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艮指着南面一代山岭说道:“二位请看,那里便是青原山,上有青原山寺,乃禅宗七祖行思讲经之处。彼处风光颇有一番迷人之处,二位不可不游。”
子玉道;“多谢先生指教。听说巡抚王大人也时常来此讲学?”
王艮道;“正是如此。王大人学究天人,道贯古今,继孔孟,扬程朱,实乃一代奇人。不知二位与王大人什么关系?”
子玉道;“我二人是仰慕王大人,愿投王大人麾下效力。”
王艮道:“看二位秀外慧中,王大人若得二位为友,必是‘不亦乐乎’!”
二楼正中大厅,乃学子集中听课之处。三人进得厅来,东墙上大书“致良知”三字。西墙上则书写着南宋文天祥丞相的《过零丁洋》诗一首。看那字体,疾如风雨,矫若龙蛇,凝如垒石,苍似枯藤,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子玉道:“小可听说文丞相曾在此读书,这字体却不是文丞相的,倒似当代张汝弼之体,却又有变化。你看那‘人生自古谁无死’七字,直如巨石天坠,使人有透不过气来之感。而‘留取丹心照汗青’七字,又似龙蛇飞舞,令人飘逸天外。那个‘青’字,又恰似一把利剑,直贯人心。此诗已使人心胸开张,此字更是惊心动魄,令人热血沸腾。若非壮志凌云胸怀天下之人,断然写不出此等字来。”
王艮道:“公子的是慧眼,这是王大人手书于此。不想公子对书法研究如此深邃。”
子玉道:“原来如此!南王北杨,苍生所赖,看来实不虚谬。”
王艮道:“二位公子,请下楼品茶。”
子玉道:“不劳先生,我们这就告辞,能够见到先生这样的一代大儒,欣赏到王大人几绝古人的书法,实是不虚此行。多有打扰,望先生见谅。”
王艮道:“二位说走就走,王大人知道了,也许会怪罪晚生招待不周。”紫衣秀士道:“承蒙先生引导,我二人已大开眼界,感谢尚且不及呢!”
二人告别了王艮,来到洲边,寻了一条小船,过得江来,拣一处酒铺用了午餐。
吃饭时候,紫衣秀士问起何谓“南王北杨”,子玉道:“南王,就是王守仁,北杨就是沈大哥那次提到的赵老前辈的世交杨廷和,杨大人。这二人,一位在地方带兵,一位在朝廷执政,这天下才总算有些太平。”
紫衣秀士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子玉道:“有这层关系最好,我们寻找萍妹的仇人也可少费些周折。不知沈大哥又如何知道王心斋先生?”
紫衣秀士道:“这位心斋先生,是泰州人氏,父亲是为官府煮盐的苦力。心斋先生出身虽微,为人却极为仗义,因此声震遐迩。我也仅是闻名,却未曾谋面。”
子玉道:“那王心斋千里迢迢,来此做个学正,可见王守仁用心深远。”
紫衣秀士问道:“却是为何?”
子玉道:“这一带已是王守仁的势力范围,那王艮若非满腹文章之人,又怎能做这天下闻名的书院的学正?而王心斋既是满腹文章,却又不去中举为官,不是官场失意,便是心怀大志。如大哥所说,那心斋先生又不曾为官,可见他是一位心怀大志之人。满腹文章又心怀大志之人,王守仁却只教他在此做个学正吗?”
紫衣秀士道:“愚兄还是不解。”
子玉道:“想这庐陵地处南北要冲,一旦发生战事,必是兵家争夺之处。现在你可明白那王守仁的良苦用心了吧?”
紫衣秀士道:“贤弟真是卓见超群,愚兄差得远矣。”
用罢午饭,紫衣秀士道:“我们既是走了旱路,也不必太急。心斋先生说青原山不可不游,不如我们便往青原山一行如何?”
子玉道:“正合吾意。”
二人已是茶足饭饱,逍遥自在地往青原山而来。
那青原山位于庐陵县城南约三十里,峰峦多姿,苍松翠竹,岩间泉涌,怪石飞瀑。二人行到此处,不觉心旷神怡。
紫衣秀士豪兴大发,放声高吟:
“千丈阴崖百丈溪,孤桐枝上凤偏宜,玉音落落虽难合,横理庚庚定自奇。人散后,月明时,试弹幽愤泪空垂,不如却付骚人手,留和南风解愠诗。”
这是辛稼轩的一首《鹧鸪天》。紫衣秀士借辛词道出江湖儿女身在江湖,却心存时政,顾念天下苍生的情怀。
子玉也接着高吟了一首辛氏的《鹧鸪天》: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这首词却又表达了藐视官场,身在江湖,心在江湖的另一种情怀。
紫衣秀士道:“贤弟若是为官,必是栋梁之材,若是为医,定是杏林国手,却不知为何要行走江湖,徒增烦恼?”
