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开始用掌从凌天的环跳穴一掌接一掌地向其脚部拍下去,每拍一掌,那凌天便杀猪般地嚎叫一声。
不到一刻钟,子玉收了手,说道:“老大,起来吧!”
凌天从地上爬起来,腿果然不痛了,只是左脚不能用力,一用力便钻心疼痛。
紫衣秀士道:“船老大,还去游山吗?”
“不不不,我这就回船,回船!二位,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咱们后会有期,到时必有重报!”说罢,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去。
子玉和紫衣秀士相顾大笑。
子玉道:“沈大哥,鬼走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何谓‘三怪合一怪,一怪都不怪’了。”
紫衣秀士道:“洗耳恭听。”
子玉道:“咱们边走边说。那南昌为南北水陆要冲,繁华富庶之地,又是宁王的势力范围。码头上只停一只专载我们二人的船,谁能做到?宁王!
“这凌天不载别的客人,只载我们两人,又无货物装运,可见他并不以使船为生。
“既然宁王为我们备下专船,这凌天又是该船的主人,就可知凌天必是宁王所谴,那凌天当然也就是宁王帐下的人了。”
“噢,原来如此!兄弟,你说,那凌天的武功真的给废了?”紫衣秀士越来越觉得子玉是个谜,分析事理丝丝入扣,刚才也没见他如何出手,便让威震一方的独眼龙栽了跟头,能否在举手之间废了独眼龙的武功,真也难说得紧。
子玉道:“哪能这么轻易就废了一代高手的武功,我是吓唬他的,恐怕这时连脚也不痛了。”
“兄弟对这种人还讲仁慈吗?”
“对这种人讲什么仁慈?只是我不愿就此得罪了宁王。这宁王可是个用得着的人哪!”
“对,对,愚兄差点糊涂了。”
二人上到山顶,一座庙宇突兀眼前。此时已是暮色苍茫,隐约可见眼前庙宇的飞檐琉瓦,山门上方悬一横匾,依稀是“青原山寺”字样。
紫衣秀士上前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就听“吱呀”一声,一名小沙弥探出头来,瞧了瞧二人,说了声“施主稍待”,便又将门关上,似是进去通报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里面脚步声传来,又是“吱呀”一声门响,出来一名知客僧,带他们进到寺院,冷冷地说道:“方丈说天色已晚,请二位先去用过晚膳。”
紫衣秀士心下雪亮,带子玉来到大雄宝殿,向施舍箱中放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上了香,这才随知客僧到斋房用了晚膳。
而后,原先那名小沙弥带着二人去见方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迎到禅房门口。
“老衲云外,不知二位施主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阿弥陀佛!”
紫衣秀士见这老僧似曾相识,说道:“打扰大师清修,甚是惭愧,还望大师莫怪才是!”
二人随云外进到禅房,只见迎门一个竖轴,上书“心外无物”四字。三人坐定,云外道:“上茶!”小沙弥便奉上茶来。
云外道:“这么晚了,施主光临敝寺,不知有何见教?”
子玉道:“大师过谦了,我二人欲到赣南投王大人处效力,路过宝地,流连此处佳山秀水,不想便耽搁了行程,欲借贵寺住一宿罢了。”
“好说,好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哪有出门在外背着房子走路的?”听得出来,云外大师对这两位不速之客实在是不甚欢迎。
紫衣秀士呷了一口茶,虽也可口,却不如何芳香。想起刚才老和尚自称法名“云外”,莫非——于是问道:“大师可是当年在天台山修行的云外大师吗?”
“正是老衲,施主如何认得?”
“十年前,晚生有幸在天台山万年寺饮过大师的罗汉供茶。”
“原来如此,请施主见谅,老衲目光迟钝,竟不识故人。”
“大师不须如此,我那时方与这位兄弟一般的年龄,而今过了十年,凡人易老,大师慈颜却更胜往昔,所以晚生认得大师,大师却不认得晚生了。”
“二位前去投效王大人,想那王大人学贯佛儒,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帐下也多饱学之士,二位有备而去,亦必是学富五车了?”
“不敢当,晚生才疏学浅,还望大师指教……”
突听子玉说道:“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心外无善。”
紫衣秀士不明白子玉所云为何,想:“小兄弟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
就听云外大师道:“这位施主也好王大人之学吗?”
