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没见着谢俊逸的信,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这猛然被大姑谢崔氏一问,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稍作犹豫后她只笑着反问:“大姑姑这是问的什么?阿如不太明白呢。”
谢崔氏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的问:“八郎原说是和你们一同回京,为何单单把他一个人扔在姚家了?”
看着侄女儿那一脸纯洁又无辜的表情,谢崔氏气得直肝儿疼,这么大一家子出门,还有个长辈清江郡主在场,所有人都无事,却偏偏自己儿子上了姚家的“贼船”,其中不可能没问题吧?
内宅阴私谢崔氏自然是懂的,可即便是心里有疑,她却也不好在母亲面前去质问侄女儿为什么要坑了自己表哥去上狐媚子的床。
只得摆出一副慈母模样含含糊糊的抱怨:“明年开春八郎就要下场了,最多也就半年时间温书,你们却抛下八郎不管,迟迟不见他归家真叫人揪心。”
“我一直待在内院,不是很清楚这事儿呢。”婉如见大姑姑不敢说出实情,顿时摆出了一副一问三不知的单纯模样。
然后,她用一种崇拜的语气感慨道:“据说,表哥和姚刺史很是投缘,那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想必在诗画方面很有造诣值得表哥逗留几日学习一二吧?”
在本朝要想进士及第,能不能写出好诗也是其中一项重要考核内容,崔文康便是因为这一点实在无奈而彻底放弃文举的,姚刺史当年却又的确是因诗画出名而得了考官的青睐,婉如这么回答谢崔氏并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她帮忙找的这理由在知道实情的人听来,却是分外的讽刺。
向来和姐姐同进退的袁崔氏顿时不依了,眼眉一挑便指责道:“谢八郎好歹也是你嫡亲的表哥,他说想留下你转身就不搭理?难不成,嫁得好了便不再把娘家看在眼里?竟让自幼一同长大的表哥这么长一路上都没个人照应。”
一听这话婉如顿时变了脸色,不由在心底暗骂道:我既不是谢俊逸的妻子又不是他老娘,他有没人照应管我屁事!还掰扯什么一同长大,就好像他成了我的责任似的。
在旁听着的大伯娘不太了解谢俊逸一事,只觉得这俩小姑子越说越过分,昨晚上就千方百计找理由要落侄女儿面子,今早又在婆母跟前哭诉婉如薄待表哥。
她先还觉得这两人只是单纯的因嫉妒而挑弄是非,这会儿这话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呢?二哥原本是有让女儿和谢家结亲的意思,大姑子不是没同意么,如今还提这话作甚。
大伯娘张口便想要帮衬侄女儿两句,却发现一直乖巧坐着的婉如突然神色一凛,微扬起了下颚,眼神也变得很是凌厉。
“姑姑此言差矣,”婉如直视两位姑姑以软糯的声音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孝道一事,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女子在堂,敬重爹娘、伺候夫君、侍奉公婆自是天经地义,阿如却从不曾听过出嫁女应伺候娘家表兄一说。按理还得避嫌才是,这一路上我本就和表哥少有交谈又怎好去左右他的意愿?”
这嘴皮一碰,婉如就将二姑所指的不顾亲情与自家人出门在外的相互照应,故意掰扯到了尽孝和伺候人上去,理由听起来似乎像模像样很是正当。
两位姑姑乌鸡眼一瞪想要拉扯回正题,婉如则正襟危坐准备和她们对杀个三百回合,突然就听得三婶轻笑道:“八郎怎么会没人照应?那姚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有好些个呢!哪还需要如娘去费心思。”
这话挑明了,所有人脑子里都“轰隆”一声响。
婉如是觉得婶婶这得多二缺才会把谢俊逸的丑事明摆着说出来,堂上还站着一堆婢女呢!谢崔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鲜肉,知晓此事的袁崔氏无语凝噎,感慨着八郎幸好不是自己儿子。
大伯娘终于明白了两个姑子为什么会昨天骂崔文康,今天又看崔宛如不顺眼;打瞌睡的背景板祖母终于回了神,侧着耳朵皱眉问道:“啊?怎么了?逸郎出什么事了?”
“孙女儿不知。”“八郎他很好。”“没啥大事。”“他和三皇子姨母家的女儿有了首尾!”
崔家老夫人听了之后更晕乎,除了没吭声的大儿媳妇,四个人四种答案还一起开的口,前面半截她全部都没听清,偏偏老三媳妇嗓门最大、句子最长,让后半句话清清楚楚的显现了出来:“他***家的女儿有了首尾!”