子玉道:“沈大哥岂不知‘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何况人在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紫衣秀士突然轻声说道:“后面有人!”
子玉也悄声说道:“沈大哥的意思?。”
紫衣秀士道:“咱们即刻上树藏身。”
子玉道:“沈大哥莫不是要看看跟踪我们人的来路?”
紫衣秀士道:“贤弟也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子玉点点头,说道:“大哥依小弟之计,由小弟对其略施薄惩,然后从原路走回……”
紫衣秀士道:“就依你,上!”
二人纵身上了两棵大树。不一会儿,走来一人。二人看得清楚,来人正是他们从南昌来时的船老大,独眼龙凌天。
这凌天从白鹭洲一路跟来,来到山间,突然不见了二人踪影,知道有古怪,正自四下张望,突觉左腿环跳穴一麻,接着便一痛,竟站立不得,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大叫起来,想着夜幕将临,山间毒虫猛兽会吞噬掉他的性命,后悔没带几个人来,越想越怕,不禁大叫:“救命哪!救命哪!”连喊数声,四周回荡着他的“救命哪!救命哪!”的回声,却不见一个人的踪影。
独眼龙凌天想自己横行一世,前两天还请人算过命,说是禄星高照,官运降临。想自己一生为匪为盗,眼看就要蟒袍加身,不想一着失算,今日却要死在此处,竟无人问津,就象死了一只鸡,一条狗,就象尘埃一样消失了。一想到死,他愈加害怕起来。渐渐地,他连喊救命的力气也没有了,那喊声最后变成了象一只垂死的饿狼一般的哀鸣。
正当凌天绝望之时,忽然从来路上传来人的脚步声。这一下,凌天又来了精神,接连声嘶力竭地狂喊“救命”。
只见文子玉和紫衣秀士从山下谈笑风生地走了上来。
凌天见到二人,象见到了救星,一下子象泄了气的皮球,喊了一声:“壮士救命!”声音低得连自己几乎也听不见,便晕了过去。
子玉走过去,按了一下凌天的人中,见凌天苏醒过来,便道:“你不是船老大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凌天道:“我也是听说这青原山景致好看,想趁此机会来观赏观赏,不知左腿被什么狗东西蛰了一下,就痛得连路也走不动了。”凌天想,肯定是这两人做的手脚,要不然,这两人本来走在他的前面,怎么这会儿反倒走在后面了?于是,他佯装不知,借机骂骂“狗东西”,也泄泄心中的怒气,又不能甚骂,否则这两人一恼,撒手不问,自己可真要成了虫兽的晚餐。
其实,子玉并不想伤他性命,只是从一上白鹭洲便觉有人跟踪,现在看来,这跟踪之人就是这凌天了,只是要薄惩一下而已。
紫衣秀士道:“不想船老大也有这般雅兴。”
子玉道:“在下倒略通医道,且让我看看。”说着,褪下凌天的裤子,照着左腿环跳穴狠狠按了一下。这一按,那凌天杀猪般地尖嚎起来。
子玉道:“你这是中了牛毛针毒。”
“中了牛毛针毒?唉!侠士,行行好,你能治好,我姓邢的必有重谢。”
紫衣秀士道:“原来船老大姓凌!”
“不不不,我姓邢,左边一个开字,右边一个耳。”
“哎,我说兄弟,这位船老大姓邢,你看到底行是不行?”
子玉道:“治这牛毛针毒绝无问题!。这种毒若不及时祛除,要不了三个时辰,就会从这里沿着经脉流入心脏。到那时,即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命了!”
“侠士可得救我!”
“那是自然,哪有医生见死不救的?这牛毛针毒钻入人体,无药可治。我现在只能以推拿手法将其赶到你的脚趾部位,以后慢慢地就长到体外去了,取是取不出来的。倒不影响走路,只是——”
“怎样?”
“船老大不会武功倒还罢了。如会武功——”
“那武功可就废了!”紫衣秀士接过话头冷冷地说道。
凌天闻听此言,悚然一惊,心中恨死了二人,只是眼下命悬人手,活命要紧,无可奈何地说道:“唉!什么武功不武功,我就会使船罢了。侠士,你就快些动手吧!哎哟!痛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