子玉不答,继续念道:“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也,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也。”
紫衣秀士道:“兄弟,你念叨些什么?”说着,看了看云外大师。
不想云外大师竟是一脸肃然,聆听子玉娓娓念来。见子玉略一停顿,便道:“上好茶!”
这一次,小沙弥用托盘端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来,一进门便芳香满室。
紫衣秀士道:“罗汉供茶!”
云外笑吟吟地道:“正是此茶,施主十年了还能记着,真是过口不忘哪!”又转对子玉道:“施主年纪轻轻,竟能深得王学之精髓,不知施主何以会有如此造诣?”
不料子玉却道:“大师乃佛门高僧,如何会对这属于儒学的王学深感兴趣?”
只听云外大师道:“佛学入我中土,已经一千五百余载,先是小乘,讲究修心养性,便与儒家之正心修身几无二致,待大乘盛行,便是普渡众生。王大人云:‘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真是深得佛法之要旨。孔子亦云:‘有教无类。’也都是这个意思。”
子玉道:“大师房中这副卷轴‘心外无物’便是王大人之手笔吗?”
云外道:“正是。施主对于书之一道,也有研究吗?”
子玉道:“小子胡言乱语,有辱法耳。”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卷轴跟前,说道:“我二人在书院中曾见王大人手书之文天祥《过零丁洋》,那真是气势磅礴。”
子玉见那卷轴上“心外无物”四字的右上方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云外大师雅正。”落款则是:“戊寅仲秋余姚王阳明书于白鹭洲书院。”
子玉想道:“王守仁在白鹭洲书院以此书赠于云外大师,可见当时云外大师亦在书院之中。这样说来,云外大师由天台迁于此处,亦是王守仁布的一个棋子了。”
云外大师听子玉如此夸赞王守仁的书法,更是兴致盎然,说道:“二位如有兴致,便到院中,秉烛夜谈如何?”想这云外深闭山寺,平日所见,无非是一些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忽遇一位年青谈友,此等良机如何能够错过?
不等二人答话,便嘱身旁的小沙弥道:“到西庵请你师叔前来一叙,说有贵客光临。”
子玉道:“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大师何以忽然兴致盎然?”
云外道:“不然。佛曰:一切皆缘。王大人曰:见父知孝,见兄知悌,见友知乐。孔子亦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衲身为佛门子弟,若错过与施主之一谈之缘,岂非罪过?”
三人来到院中坐定。一弯上弦月当头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寺院中树影婆娑。月光下,一位白衣大士姗姗而来。只见她云髻高耸,一派宝相庄严,宛如观音大士下到凡间。
云外道:“这便是老衲师妹白云。来,我给你介绍介绍二位施主……”
紫衣秀士和子玉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师太。”
子玉想:“白云?莫非她是桃崖真人的弟子吗?”
紫衣秀士则对白云师太甚觉眼熟,略一思索,只觉眼前这位师太酷似十年前在镇江招隐山从花龙凌天手中救下的那位女尼。
只听白云道:“师兄,今晚何来雅兴?”声音十分动听。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虽然今日已是初五,可是清风明月,又有雅客,岂能错过秉烛夜谈的天赐良机?这位是——对,对,你看我这脑子,还没请教过二位施主的高姓大名哪!”说着连连拍打额头。
紫衣秀士道:“在下武进沈应奎。”
“武进沈公子?莫不是闻名江湖的‘晴空一鹤’吗?”云外似在自言自语道。
“贱号竟能有辱法听,何幸如之。”紫衣秀士道。
“幸会幸会。师妹,据沈公子说,当年曾在天台山万年寺饮过我亲手炮制的罗汉供茶呢!”
“师兄一开口便口若悬河,这位施主尚未介绍呢!”
突然,子玉伸出食指,朝房上指了指。云外似乎点了点头,对白云道:“这位……公子贵姓来着?”
“晚辈温志宇。”
云外道:“别看这位温公子年纪轻轻,却对王大人之学和我佛的渊源颇有见地。故请师妹前来一叙。”
“大师何以舍弃江南的青山秀水,名山古刹,千里迢迢,来此住持呢?”子玉问道。
云外不答,却道:“我与师妹,未出家时,乃同胞兄妹,出家后,亦常常是形影不离。我师妹的武功却是另有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