮下来的。卖鱼的老李好心撑了根竹竿,路人跟车才勉强过得去。

头天晚上,冬子跟俩哥们儿喝完酒。刚散。路上汉显BP机“呗儿呗儿”地叫。是赵西娅。“马上过来”,就四个字。冬子把“黑鸟”就地抹过头去。过了河。来在赵西娅家楼下。

等了半天,小保姆才开开门。屋里头没开灯,一生日蛋糕搁在大厅桌子上。蜡烛都点上了,火苗忽悠忽悠地乱窜。小保姆跟她新交的男朋友坐在桌边,拄着腮帮子,瞅着冬子。冬子一瞧,就知道这俩没憋着好屁。就问:人呢?没等冬子撂下头盔,赵西娅打门后头一下蹿上冬子后背。仨人都嘎嘎嘎地傻乐,好像落了多大便宜似的。赵西娅:

“臭小子!今儿什么日子?你又给忘了吧!”

冬子本来话就少。拿赵西娅的话说:他就比葫芦多个嘴儿。这又才喝完。脑瓜犯晕,一下没反应过来。忘了今儿是赵西娅的生日。脸憋得挺红,一个字还没蹦出来,赵西娅就闻见股酒味:

“又喝了吧,小东西的。”

说完,脸冲着小保姆跟她男朋友。小保姆的男朋友是个保安,河南人。长得怪英俊的。小保姆:

“让冬哥全吃掉!”小保姆的岁数实际上顶她大。二十三。赵西娅:

“没错!撑死这小东西的。”说着,“吭哧”切下块大蛋糕,就奔冬子嘴里塞。

“行行行!我认了。自个儿来!”

冬子赶紧说认头的话。这才瞧见赵西娅穿了件睡袍,白色儿的。这是当冬子的面,三年里头一回脱了她那身儿黑皮。

冬子半夜奔厕所吐了两回。蛋糕吃得忒急了。头一回,听见隔壁屋里小保姆跟帅气的保安干事。俩人都憋着不出声,跟死人似的。只有床垫子“吱丫吱丫”地响。再一回,床垫子也不响了。出了。完事了。

赵西娅跟小保姆,一主一仆。搁一般人瞧正好相反。比方说,小保姆爱穿套装,表面上干净利落,弄得跟一小白领似的。外衣没事老洗,内衣可挺脏。赵西娅大大咧咧的,无冬历夏的就裹着条黑皮裙。夏天穿衬衫,冬天套件皮衣。外衣从来不洗,内衣每天都换。小保姆不化妆不出门儿。脸上拍粉底,描眼圈儿,涂唇膏,粘假睫毛。甭管她怎么捯饬,脑袋还是像在挂了霜的冬瓜上,给谁随便划了几个口儿。赵西娅压根儿不化妆,出门在家都一样。天生贫血,脸色苍白,眼圈儿凹陷,轮廓分明。小保姆管性交叫“做爱”。单独给她英俊的小保安打电话,还说“人家想要‘爱爱’了”。赵西娅管这事儿就叫“打炮儿”。

冬子吐了两回,清醒多了。他回到赵西娅屋里,赵西娅已经脱光了身子。半靠在床头说:

“冬子,咱俩打炮儿吧!”

她起身,跪在床边。又说:

“我知道,你想挺长日子了。”

说完,她先抱了下冬子的脑袋,乱蓬蓬的。亲了口。头发里有股机油味儿,好闻!然后利落地给冬子扒光了衣裳。

后半宿,突然刮起了一阵邪风。窗户缝子发出“咝咝”的哨声。河对过儿,高西店街上的一根电线被风兜了下来。吊在半空里,悠来荡去的。

冬子跟他的“黑鸟”一样,这宿彻底跑爆了表。他俩像对儿发情的小牲口,胡乱地缠绕在一块儿,人仰马翻的,睡到了大天亮。

五十七

小保姆跟她男朋友胆战心惊地陪了一宿。

他俩本想蔫不唧儿地办了事就睡。结果,那边电石火光,地动山摇的,弄得他俩只好干陪了。当间儿,冬子头一回射精之后消停了一会儿。隐约听得见他俩在说话。是赵西娅告诉冬子:说张勇死了整三年了。她拿自个儿阴道里的血,替她爹妈还了欠人张勇的债。眼下她干干净净的,跟一新娘似的。她特意穿了件白睡袍。她想,自个儿是一扔完又捡回来的洋娃娃。她说,三年了,该赎回自己了。她相信老天爷会停下她的血。她说:

“冬子,我没事了!瞧,全他妈给你了!”

