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为了谋生,为了讨媳妇,来矿淘金的还有四十八弟主尚仁,在车路沟厂子;三十八弟秦长生,在西新兴工厂子;四十四弟刘富贵,在东新兴工厂子;五十弟潘龙生,也在东新兴工厂子;五十三弟王成龙,在新兰州湾厂子;五十四弟红运来,在察汗阿腾厂子;五十六弟祖为先,在新兰州湾厂子;五十七弟司马振边,在老东工厂子……都是有家难回,有亲难成,正如说书人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提起往事泪满襟’。”
“十八哥,听你俩这么一说,光在此矿的弟兄就有一二十,咱为啥不联络起来?”乜开怀偶发奇想。
“咋的,你也想当金霸?”张梅生开玩笑地反问。
“金霸咱可不当,卢大哥当年领头盟的誓,岂敢违背!只是兄弟们一联络,人多势众,金霸便不敢为非作歹,少受人欺负!”乜开怀说。
“我也想过此事。”徐天尧冷漠地道。
“那为啥不干呢?”乜开怀似乎遇到了知己,急不可待地盘问。
“可又一想,人多势众,力量是大,但也难免好心办坏事。势力一大,少不了有人恃强凌弱,仗势作恶。你不想做金霸,也成了金霸。海水再深,可测;人心虽近,不可知。”徐天尧语气沉沉地道。
“依我看,串联串联,要回家,咱一块儿走,那劫匪就好对付了。免得像我们这些没能耐的,一个一个叫****的强盗享了现成。老牛给仓老鼠省哩!”虞发奋颇有感触地及时动议。
“人心齐,泰山移!这是句老古话,可要做到齐,谈何容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盘算,各有各的路线,总是拧不到一起。结果,只有三三两两;有时节,还只身独往,难免叫贼人便宜宰割。”中志刚感叹不已。
“那咋办!咱们三个已吃过一次大亏,耽搁了快十年,从哈密又奔到这里。若不是把大汉哥拽来,这次又栽了。拧不到一块儿,咱们就拽上大汉哥回老家,一人讨个花绷棱登的媳妇再返回来。咋样?好大汉哥,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也不能光自个搂上女人图快活!对不对?”黄毛异想天开,兴致勃勃地拍着孝先肩膀道。
“看把你美的,你想让孝先哥再千里娶上一房,即使孝先哥允许了,嫂子也不答应,看不撕碎你的耳朵。有难同当,没麻达;有了女人,能共享吗?”乜开怀笑着插科打诨道。
“那咋办?掏到金也回不了家,娶不上老婆,光叫他人快活。”
黄毛子兴致大减,眸子里一下子失去了希望的光芒。
“要想娶老婆,就得好好干,不赌不嫖,攒好了钱,我会有办法的。”孝先郑重其事地道。
“真的?!”乜开怀三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着。叫声里充满了对幸福的渴望,对孝先的信赖和期盼。
“我延孝先啥时节说过谎话?说个话,打个把。大不了,亲自陪你们走一趟。”
“啥?孝先哥,你太好了!”乜开怀三个跳着叫着,捶着孝先的臂膀。
“果真如此,二五哥,路费不消你花分文,咱兄弟包了!咋样?”
张梅生空前大方地道。
中志刚热呵呵地举着酒杯说:
“果真如此,兄弟也凑个热闹。”
酒后兴奋不已的延孝先夜里久久不能入睡,他在危难时遇到了昔日拜把子兄弟,壮了胆,舒了气,夜夜酣饮,却不知家里情况怎样。
五、母子习武
晚饭后,孩子们仍旧围在明屋,双杏有心无心地和花儿纳帮戳底,心里却哼着自编的小曲儿:
孤雁难越万重山,
单身男儿创业难。
妹为五哥育儿女,
再苦再累不嫌烦。
一群孩子寂寞难耐,守着妈妈,望着妈妈。
爹走了,妈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围着妈,看妈做针线活儿,也是一种安慰。
双杏心里明白,她不能叫孩子们失望,她得把这个家撑得原模原样,让孩子们活得有信心,有盼头。她对着几个大孩子说:“妈也没啥新鲜故事讲给你们听了。从老大开始,你们几个做哥的轮流讲故事,讲给弟弟们听,看谁记性好,光这样干坐着也没啥意思。”
“好,听妈的!我讲继祖师父的故事。”
老大也学着大人清了嗓子,拉开说书的架式。
老大要讲的故事正对******心思。因为是他爹孝先讲过的故事,也是孝先讲得最长最得意的故事,她最爱听,何止是最爱听,简直是最想听。凡是讲有关孝先的故事,都是对她的安慰。她可以藉此暗暗寄托对丈夫那铭心刻骨的无时无刻不在的思念。故事可伴随她消磨日月,可暂时挤走那难以忍受的空荡荡的揪心感受。
故事讲到“且听下回分解”,孩子们各自回屋睡去了,双杏也回里屋歇息。自从丈夫走后,她每晚都睡得早,却很难入睡;早晨醒来还早,干脆下场子陪孩子们练武。孩子们见母亲冒着寒冷陪他们练武,感动得个个发奋,人人刻苦,武功日益精进。起初,孩子们不是你就是他,总不时问父亲何时归来,讲故事的叔叔会不会再来。孩子不问,做妻子的也在想;孩子一问,简直成了添乱添烦。后来问急了,双杏也沉不住气了,不耐烦地冲上一句:“我问谁去!”冲完了她方觉得是大人的失态。双杏虽极力掩饰,可心中的痛楚仍不免被孩子们觉察。为了避免让妈妈烦心,孩子们也学乖了,知趣了,此后便不再轻易问询。
双杏翻来复去睡不着,尽想些孝先淘金的事。家里人个个安睡了,五哥,你可安睡?你是在淘金,还是做别的什么?吃得可口吗?
