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摇头,不断地摇头,脸上挂着凄苦的笑:“你见过千金大小姐到咖啡店打工的么?”
陆离只是冰冷地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那晚就这么不欢而散。第二天去“蝶恋”,陆离果然没来,而小满也不屑于打他的手机。连续几天,陆离都没来。小满对自己说,别在意了,忘了他,就像世界上没这个人——反正,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可是,越是对自己这么说,越发现自己那么在意他。
离新年越来越近,“蝶恋”的老板要回家过年,咖啡屋也要关门了。小满面对冷清的宿舍,忽然好想家,好想好想家。她问自己怎么没回家呢。现在要买车票,已经晚了。
4
说了再见是否就能不再想念
说了抱歉是否就能理解了一切
眼泪代替你亲吻我的脸
我的世界忽然冰天白雪
五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
一片一片怎么拼贴完全
耳膜里鼓荡着MP3的歌声,小满独自倚在“蝶恋”门前。街上人来人往。梦色匆匆,行色如风。每天每天,小满就这样和时光擦身而过,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身而过。她觉得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无所适从地看着世界旋转,红灯亮了,灭了,绿灯亮了,又灭了,潮水一样的人汹涌而至,又浩浩荡荡地离开。来了的,走了,走了的,又来了,所有人都在忙碌,除了自己。
很多个夜晚小满就在那儿等着,或者不如说,守望着。六点到十点。站累了,就坐下。人们总是会看到已经关门的咖啡屋门前坐着一个女孩子。她不哭,她总是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天冷起来了。
小满等着。在大年三十。
她等着。
然后她看到了。
那个面色冷漠的男子,胸前的四叶草熠熠闪光。一个陌生的女人缠在他身边。他们路过小满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因为,他们路过小满的时候,男人吻了女人。他们没功夫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子。
不过没关系。因为仿佛女孩也没有看到他们。应该不是女孩在等的人吧。她一脸漠然,目光穿透几个世纪。
后来开始下雪。小满忍不住笑了。南方的冬天见不到几场雪。大年夜总也看不到雪。太好了。下雪才像过年的样子嘛。小满舍不得走了。对啦。大年夜不就是要守夜的吗。那就守在这里吧。小满看那些雪花摇曳在烟火起落的五色光影里,然后轻盈地落在她发梢上,在她衣衫上,在她冻得发紫的脸上和手上,在胸口的铁碎牙上。小满想让雪把自己埋葬。把天空埋葬。把城市埋葬。把记忆埋葬。把时光埋葬。把青春和爱情统统埋葬,如果她还有的话。
突然雪花不再落了。是雪停了?喔,不,不是。头顶的天空多了一把伞。小满费力地抬头看,看到那张熟悉的冷漠的脸,脸上多了一点心疼的表情。他们面对面凝望了一会儿。
“你还在这里干嘛?”
“等人。”小满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在等谁?”
“他不会来了。”小满的声音像她唇上的雪花一样冷。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吹风。你真是……快回去吧。”
“我……这就……回去。”小满说着艰难地站起来,站得那么突然,以至于男孩几乎吓了一跳。然后她开始疯狂地跑,用已经麻木的腿不顾一切地跑,跑,跑,跑向那段没有路灯的路。
小满其实有点希望陆离会追上来。可是没有。身后只有那条没有路灯的街。耳机里适时地响起了S。H。E。的歌声。
记得要忘记忘记
经过我的你
毕竟只是
很偶然的那种相遇
不会不容易
我有一辈子
足够用来忘记
我还有一辈子
可以用来努力
我一定会忘记你
5
然后一切忽然又开始正常起来。开学了。“蝶恋”也开门了。小满还是打零工,偶尔写点东西换钱,经济不再拮据。一切都井然有序,正常地让人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少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孩子。
“他?好像坐牢了吧,跟他爸爸一起。”老板漫不经心地说,“哼,还欠我那么多咖啡的钱。便宜他了。”
什么东西在心里“咯噔”狠狠震了一下。
“喏,你看这张报纸:本市最大犯罪团伙……斗殴……抢劫……捉拿归案……”
小满没听清楚老板说了些什么,因为她正努力想看清报纸上的字;可任她怎么努力,她还是没能看清报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她眼睛里怎么突然有了那么多液体?