她棕色的眼睛湿乎乎的。冬子听了,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他使劲搂过赵西娅。赵西娅红着眼圈儿把话说完:

“冬子,打今儿往后,你就是我的命!”

说完,俩人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哭完又干。地动山摇的,反反复复,直到天亮。

转天下午,冬子带着赵西娅从她家出来,过了通惠河上的铁桥。一阵邪风吹过桥下黑不见底的水面。赵西娅趴在冬子背上,搂着冬子的腰。她动了动嘴角,好像在笑,脸贴得更紧了。

“黑鸟”朝南一扎,再奔东拐。邪风擦着水面又升起来,抄近道儿,掠过一片破房顶子,再穿过一堆蜘蛛网似的电视天线,风头先来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打了个旋儿,顺道放倒了老李支的竹竿。电线掉了下来,在半空里悠来荡去……

冬子转过街角。发廊的转灯转着单调的麻花儿。妓女们,坐在玻璃门里,晒着白不呲咧的大腿。享受着春日午后的暖阳。远处街上一小撮垃圾,跟着旋风无聊地打着转儿,好像在等谁的约会。前后一人没有。“黑鸟”风驰电掣地碾过垃圾。垃圾像鬼魂一样,被风兜得四散。“嗖——咕咚”,“轰隆——哗啦”……

比刀子还快的电线,齐根儿兜在了冬子赵西娅的脖子上。眨眼间,削掉了一对十九岁的人头。谁能说这不是寸劲儿哪!“黑鸟”驮着俩去了头的身子,又蹿出了二十来米远。赵西娅幸福的笑容,在一瞬间成了永远的定格。他俩都不觉着有任何遗憾。没有,坚决没有。即便人头在大街上滚落的当口,他俩照样也只有一个念头:太完美了!死心塌地的完美!

五十八

出事这天,王金枝跟翟晓枫做活没嗑瓜子儿。她的嘴给翟晓枫占上了。翟晓枫只让她做了个“口活”。王金枝纳闷儿:“‘瓜子儿’情况可不妙呀!干吗不去瞧瞧?不老实儿家待着,还出来浪。”

跟家待着就是等死,等死不如出来转悠。翟晓枫心说,人要是能掐准死的日子往回过,日子可就显得金贵了。

王金枝的九吋电视,成天都开着。震耳欲聋的。得空儿她就两眼;有活就搁耳朵听着。好歹是个动静,全当干活的伴奏。电视:

“今天凌晨三点,我国新疆乌恰地区发生里氏6.2级地震,目前尚无人员伤亡……”

王金枝掉过大屁股,俩人成了个“69”。心说:要不是“瓜子儿”这号老嫖,别人,门儿都没有!翟晓枫知道自己下头没救了。到王金枝这儿来浪,顶多是将就一回算一回。昨晚上,冷不丁地疼醒过来,瞅着勃起的阴茎支棱着裤衩,火辣辣的,不敢拿手碰。早上,发黄的糨子糊在小嘴上,撒不出尿来。本来王金枝诚心诚意地给翟晓枫找乐子,却见他俩眼发直,心不在焉的。心里头一阵懊糟,平时觉不出闹心的电视,今儿也让她听了犯堵。干脆叭叭两口,嘬出一泡血精。完事正要就手拿卫生纸接着啐了。电视又来了:

“亚洲首例肝、胰、脾、胃四器官联合移植,今天在北京朝阳医院取得成功……”

没等电视念完,就听“轰隆——哗啦”,连着两声巨响,王金枝的屁股给突然砸下来的板子揳出了血。她蹿到外头,透过飞扬的尘土,外带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碎瓦片,玻璃渣子,瞧见地下躺着个大黑摩托。发动机还“突突”地响着。摩托上坐着俩死人,脖腔子往外滋着血。四外蓝烟四起,烧焦的机油味直窜鼻子。我的妈呀!吓得王金枝“嗷”的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发廊。翟晓枫前后脚地跟出来。慌乱中给王金枝一胳膊肘撞飞了眼镜。等寻摸着戴上,怎么俩眼发花?才知道镜片全飞了。

俩人戳在发廊门口,惊得目瞪口呆。王金枝竟忘了提裤子。等卖鱼的老李,进了乌烟瘴气的小屋。小风再一飕,翟晓枫先回过神儿来。赶紧勒上裤腰带,心说这事可出大发了,此地绝不能久留。老李扯了条单子,把冬子跟赵西娅的尸体给盖上了;回头叫王金枝提上裤子去报警。翟晓枫见她“啪”地啐了口痰,直奔公用电话去了,自己脚底下抹油儿,溜了。

