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心想到小时候吃的烤年糕,不由地怀念起来,于是去浸满水的缸里捞出两条年糕,用泔水块擦了几下去除臭味后,又用清水洗净,拿去灶台。
厨房里一阵浓烟滚滚,灶台后沈如玉正劝着苏少朗出来,苏少朗却不肯听劝,指着被塞了满满的灶口,被烟熏得热泪直流的眼睛硬撑着不肯眨一下,“它为什么不着火了!我塞了好多的木柴它都不烧起来。”
沈澄心扔了年糕,死活拖着苏少朗出了厨房,待要骂几句,看到苏少朗的狼狈样却不由地撑腰笑起来。苏少朗一张脸已经全黑了,独剩下一对漆黑的眼珠子在白色的眼白内打转,眉毛被烧掉了半截,额上的头发也被烧掉了一撮,焦黄而卷曲地贴着额头。沈澄心的食指往苏少朗的额头上卖力一戳:“我们俩都等着回去跪祠堂吧。”
苏少朗摸摸眉毛道:“澄心,有点痛。”沈澄心将厨房的门窗全部打开,过了会儿端着一个木盆出来,木盆里浮着条白色的毛巾。沈澄心拧干了毛巾,替苏少朗抹干净脸,又让苏少朗在盆内洗了手,随后将盆内的黑水泼在铺满碎石子的庭院内。端着木盆道:“等会儿不许乱动,听我指挥。”苏少朗急忙点点头。
两人就又坐在了灶后的小长凳上,沈澄心拿过几根柴火,对半折断了塞进灶里,苏少朗有样学样,也拿了一根细细的柴枝塞进去,果然火烧的更旺了。沈澄心看看喜上眉梢的苏少朗也不禁开怀一笑,两人正乐呵着,燃烧的木柴劈啪一声响,柴火没烧着的一段冒出许多白泡沫,且越冒越多,最后滴滴答答地落到了碳灰里。苏少朗疑惑地盯着木柴上的白泡沫细看,沈澄心一把推起苏少朗的头:“别看了,新鲜的柴火要是烧起来,就会这样的,等到柴火里的水分蒸发干了就好了。”
说完,将刚才扔掉的沾了泥土的年糕洗干净了,用火钳捣出一堆发红的木炭,放了年糕进去,再用碳灰盖得不留一丝隙缝。过了会儿,一阵香味冒出来,沈澄心用火钳拨开灰,夹了年糕扔在了地上,苏少朗弯腰想去捡,被沈澄心拦了下来:“当心烫着。”
沈澄心拿火钳拨弄着年糕,直到灰掉落得差不多了才用手捡起来,拿出帕子轻拍几下,将烤的焦黑的一角给挖了下来,剩下的用帕子包好递给苏少朗,“你尝尝。”
苏少朗咔嚓一声将一片烤的硬硬的年糕咬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好吃。”沈澄心轻笑起来,又拿了根年糕给沈如玉,见到沈如玉正要打碎鸡蛋,急忙拦下道:“姐姐我来吧,别把蛋壳弄破了。”说着接过鸡蛋,推了姐姐去一边吃烤年糕,自己拿根筷子在鸡蛋头稍大的那头戳了一个极小的口子,让里面的蛋清和蛋黄顺着小口子低落到碗里。这才捞了一把洗干净的小米,小心地一粒粒塞入空鸡蛋壳里面。塞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倒进一些清水,随后用筷子将刚才倒出的鸡蛋打均匀,烧了盘鸡蛋炒野马兰,将米下锅后,将塞了米的鸡蛋放在蒸菜的圆形木托上,最后在盖上锅盖。
沈如玉在一边笑看着:“还是你细心。”
饭菜上了桌,沈澄心才忍不住问道:“爹爹和娘亲呢?这许久都没见到。”她原以为沈秀才在屋子里睡觉,沈何氏去地里干活了,只是到了午饭时间也该回来了。
沈如玉将一鸡蛋小心地摆到苏少朗面前,低声道:“去地里干活了,前几日有人在田里挖到二两银子,爹爹便动了心,拉了娘亲一起一大早就过去了。”沈澄心哦了一声,沈如玉解释道:“我们以为你不会回门的,苏家这么家大业大的人家。”
沈澄心笑笑,“没事。”说着将鸡蛋拿过来,对苏少朗道:“少朗,猜猜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苏少朗对着小口子端详了几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澄心,沈澄心将蛋壳一点点剥去,留下了一个完整的椭圆形的米饭团。
