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忠荃
出现在小镇的时候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里的风沙真的很大。这个镇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座名镇，到现在，基本上算是一个古镇了，一副破败的样子，但古意浓浓，偶尔会在胡同的拐角处碰到几个金发女郎，吓一跳，以为是进口货，仔细一看，原来是染了发的国产货，是赝品。社会发展太快，古镇也逃不了假货的泛滥。
我在一个胡同尽头看到一个手写的租房启事，决定租下。于是打电话联系。接电话的是一个老头，盘问了我半天身份，我耐着性子有问必答，最后实在受不了便问：“房子在哪里？”
老头说了地名，我不懂。老头便告诉我怎么走怎么走。在此期间，我觉得老头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一种远在天边近在耳旁的感觉。结果一回头，老头便在我身后与我背对着背，对着手机大吼。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到了。”
老头回头一见我，吓一大跳，说：“那么快？”
我说：“是呀，我坐飞机来的。”
我又问：“房子在哪里？”
老头指着贴着租房启事的那座房子说：“就这。”
我一听，差点吐血。觉得这老头很怪异。
我跟老头走进房子，看见老头家里还有不少人。一个女人在抄着什么，不少人在旁边等着。在我要走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一个男人拿着女人给他的纸念着一串号码，一听，很熟，再一想，原来就是刚才我打的号码。直到现在，我才弄明白，原来老头手中的这部电话是全镇的第一部手机，难怪哪都写上号码。
联系我在胡同里看到的金发女郎，我得出一个结论：坏东西永远要比好东西渗透的快。
我和老头谈价钱，老头说一人一个月两百元，两人一个月三百元。我说会不会太贵了。老头说不贵不贵，人家总统套房一晚就好几万呢。我无话可说。但还是觉得太贵。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老牛的。老牛不姓牛，也不属牛。黑是老牛叫老牛的根本原因，直接原因是他在初中的一次作文课上写了一篇关于牛的文章，文章第一句话便这样写的：“牛，皮肤很黑，是因为它的勤劳，成天在田里劳动，被太阳晒黑的。”老师看后，批语道：是呀，它就和你一样，被太阳晒黑的，老牛。老牛因此成名。
我很佩服老牛的逻辑思维。
老牛在我把两百元给了老头后出现的，他一脸诡异地笑看着我说：“合租吧。”然后又给了老头一百元，并对我说过几天还我五十元。我想初次见面，以后还同住一屋，客气点吧，便点头。
小屋不大，十几平米的样子。两张单人床在房间两侧摆着，中间空着。我把自己的画一张一张扔到南面的床上，表示这张床是我的。老牛看着我的画，说：“画家呀？”
我说：“有家就不住这儿了。”
老牛露出同情的表情。我说我不用你同情，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牛说：“是呀，音乐诗人。”
我说：“真牛。”
那个下午，我和老牛各自谈起了自己的人生。
2
老牛不叫老牛真的是亏了。老牛说他是在高一的时候开始写诗的。那时候老牛已经二十岁，这一点只要知道老牛的智商确实比一般人低便可以理解了。二十岁的老牛还是个处男，这一点让老牛有一点自卑，因为和他要好的几个哥们都说自己十几岁就破处了，女朋友基本上是一月一换，很小康了，虽然他们有些家伙上了三十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老牛就是为了尽快成为男人最后毅然决定写诗。因为他从书上得知中诗人基本上已经做到“想湿就诗”了，女人一茬一茬的，已然超过小康。老牛直到在校刊发表第五首诗的时候才拉上女生的手，在发表第十首的时候，终于把那个女生骗上了床。于是老牛再接再励，又发表了十首，结果一无所获。为此苦闷了好些日子。后来有前辈献上良策，说你写的诗太肤浅了，有内涵的女生看不上。老牛连忙问如何把诗写的深些。前辈一脸的笑，笑得老牛浑身起毛。前辈说：“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老牛为了把诗写得深些，看了大量的诗集，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参悟了其中的奥妙，挥笔写下一首，投给某诗刊杂志，不日便发表，引得全校诗友哗然。
我问老牛这其中的奥秘是什么，可否传授与我？
老牛从背包里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有他那首诗的一页，递给我看。我怀着一颗崇拜的心开始欣赏。看了一遍，没看懂，再看，又没看懂，还想再看，老牛拿过书，说：“别看了，这就是其中的奥秘。”
我说：“什么？”
老牛问：“你看懂没？”
我说：“没有。”
老牛说：“这就对了，我也没看懂自己写了什么！”
我恍然大悟。
从此老牛妻妾成群。