淘到金没有?听说沙里淘金可不那么容易,几车沙子还淘不到两三钱,有时干脆一粒也没有。淘到了,别贪多,再贵重,再多的金子也比不上你的老婆、娃娃。想着想着她迷糊过去,好像是五哥嘿嘿笑着走近她身旁,一个惊喜!原来是风吹窗纸噗噗响;想着想着,又是一阵迷离恍惚,仿佛五哥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胸膛,惊醒后,原来是孩子吃奶的热脸庞。
记不得是什么时辰,动人的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先是乌鞘岭之夜那令人终生追忆的迷人画面,继之而来的便是生了双胞胎老三老四后,她去麦地送饭,夫妻俩在草地、花丛那浪漫缠绵的醉人情景。
自孝先走后,做梦已不是新奇玩艺。可每次梦后,总觉得梦太短,醒得太早,遗憾的是内裤居然湿漉漉的,多一个麻烦——换洗。
每到夜里睡不着时,净想做梦,巴不得尽早迷入梦乡,那柔情如丝若水。
时光不待人,熬过黑夜便是清晨。双杏穿上紧身棉袄,陪孩子们在冰冷的北风中翩翩起舞,以分散那难以自我排解的思夫之情。
老大站在场子中心,俨然一副教练模样,严肃认真地说:“妈把老七、老八、老九也带来习武了,咱们从站桩起头练习,学过的认真练,才学的用心学。爹常说:‘站桩之道,乃习武练功之根本,离此难得武艺的上乘功夫。’
“站桩功乃静中求动之法。静者,乃形之不动,意之不乱;动者,求真气之生,站桩功是由静极而求真气充足的功夫。
“真气乃性命之根,生命之本,形意拳之基础。其气充,经络通,百病无,身体健。”
老大对父亲的教导刻意牢记,只字不差,令母亲双杏甚感欣慰。
“才学的跟着我做:做到体松意静,全神贯注,一心练武,不得分心,一丝不可马虎,一毫不可走样。道理现今说了你们也不懂,待学会了后,在熟练中慢慢去领会。”老大一丝不苟做着示范动作。从无极式开始,把双手握拳式、曲膝下按式、恢复无极式、抱球式、左手下降式、右手下降式、二字桩、大字桩、双心相通、气降丹田式、左步穿掌式、右步穿掌式、左步鹰捉式、右步鹰捉式等,二十四式桩功一一通练一遍,然后说:“收工是个细活,晚饭前,由老二给你们几个详细教练。下面演练器械功夫,各自先报口诀,后具体演练,我先来。”老大说毕,取了猴棍,回步场中。
“爹教棍诀说:棍要让,棍打一片,上打蒙头棍,中打磨盘棍,下打扫堂棍。”老大边说边演了十种棍法的“崩、劈、扫、搅、撩、带、拨、撮、攉、合。”紧接着连贯起来,打了一套“搪拦棍”“倒插梅花”“毒蛇吐信”“提拦棍”“翻草棍”“卸步杀击”“龙蛇混缠”“夹脚遮拦”“插脚枪”“猛虎回头反噬”“小雪花盖顶”“乌龙摆尾”招招严谨,棍棍凌厉,呼呼生风。老大收棍后,脸不红,气不粗。双杏和孩子们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老二提刀出场了,报一声:
“爹教刀诀说:短兵刀为母,劈挂赛猛虎;搅挂翻身剁,扎削地下走。单刀看手,双刀看走,手虚刀实,手晃刀至,刀砍截腕。”接着边报边舞了刀砍十字诀:“提、刁、抹、甩、剁、硬、搜、撩、扫、扎。”末了耍出一套地刀,刀光似花,风声如箫。看的人目不暇给,博得一片喝彩。
老三持枪入场,学故事里的武士当众一抱拳,说:“爹教枪诀说:长械枪为祖,动如蛟龙出;远枪拦拿扎,近枪扫挫打;枪扎一条线,高来崩,低来砸,中单枪,宜提拿,枪不离中,枪不离腰,枪不离手,用时轮换把,妙在阴阳把。”接着边报边舞了十字枪诀:“抱、扎、挑、靠、填、带、拈、卷、提、拉。”紧接着演示了一套梨花枪,碎银灿灿,梨花纷纷,神出鬼没,地旋天转,也赢得一阵掌声。
老四提剑上场,也一副武士模样,抱拳一礼,说:“爹教剑诀说:剑乃百兵之首,青萍剑主走捷路,注重腕内二三寸,刚柔相济,虚实相承,阴阳起伏,奇正相生;攻中寓防,防中寓攻,攻防结合,变幻莫测。一式多变,招中套招,式内藏式;前剑为后剑设状,后剑奏前剑之功;剑出虚实不定,欲左先右,欲右先左,难以捉摸,出奇制胜。”说罢,边报边演了“击、格、刺、洗、斩、抹、剁、削、勒、截、盖、撩、拨、扫、砍、磋、勾、劈、提、搅、钻、冲、豁、点、翦、诱、引、托、撇、逗、滚、云”等三十六个技击手法,紧接着边报边亮了几招“迎风挥扇”“横扫千军”“双蛇出洞”“二马排队”“青龙摆尾”“雪里寻梅”“百鸟朝凤”才收式持剑。双杏带头为老四那扑朔迷离、电闪雷劈的青萍剑法喝彩鼓掌。
老大出场宣布:
“今早演练结束。明早由老五演练三节棍,老六演练绳镖。今早演练过的演练套路,冬闲事少,兄弟们加紧练,等爹回来了,好演给爹看,别给爹妈丢脸!”