“谁家啊?八郎这是定亲了?这小娘子可好啊?”这当祖母的挺关心外孙,相较而言她对谢俊逸比崔文康都更好。
当年议亲之时崔袁氏便得知谢家郎君身体不算强健,却因两家关系不错依然许了自己女儿,没想到这女婿体质竟孱弱得连小小风寒都熬不过,害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因谢氏为名门望族没寡妇再嫁的规矩,这大女儿可以说是毁了一生。
因此,她一直觉得对其有亏欠,连带着谢俊逸都被高看了一眼。
三婶说酸话其实也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庶子又不被婆母待见,什么好处都紧着给个外孙,心里有怨气这才口不择言,再加之她平日里就喜欢用拉拢婉如、文康来刺激他俩的继母张氏,如今帮侄女儿出头也很正常。
于是,婉如这个不算回门的回门就此被彻底毁掉了。
祖母就一开始问了几句她的婚后生活,问了习不习惯边地的风俗、气候,然后就被大姑的哭啼啼带偏了路,此刻又被三儿媳妇的报料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之后的话题就全围着谢俊逸展开了,他有没有定亲,他近期要纳妾,为什么要纳妾,纳了哪家的小娘子,这正式纳妾之后嫡妻不好找,该找哪家的小娘子说亲比较好……如此等等。
三婶取代婉如成了主力战斗人员,眉飞色舞的和两个小姑唇枪舌战,不遗余力的抹黑着谢八郎,看得大儿媳妇都有些目瞪口呆,如此针对出嫁女的独生子,有什么好处?
婉如更是觉得好笑,莫说谢俊逸只是毁了些许名声,即便是他死了也轮不到你一个婶婶来沾便宜吧?不就是祖母喜欢偷偷给他塞些私房嘛,至于这么想不开么?他也不可能跟你抢媳妇啊,年龄差距摆着的,真是眼皮子太浅!
我前辈子怎么就和这婶婶关系如此亲昵呢?难不成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傻子?
看了半场争斗,婉如彻底观察着几个长辈找回了当初的记忆,并重新核准了对她们的印象与评价。之后,她终于逃脱了姑姑和婶娘的折磨,去小花园和未婚的几位姐姐妹妹叙话。
其实,也就是泛泛说些边地风俗罢了。
原就和她们没太深的牵扯,中间还隔着整整十年的代沟,即便是有一两个关系稍微好点的姊妹,如今感情也淡了,说不到太“深情”的内容上去。
殊不知,婉如这淡淡的神态与言辞却使家中姐妹很是吃惊,她本就穿得富贵,一应做派又是矜持而稳重的,和以往相比大不一样。
“如姐姐,似乎变了呢。”三房的崔婉清和婉如年龄相近脾气相投,原本关系最为亲近,她自然第一个发现了对方的不同。
婉如顿时一惊,赶紧笑问道:“哪里变了?不还是你的如姐么?”
“长高了,黑了点但看起来更精神,”崔婉清笑着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又皱眉犹豫道,“还有,变得似乎更有气质,像贵胄人家的女儿。”
“说什么傻话,我们本就是世家女,有什么变不变的?”婉如扑哧一笑,取乐了对方几句。
心里却很是清楚,她身上增添的除了十年的阅历,或许还有跟着郡主和肖阳学来的——上位者的气势。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没娘爹又不疼,只能用娇憨驱散寂寞与失落的小娘子;再也不是那个想要反抗继母却只能倚靠一个并不可靠的男人犯更大错误的傻子。
入夜,在娘家吃了饭后回到肖府沐浴更衣后,洗净一身疲乏的婉如和三郎并躺在床,开始谈论这一日的各种见闻。
最大的消息便是谢俊逸的丑事家里知道了,大姑气得七窍生烟,祖母也是相当不满。婉如笑着冲肖阳说道:“他原就是没父亲之人,如今再在女色上名声有碍,想要娶个拔尖儿的嫡妻可就不容易了。”
“也不一定,若他春闱拔得头筹便还能翻身,男人偶尔鬼混一下只是叫风流,所谓‘风流才子’反倒是人人追捧的对象,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女子更吃亏。”肖阳一针见血的点出了事情的本质。
“那,你不是说想让姚家女搅浑了他家后院么?若是好人家的女儿当了他妻子,可真可怜。”她这句话其实带有了些许试探性的意味,想要知道肖阳是不是有给谢俊逸找个“悍妻”的意思。
“不管有没有姚家女,乱或不乱的根源是在谢俊逸身上,”肖阳冷笑一声,感慨道,“【聪明的女人和男人斗,愚蠢的女人和女人斗】。只看对方是否聪明罢。”
“……你倒像是深有感触似的啊?”婉如一个晃神,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可不就是愚蠢的女人么?陈玉蓉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谢俊逸没了表妹难道就不能有别的爱宠为他生子么?
“咳,我不过是随便一说罢了,”差点挖坑埋自己的三郎赶紧换了话题道,“不如咱们来商议一下,何时娶拜访你母舅?今天大哥有说起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