老牛后来又迷上音乐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靠写诗挣的钱不够养这些老婆。我发现老牛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但老牛在音乐上终于还是没有搞出什么成绩，渐渐的，这些女人离开了他。在这些女人当中，老牛最爱的是一个叫小白的女人。小白是老牛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小白刚跟老牛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慢慢的，她就不开心了。直到最后，小白离开了他。小白离开老牛后，不久打电话给老牛说，她被强奸了。听到那话的时候，老牛疯了，问是谁强奸的。但小白死也不说，而且死也不见老牛。最后，老牛苦闷之极，便背着吉它和几首诗集流浪到这个小镇。
我听了，表示深切慰问。
小白被强奸的事，让我想起了我高中的张强同学。张强一如他的名字，张狂且强壮。上学的时候，他凡事都是用肌肉思考的，堪称校园一霸。他曾无数次地在我面前展示他那完美的胸肌说：“男人就得这样。”
我笑着说我的肌肉只要够拿起手中的笔便成了。
高三的时候我们班来了一个体育实习老师，上课的时候向我们传授健美操，并脱去上衣向我们免费展览结实的肌肉，说只要天天坚持练这套健美操，不日便可拥有像他一样的肌肉。张强在旁边不屑一顾，也脱去上衣，晃晃悠悠走到老师面前。
实习老师看了张强的肌肉，大声感叹：“真是山外有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
张强说：“错，应该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事很长一段时间在全年级传为佳话。
张强最后退学是因为他和校长女朋友的事。校长虽然很老了，但心不老，仍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谈着恋爱。这个女人有一回去学校找校长的时候看见了在操场上跳健美操的张强，一下就被张强的肌肉迷上了。结果是张强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张强一直喜欢着另外一个女人，于是这个女人在和张强说话的时候被校长看到了，校长便吃醋了，然后把张强给退了。
关于张强和他喜欢的那个女人的事我所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张强很喜欢她而她很不喜欢张强。但就这样，张强还是经常带着她出去玩。
在前阵子我回到家里，听同学说张强犯了强奸罪，都判刑了，八年。我问那同学你亲眼看到的吗？他说听说的。我觉得张强不可能犯下这等事，以我对张强的了解，在嫖娼和强奸这两间之者，张强绝对会选择前者。
3
我在朝着阳光的窗下进行着创作画，我准备在半年后在市里举办个人画展。老牛有的时候会弹着吉它，唱着他的诗。
我问老牛：“你什么时候把五十块钱还我？”
老牛说：“我现在没有钱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找点活干？”
我说：“我看是，不然咱们俩得饿死在这。”
于是我和老牛出去找工作。一天下来，一无所获，而且还被介绍所骗了。介绍所把工作说得跟天上会掉下钱似的，结果是天上掉下大粪没砸到我们便阿弥陀佛了。第一天，我们损失了一百元。
我们在房间里吃着两毛钱一个的馒头，喝着从河里打来的水。老牛说：“要是那一百块钱用来吃火锅，该是多么美的一件事。”
我说：“你就别吃了，把里面的五十块还给我才是正事。”
老牛说：“你这人真是的，为这点值得吗，咱们俩谁跟谁呀。”
我问：“谁跟谁？”
老牛一愣，说：“我和你。”
我说：“那就还钱。”
4
一个月以后，我和老牛都基本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我决定摆个地摊卖画。在我学画的时候，我老师就一再教育我说作为一个画家，再穷也不能把画摆到地摊上去，艺术应当摆在大雅之堂。我觉得他的话根本就是扯淡，我想我们首先是作为一个人，是人就是一个俗物。若干年以后，我回去看望我老师，发现他的画终于也出现在了地摊上。我问他怎么也摆在地上了，他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说：“人呀，还是应当与时俱进！”
我终于在离小镇十几公里外的一个比较大的镇子上摆了一个地摊。那儿有一条都是卖古玩之类的的长街，很是别有一番风味。在我摆上地摊的时候，老牛也端起吉它，坐在我旁边，再把他头上的那顶帽子摘下来放在面前，便吼起了歌。
我说你脑子没撞墙吧？
他说没有，他要体验生活，只有经历了各种生活，才能写出好诗。
我非常欣赏老牛的这种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因为那天下午的时候，一个老妇人见老牛一分钱都没讨到，大发同情心，决定收留老牛。她说：“孩儿，跟我回家吧。”
老牛愣了愣，然后说：“你给我一百，我陪你一夜。”
结果老妇人破口大骂。
我见老牛没讨到一分钱，也是非常同情他的，于是便掏出一毛钱，扔到他帽里。老牛停止唱歌，转头望了望我，突然夸张地要过来拥抱我，我连忙大喝：“大庭广众禁止拥抱！”
老牛激动地说：“还是你对我好。”
5
在我和老牛在小镇住了快两个月的时候，我突然接到我一个同学的电话，他说张强根本没有强奸女人。他的话让我非常担心，担心张强会强奸男人。他又说之前张强被传说的其实是强奸了她的女朋友，也就是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但事实上张强并没有强奸她，而之所以愿意让那个女人说他强奸了她，完全是因为爱她，因为那个女人爱着另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太让她伤心，于是她为了让那个男人伤心便说自己被别人强奸了，最后的结果是张强伤心了，那个女人伤心了，那个男人也伤心了，一石三鸟。