苏少朗一把接过,啧啧称赞,捧在手里爱若至宝,随即将鸡蛋放入碗里,大手朝沈澄心肩膀上豪爽地拍了几下:“还是你厉害。”沈澄心疼得呲牙咧嘴,狠狠剜了苏少朗一眼。
等到吃完饭收拾完毕,换好了衣服,沈澄心拉着姐姐坐下道:“姐姐,苏家当初下聘就给了不少银两,你仔细收好了,娘亲是个糊涂人,凡事总爱听爹爹的。就是他们来要了,你也要给自己藏一部分私房钱,我看这个祖宅年岁实在是太久了,木头横梁上都叫虫子蛀空了,不如将祖宅卖了,新买个几院落的房子吧。屋子小些好收拾,住着也舒服。”
沈如玉诧异地看着沈澄心:“这是祖宅,就是穷死饿死又有几个愿意将祖宅给卖了,到了地下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呢。爹爹还想买回那几个卖出去的院子呢。”
沈澄心心内不屑:什么祖宅,不就是几个老房子嘛,要是来一场台风,第一个倒塌的就是这种千疮百孔的破房子。心知这是古人祖祖辈辈的传统,又不好再反驳,于是就道:“总之姐姐记得给自己攒点私房钱,你还要嫁人呢。至于祖宅,爹爹当初卖的时候可没皱一下眉头,这会儿再说什么祖宗倒是个笑话了,他要是想买你也别拦着,暗地里捣鬼一下,回头告诉他人家既然买了就不想再让我们收回去,这就成了。”
沈如玉轻锁着眉头,不太赞许:“这样总归是不好的。”沈澄心叹口气:“姐姐仔细想想吧,如果事事由着爹的意思来,我当初就已经被扔掉冻死了。”说着就起身和沈如玉道别,拉着苏少朗往外走去。
待要走出小巷子时,身后包着一条深蓝色头巾的沈何氏追来,拉着沈澄心的手气喘吁吁道:“可叫我给赶上了,我们从那边的小巷子回家就和你错过了,谁知刚回家就听说你来过了。这个你带上,回了趟家什么都没带回去可怎么好,带上这些也叫亲家解解嘴里的荤腥味。”
沈澄心接过小瓷罐,挖开盖子看看,是一缸子的雪菜烤咸笋,沈澄心自然知道苏家如何会要这样的东西。可是抬头打量一身狼狈的沈何氏,心头又涌过一阵感动,间杂着几分复杂纠结和辛酸。
沈何氏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裳上都是干涸的泥土,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稻草鞋。发现到女儿女婿都在打量自己,沈何氏赶紧退后几步,刚才站立的地方还留下了一滩泥水,沈何氏不安地笑笑:“都是奴的不是,弄脏了苏二少爷的衣裳就不好了。”
地上的泥水顺着地势慢慢流到了苏少朗脚下,苏少朗浑然味觉,急得沈何氏蹲下身半跪在地上拿袖子去擦拭苏少朗的鞋子。
沈澄心忽然来了一肚子的火气,她望望蹲在地上卑躬屈膝的娘亲,又看看不躲不避目不斜视继续打量的苏少朗,懊恼地一跺脚,上前推了一把沈何氏,心急之下忘记了手中还捧着小瓷罐,小瓷罐哐当一声落地碎成两半。沈澄心一跺脚,拉起裙摆转身奔出了小巷子,苏少朗急急地追着沈澄心跑去。
沈何氏跌坐在地上望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子尽头,半晌默默地起身捡起破碎的咸菜缸子。
坐在轿子里,沈澄心疲惫地靠在一边,鼻头发酸得厉害。轿子的小帘子掀开一角,扔进一条干净的手帕,沈澄心看着上面漂亮的莲花图案,小声对外面的枝峭道谢。枝峭随着轿子边走边撒谎:“是二少爷吩咐的,二少问我有没有干净的帕子,扔一条给二少奶奶,二少奶奶的帕子刚刚让他给弄脏了。”
沈澄心微微愣神,坐直了身体看着手中的帕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