五十九

早春二月,贾国志站在老家的小山包上,桃花开得让他心里闹得慌。

眼前,摆着四个坟头儿。俩新;俩旧。旧的,是十年前埋的他爹贾敬仁;后头是他媳妇张惠兰。新的,是刚下葬的冬子;旁边是前后脚死了的娘。回想前前后后,折腾了整一年,今儿才算两条人命入土为安。他独自叹了口气。

老太太自打听见孙子死了的那天起,整吐了三天三夜。大夫说这叫“胃瘫”。就是胃不会动弹了;吃什么吐什么。先前老太太就是一老糖尿病。不出一个月,人就咽气了。

这小山包在河北承德贾家堡乡的北边。山前这条河,是滦河上游的一个小河汊。水清见底。山上栽满了桃树。正是桃花盛开的节气,蜜蜂“嗡嗡”地乱撞。小山包,早年是贾家的祖坟。解放后给没收归了公。刨了祖坟;改种水田。大修水利那年,山顶上垒了条渠。石头上刷着行大红字,叫“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现今还能认得出来。一番折腾后,头些年,这山头又给贾家承包回来。那是贾国志的俩叔伯兄弟。之后,改种了桃树。这回说一百年不变。兄弟俩再一合计,拿出片儿风水好的土坡重又辟成坟地。让贾家死了的人有块清静地儿待。

四块石碑都是新的。雪白的汉白玉。老坟原先没碑。这是贾敬仁的干儿子,当年在采石场救下的那个小犯人,借这回一块儿给置办齐的。干儿子后来当了石匠,眼下操持石材买卖。平时自个儿开个加长130送石头。他比贾国志大几岁,见了面贾国志得管他叫大哥。

大哥又拿铁锹给老坟培了几锹新土。身后是俩叔伯兄弟,还有哭得俩眼像桃似的贾冬梅。大伙一块儿撤了贡品,拿回家给小的吃。大哥拽了把贾国志,意思是该下山了。一伙人这才闷着头,朝山下走去。等贾国志回头再瞧,坟头儿已然远了。四个小土堆错落有致的,贾敬仁在当间儿,老伴儿在右手,孙子跟儿媳在左手。这么摆是取个携妻抱孙的意思。贾国志心想,老爷子这会儿该咧嘴乐了。他抬手搔了搔短头茬儿,一夜全成了雪白。头顶上俩蜜蜂,一直跟着他“嗡嗡”地叫。方才忽然掉下来的几滴答雨,把土路给潲湿了。贾国志长出了口气,扭头拉着冬梅,踩着松软的土路,朝河边的130走去。

六十

赵总跟他膀大腰圆的媳妇和贾国志死缠烂打,不依不饶。

他俩的律师唰唰唰地写好状子。给贾国志诉了。贾国志突然死了儿子,又眼瞅着老太太成天吐绿水,快不行了。法院开庭的日子还一天天地临近,实在招架不住了,只好给闫永刚挂了个电话。闫永刚说这事你甭管了。

一天夜里,赵总家“咣咣”的有人砸门。门开了,进来仨人。俩黑铁塔似的彪形大汉,后头跟一西装革履的小职员。职员是一小矬子,满脸的倒霉相。一“黑铁塔”跟赵总说:拿这小子给你家千金抵命,您说成不成?您要说一个不够,公司里这号人有的是。说完,俩人把小脸煞白的“小矬子”,拎到窗根儿底下,拧身走了。“小矬子”哭丧着脸,瞟了眼赵总两口子,眼神里带着哀求。推开窗户,没犹豫,一蹁腿,下去了。三秒钟后,听见下头“扑通”一声闷响,“小矬子”跟一破麻包似的扔在了赵总家的楼下。

赵总家住在五道口,是个四层的老楼。他家住三层。这两口子,酒店,公寓,别墅,轮着番儿地住了一溜够,末了儿又搬回了这个老根据地。可能是咂摸出了点滋味,什么叫人间烟火,低调做人。本想回来躲个僻静;不承想,偏给你添这份堵!两口子扒窗户朝下一瞧,见“小矬子”趴在草棵子里,不动了。

“小矬子”,早先是开车的,在闫永刚下头公司里混。就是那年自觉屈才,跑回老家,河北沙城,种了三亩大麻的那位。这小子挺鸡贼,知道揣摩上头的心思。这两年爬得挺快。蹚得深了,胆子也壮了,忘了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胳膊肘朝外拐,跟外头的人合伙切了公司笔钱。据说数目还不小。他这不是搁刀刃上试脖子软硬!按说照规矩该拿潭柘寺给“对了”,结果赶巧碰上贾国志这档子事,正好差他去办。这叫戴罪立功。他们领导说了,要是赵总那两口子心软饶了你;你小子命大再摔不死,回头,还让你在公司混。赵总媳妇儿“嘭”地关上窗户:

“哪儿来的混子,玩儿这套!”