双杏为孩子们演练的进步高兴,为丈夫孝先教导有方高兴,自然也为自己高兴。这一群聪明伶俐的孩子,是她一个一个生下来,一把一把抚养长大,越来越出息,十月怀胎的苦没白受,那累也是值得的。自从乌鞘岭之后,她就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定孝先一辈子,和和美美过日子,为他生多少儿女,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她都心甘情愿,决无怨言。只要丈夫乐意,她就值得,可一听到“演给爹看”,便不免惆怅起来,丈夫一去两个多月,杳无音信,赶过年能回来吗?
那么此时此刻的延孝先又处于何种境地呢?有了拜把子兄弟的帮衬是否就高枕无忧了呢?
六、金霸密谋
金霸家里,老大于日贵,老二刀疤脸坐在八仙桌旁喝闷酒。宽脸盘大嘴巴的马老三一瘸两倒地跌进门槛,继之进来的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帮凶。老大朝他俩半侧脸,说:“坐吧。”待两个坐定,老大说:“满上!”老二满斟四杯酒。老大一条腿提起,踩在椅子上,扫了尖嘴猴腮一眼,说:
“这杯酒不为别的,我决定提拔这位兄弟为四当家的,干!”
尖嘴猴腮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激动得一个劲儿朝老大老二老三点头致谢。老二冲着尖嘴猴腮发话:
“还愣着做啥!赶快给大哥敬酒谢恩。”尖嘴猴腮一经提醒,一迭声回应:“是是是。”慌忙离席斟酒,双手高高举起酒杯,走到老大面前单跪一腿,感激涕零地说:
“大哥!承蒙栽培,小弟无以为报,愿为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请大哥干了此杯,算小弟借花献佛!”老大接过酒杯,干了。
老二又斟了三杯说:
“老三,咱兄弟也恭贺老四一杯,干!”
金霸兄弟四个干了酒,便自个儿夹菜吃喝。
老二说:
“哎,划拳吧,喝哑巴闷酒有啥意思!”
老三冷冷地说:
“你还有心思划拳!喝几口得了。伤的伤,残的残。”
老大无精打采地说:
“近来生意咋个样啊?”
“马尾子串豆腐,不好提呀!”老三唉声叹气地道。
“咋的?有那么严重!”
“自那次栽了以后,咱就失了霸气,一蹶不振呀,谁还把咱放在眼里当金霸看!那些单干户不乖不顺了,有的还敢顶撞,说啥‘要金货,没有;要性命,一条!’各项款子都不好收;拦路搜身也不那么容易了,非得动真格,有的还敢还手了。”宽脸盘大嘴巴老三惨淡地叙说。
尖嘴猴腮的老四心想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一可收拾残局,重振旗鼓,让老大老二老三不可小瞧他这个老四;二可给老大的知遇之恩一个响亮的回报,露上一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失此良机,等到老大几个身体完全康复,他们就会身体力行,到那时候,元气一恢复,他这个老四便可有可无了。他该如何有效地运作呢?他手挠腮帮,转悠眸子,飞快地思索着。
老大环视了一下,目光停滞在尖嘴猴腮的脸上,不甘心地喟叹了句:
“那咱们的霸业就自生自灭啦,花天酒地就此告吹啦?”
“哪能哩!咱们为啥不振作起来去报复呢?”老四充满信心地鼓动着。
“报复!报复谁呀?延孝先?人家已仁至义尽了,咱还好意思三番五次去自讨没趣儿?”老三知趣地回道。
老二说:
“老三说的是。也不是长人家威风灭自个儿志气。人家手下留情,只是用铁锹背拍伤了咱们。要不用铁锹背,咱早见阎王去了。”
“咱败了,伤了,人家也没穷追猛打。要不是点到为止,咱今天怕是端不成酒杯了。只是这样下去,几十号弟兄吃啥花啥?”老大愁云满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