想起她还有陆离的手机号。但是,如她所料,拨不通。
然后小满才发现,自己对陆离了解得那么少。只知道他的名字和手机号而已。
他们是两条直线,不肯弯曲,也不会回首。所以,相交之后说再见。此生,只有一个交点。
后来小满收到陆离的一封信。寄到蝶恋咖啡馆,“转孟满小姐”。信封上没署名。但一拆开信封,小满的手跟心一起抖起来。おば÷:
给你写信的时候正在等终审。我爸搞不好会被判死刑,以前弄出过人命来着。至于我,我自己也不知道,估计会有几年徒刑吧。切,管他呢。
我只在乎你。我真的只在乎你。你现在一定讨厌我透了对不对?嗨,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会知道了。我不想解释。也没那个必要。我只是,嗯,只是想让你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这么地在乎你。
那,你知道,我是我爸的儿子(……有点废话)。从小身边的人都对我百依百顺。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所有同学要不然是对我敬而远之,要不然就把我当“大哥”,敬若神明。可是没有人喜欢被人当成一个异类啊。从来没有人真的关心我需要什么,我心里在想什么,从来没有人关心我是否开心或者难过,关心我是否寂寞孤独——除了你。
其实早就在注意你了。以前常去“蝶恋”是因为母亲生前常去那里。母亲去世后世上就没有真正关心我的人了(呵呵,也除了你)。后来就完全因为你了。对了,欠了老板很多钱。因为总想着反正天天去,明天可以还。不过现在……嗯,出狱后再想办法挣吧。我游手好闲也有二十三年了哈。
那天跟你吵架。你还记得对不?吵完以后我就开始想。嗯,想未来。主要是你的未来。以前从来没考虑过未来的。我自己倒没什么,习惯了。我担心的是你。思前想后,我想也许我们最好分掉。我怕会连累你。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可是,怎么分手呢。我不能直接这么说。要不你肯定软磨硬泡拿出一大堆大道理。我会吃不住劲的。所以我干脆消失掉。我消失的那段日子,每天我都到“蝶恋”看你的,看你过得好不好。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你老站在关了门的“蝶恋”门口哭啊。天气又那么冷。我问自己该怎么办。我得想办法让你对我死心。所以我就扯了一个我爸的女人来。我想依你的个性你一定气得揪我的脖子的。我们吵一架,你难受两天,就会把我忘了。可是你这傻丫头,就这么在雪地里坐着。哎,要命。那天我狠下心才没去追你。
以前说过,无论外面风多大雨多大,都有鹰帮你护驾帮你遮风挡雨。小麻雀想去哪里,鹰就护送它去哪里。现在食言了嘿。鹰飞不动了。小麻雀长大了呀。努力飞吧。看见你飞我就觉得自己也在飞了。要是飞不起来——我踹你一脚嘿嘿。
好了,小满以后要多笑笑。别老哭哭啼啼的。哎呀不好,我叫你别哭,怎么自己眼睛湿了呢。郁闷。还是忘了我吧。瞧我帮你写了个多烂的言情故事,玷污你人生的白纸了。赶紧擦掉。擦掉再写个新的。
陆离(我讨厌自己的名字!)
小满慌慌张张地找信纸。她有太多话要对陆离说了。太多太多。比她的眼泪还多。这个世界所有纸都不够她用。她要告诉陆离小麻雀怕冷,怕风,怕雨,怕孤单,一个人飞不起来。她要告诉陆离她才不在乎这些。她要告诉陆离她想他想他想他。告诉他这个世界没了他好别扭,整个城市的天空都黯淡了。告诉他她会在“蝶恋”等他等他到天荒地老都没关系。告诉他眼泪好烦啊,吧嗒吧嗒老是神经兮兮地往下掉。还要告诉他谁叫他在她人生的白纸上用签字笔乱画呢,擦不掉擦不掉啊……小满写了很多很多,写完了才发现,陆离没在信封上留地址。
TheLastChapter
两年光阴如流水般从指间流逝。小满已经大四,她必须考虑未来了,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蝶恋”伫留下去。只是,两年,已经足够让一个人对一个地方产生感情了,何况这里还盛放着那么多记忆。
客人不多的时候,小满就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呷呷咖啡,想想过去与未来。记忆里的一切都已经模糊,只有胸前的铁碎牙,锃亮一如畴昔。犬夜叉依然是五十年的犬夜叉,屏幕里的戈薇永远是十六岁。而小满,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真。
那是个雨天。有雨的春天。没有他的流年。
夜深了。没什么客人。
小满坐在角落里,出神地望着墙上的挂钟。记述时光一定是件辛苦的事情吧。她想。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
他推门进来。小满起身招待他。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皮肤苍白,眼神冷冽,一脸疲惫,一脸落寞,还有一脸苍桑。穿着洗褪了色的T恤,没有引人注目的发型,胸前的四叶草在咖啡屋柔和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可以隐约窥见他胳膊上的文身,是一只鹰。
小满呆呆地看着他。
“小姐,要一杯冷咖啡,不加糖。”
他说,垂着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小满端了一杯咖啡来。她端咖啡的手在发抖。她的眼泪簌簌地落进咖啡里。
她把咖啡放在桌上。然后她等着。她等这一刻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等一会儿。她等他把目光交给她,她就把她的青春她的生命统统交给他。
陆离起身,一把将小满连同她的眼泪她的等待她的悲伤一起揽进怀里。
屋外,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