我觉得张强非常伟大。
我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张强亲口告诉他的。
我问张强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
他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的原因，张强现在是一个画商，专门收购画，然后转手出售，我想你现在可以和他合作。
我打电话给张强的时候，张强正在车上，我告诉他我所在的小镇，他说几个小时后就可以到。
在此期间，老牛因为穷困潦倒，正在思考一首题为《贫穷》的诗，说是这首诗写成后一定可以引起诗界的轰动。我庆幸他没有说引起社会的轰动，因为我觉得要引起诗界的轰动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只要那些诗人随便写个诗，拿到桌面上一摆，所有人便会相互“轰”来“轰”去，不轰动才怪。
在写诗的时候，老牛的电话响起。老牛非常生气，他说他最讨厌他在写诗的时候人家打电话给他。但老牛一看到电话号码的时候，便不生气了，因为电话是小白打来的。
通话的时间很短，但老牛的伤心却很长。在电话里，小白告诉了老牛是谁强奸她的。老牛听到的时候，倒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一声不响的，有好几个时候我都以为他这辈子就算交代了。结果一个小时后，老牛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抡起吉它，冲出门外。
我问他你干什么。
他说他要砍死那家伙。
我问那家伙是谁？
他说是他的一个朋友，他要砍死他。
我说你冷静点，你要砍死他，你抡个吉它有什么用。
他说不论用什么，就得砍死他。
我说你先别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此时的君子已不像君子，老牛说再他妈等十年，我都疯了。
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我一定会同你一起去报仇，现在我们先准备刀具什么的。
在我们整理东西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门是老牛去开的，我就听见老牛开门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长串的安静。
我觉得不对劲，回头望去，只见老牛和张强正四目相对，从老牛的眼里，我看到了愤怒的火焰。
突然，老牛从身边抡起一张椅子，就朝张强砸去，嘴里喊道：“我砍死你！”现在我才明白，老牛只要是打人，都会说用砍。
椅子砸在张强头上，鲜血顿时跟喷泉似的射出来。
我连忙奔过去，推开老牛，扶住就要倒在地上的张强。我朝老牛怒吼道：“你神经病呀，打我同学做什么？”
老牛颤抖着双手，流着泪说：“他妈的，搞了半天，居然是你强奸了我女朋友。”
我听了，有点迷糊，突然之间，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忙问正流着血的张强：“你强奸了她女朋友，你认识她女朋友？”
张强一边用手按住头上的伤口，一边说：“呵，什么她女朋友，要不是我介绍小白给他认识，小白迟早是我的。但我还是把小白介绍给他认识了，谁知他们却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我又问：“你怎么和小白认识的？”
张强说：“她就是我常和你说的我喜欢的那个女人。”
我明白了。
我连忙给张强止血。
老牛瞪着张强，大声喝道：“你他妈不是人，就算你喜欢小白，但他是我女朋友，你怎么能强奸她？”
张强呵呵地笑着，然后掏出手机，拔通了小白的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老牛，说：“你问问小白吧。”
老牛大声对小白说：“我知道是张强强奸了你，我已经把他给砍了！”
我听见电话那头是小白的叫骂声，然后小白说：“我根本没有被人强奸，我都是骗你的，我都是骗你的呀，你这个傻子！”
老牛把手机掉在地上。待他回过神来后，问躺在床上的张强，说：“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招？”
张强说：“你打我一定有你的原因！”
老牛又问：“你告诉我，小白为什么要这样骗我？而你又为什么要帮她？”
张强淡淡地说：“小白喜欢你，但你有太多的女朋友，让她无法接受，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能得到你的一颗心，而不是几分之一的心。至于我为什么帮她，那是因为我也想得到她的一颗心，就算这样做最后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但没有过程，哪知结果？”
老牛望着窗外血色夕阳，突然无语。
从此以后，老牛再不写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