后半夜,俩人刚躺下,就听见有人挠门。门一开,血糊拉茬的“小矬子”扑倒在脚下。他摔折了三根肋条骨,断了只胳膊,外带磕碎了下巴。有心说句求饶的话,却张不开嘴。他认命似的又爬到窗根底下,扒着窗台,又翻了下去。三秒钟后,再听见“扑通”一声闷响,觉着时间比上回长了一倍。赵总两口子面面相觑。再看屋地上,像拿个沾了血的拖把划拉过一样,血迹一直到门口。赵总出门儿朝楼梯张望,血又一直到楼梯拐角儿,哩哩啦啦的。写着“空调打眼”“刻章办证”的墙上,摁着几个血手印子。油黑的水泥扶手上也净是血。赵总媳妇儿赶紧扒着窗户往下瞧,见“小矬子”的黑影儿,正打草棵子里奔路边爬,像个原地痼蛹的肉虫子。路当间儿,一辆黑色的奥迪开了大灯。“唰唰”两条光柱子像探照灯。探照灯前,俩“黑铁塔”拎起“小矬子”往车后座上一扔。其中一个抬头冲她死盯了一眼,那意思是说:明儿咱接着玩儿,多咱您玩儿够喽算。俩人上了车,“嘭嘭”关了车门。走了。

三天后,贾国志得了信儿,那头撤诉了。

六十一

人心都是肉长的。是肉的,就禁不起折腾。

两年后,赵总媳妇儿时不常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一犯病,脑袋使劲往后仰,身子僵挺成个反弓形。两手抽得像俩鸡爪子。这是“羊角风”。大夫说叫“癫痫”。是“老毛子”家族的病根儿。这还没完,后来抽之前又添了新毛病,翻来覆去地念叨两句话:

“……借我七个,借我十个……”

“……借我十个,借我七个……”

赵总明白,这是二当家的脑子坏了。人都神志不清了,还给公司算账哪。这么些年,她跟着赵总围场子,抢山头儿,追三角儿债,临了儿,犯了病,念叨的还是这点事。唉,赵总想到这儿,鼻子发酸。心说,甭管花多少钱吧,也得给老婆有个交代。回头开始四处求医问药。一回瞧病,碰见个老中医,黑龙江的。半半拉拉的懂几句俄国话。老先生一耳朵听出这病人念叨是两句老毛子话。意思都是指“女人”。前后两句还不大一样:“借我十个”,是指成年或老年的女的,跟咱说的“大妈”“大婶”差不多。“借我七个”,是单指小姑娘。赵总这才恍然大悟,媳妇这哪是在算账哪?这是在念叨一老一小的俩人。老的,是阿普拉谢尼亚奶奶,带她打小长大的俄罗斯老祖母。小的,是才死了的女儿赵西娅。赵总一时百感交集,当人家老中医的面哭得哇哇的。

当天夜里,赵总媳妇犯了病。嘴里跟念咒似的:

“……借我七个,借我十个……”

“……借我十个,借我七个……”

一边念叨着一边抡起她奶奶留下来的那把斧子。剁肉用的,银色的斧子把上还刻着考究的俄罗斯花纹。给酣睡中赵总的脑袋劈开了。临完,她自己口吐白沫,死在了赵总的身边。她这回抽得工夫可不短,前后挣扎了半个多钟头。身子僵挺成反弓形。被卧一直拖到地上。她痛苦的大头朝下,脑袋戗着地板。呕吐物,血,脑浆子被她扒嗤得哪哪儿都是。

六十二

赵总他俩的律师瞧着桌子上的一摞卷宗,独自摇着脑袋。处理这笔数目不小的财产,教他忙活好些天了。集团那块还好说,董事会表个决,归集团了事。可他两口子的那笔钱,趴在个人账上的八位数呀,搁谁都觉着可惜了儿了。连一像样的遗嘱都没有。

他拿笔帽戳着字典厚的那本书,仔细瞅着继承法第三十二条。

“无人继承又无人受遗赠的遗产,归国家所有。”

他在这行字底下重重地划了根线。回手,在一叠财产清单的右上角,拿红笔唰唰写了俩字,“绝产”。心说:唉,有钱人这是怎么了?就忘了自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眨眼的工夫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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