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县城,叫共城,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大榕树下,一位身着浅灰色中山装的“学究”,透过黑框眼镜,好像能从他眼睛里能看到字。
“廿,二十幷也。二十人皆竦手,是为同也”,翩翩少年,五六岁,一双黑眸,如暗夜流星,仰视着“学究”,“大概是老百姓在古代共同对付过什么敌人,或者怪物吧,同舟共济的意思。”
“小丹,你说呢?”学究看着身边的小女孩儿问道。
“林静哥哥说的,就是我想的,只不过让他抢先说了”。
少年恭敬好学,他是全村的希望,承担着麻雀变凤凰,飞出大山、建设家乡的重任,村子几辈以来,他是不二人选!
少女淡雅纯真,是学究的女儿,少年的小青梅。
“其实,我们家乡,是古代共工氏的土地,那时候这里经常波浪滔天,闹得人们家破人亡,顽强不息的共工氏,就成为尧帝手下的水文管理员,从此治理了水患,人们安居乐业,共工氏也成为了水神!”
“那静哥哥可成不了凤凰啦!”小女孩儿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拽着少年的胳膊,“因为凤凰是火鸟,火鸟怕共工,因为共工是水神!”
“丹丹,女孩子不能和男孩子拉拉扯扯”,学究簇着眉道。
“爸爸,我要是火神就好了”,女孩儿的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那我就能打败水神,让静哥哥这只火凤凰飞出去!”
“我说,你把手放开!不然的话,你们成不了凤凰,还会被火烧死的!”
“不!”
“你……!”
眼看他的巴掌就要落在女孩儿脸上,男孩儿情急之下,化身为凤,腾空而起,一双巨翼,像盾牌一样,迎向巨掌。
岂料风云突变,纷雪踏至,凤凰就以花火鏖战霜雪,几番下来,一根长翎,只刺学究胸膛,血流如注……
“静静,醒醒啦,你姑姑和姨一会儿过来,我和你爸现在要去村口招呼一下”,李凤英说着,就把一个大大的化肥袋放在林静床头,出了门。
秋分天,太阳急匆匆地往西赶路,刹那间,巍峨的太行山就把一轮明艳的太阳整个吞掉了,霞光满天,像是阳光的血。
这是古老中原的土地,人们在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远,纯净。
又迟了一会儿,山下的清湾村已是家家灯火。突然,一阵鞭炮声打破了宁静。
“哪里放炮呢?”
“在东南方向,大晚上放炮”
“是万子鞭吧?”
在清湾村东南方向,有一个比较宽阔的丁字路口,几个师傅正在扯起一块雪白的幕布。这个年代,特别是有了电视之后,电影在山里不算稀罕,但逢着“大事”演电影,却被作为一项传统被继承下来。
“演电影啊?村里可好久没演过了。”
“嗯,是老林家,林静应该快开学了”。
“这下人家飞出金凤凰了。”
幕布下边,林京生和李凤英夫妇又是招呼放映师傅,又是迎接着不断涌来的乡亲,忙得不亦乐乎。
“他姨,来了,不是让你早点来吗”?李凤英眼睛咪得,像极了月光下的一片柳叶。
“哎,成大学生的妈了,说话都硬气啦,这还来得迟?这不电影还没开始吗,静静呢?”
李凤英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他,不喜欢热闹,在家收拾行李呢”。
月出于东山之上,乡亲们越积越多,不足一刻钟,男女老少,站着的,坐着的,涌满了半条街。
“乡亲们,晚上好!今年老林家的静静,考上了大学,国家重点,是咱村的一件大喜事,这不,明天就要去报到了,老林说,今天演场电影,和大伙热闹热闹,大家鼓掌欢迎”。村支书陈来山手持麦克风作“开场白”,腔调和他在大队喇叭里的一样,官味十足。
“陈书记,等等,等一下。”突然,一位中年女子在人群中闪转腾挪地朝陈来山跑过来,后边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谷子跟在后面。
“翠萍啊,啥事?刚从地里回来?”陈来山问。
“给我,让我说两句”。这位女子叫翠萍,嘴里穿着粗气,说着就要抢陈来山手里的麦克风。
“看你手脏的,有事说吧,我给你拿着”。陈来山说。
心急火燎的翠萍哪顾得上给他讲究,一把就将麦克风拽到了手,“乡亲们,听我说哈,这个场合大家都在呢,我家丹丹现在还在家抹眼泪呢,说让她做饭吧,现在厨房里水还是水,面还是面,明天林静要走了,丹丹也不能拉着他不让走,至少,乡亲们应该做个证,让他当面给我家丹丹发个誓。”
虽干了一天农活儿,但翠萍依然中气十足,一席话引得乡亲炸了锅。
“就是,发誓,呵呵”。
“不然今天就入了洞房算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陈来山也插不上话,林京生夫妻也顿时给懵了。
“丹丹她妈,咱呢,先演电影吧,孩子的事下去说”,李凤英道。
“现在还兴发誓呢?再说结婚又不是小事……”,林京生也赶紧搭腔。
翠萍现在急匆匆跑过来,原本就没想着和林家心平气和讲大道理,“不行,林静不来,就不能演,我家老沈不在了,你们也别欺负一个寡妇。”
“翠萍,别胡闹了,现在不是旧社会,讲究婚姻自由。”陈来山说。
“老陈,就是太自由了,才让他们整天黏黏糊糊的,你说丹丹一个女孩子家,前几天下雨,被林静光着身子从山里拉出来,好多人都看到了,要是林静没个说法,丹丹咋活啊?”激动的翠萍声音越说越大,甚至开始带了点哭腔,声音经过麦克风“推波助澜”,让半条街都慢慢紧张起来。
“妈,您说什么呢?谁光着身子了?”人们循声望去,发现是翠萍的女儿沈丹跑过来了,人都说女随爸、男随妈,还真没错,刚满18岁的沈丹不仅有着农村女孩儿特有的青草香气,还继承了她做教师的父亲一股子书香味儿,随性扎起来的马尾配上一袭青绿色连衣裙,显得落落大方。“不是给您解释过了吗?那天下雨,林静脱衣服是为了给我遮雨,就这我不都感冒了吗?”
“圈圈你这个兔崽子,是你把姐叫过来的?那男的都还没来呢,让我们一家三口饿着肚子等他吗?”翠萍一看女儿来了,就明白是她小儿子沈圈送的“鸡毛信”。
“妈,谁告诉你我要和林静在一起的?您就别在这儿闹了行吗?”沈丹看翠萍歇斯底里地,也不敢太大声,怕她受刺激更难收场。
“翠萍,咱和丹丹一起去我家,有什么话坐下来聊,先让大伙儿看电影,行吗?”见到沈丹,李凤英仿佛看到了救星,她知道林家可能要欠沈家一辈子的情,但想着今天本是林家一件喜事,却没料到出此“变故”。
“凤英,我家老沈怎么死的,你不是不清楚,平时丹丹的成绩并不比林静差,今年却没考上大学,至于原因我想你也很清楚,我家已经少了一口人了,我不想再有一口人因为你家,以后瞎过一辈子。”
一番话说出口,聒噪的街顿时静了下来,本来站着的人,有座的坐下,没座的也假装有座,蹲了下来,听着路边草丛里蟋蟀有节奏地叫着。
“林静来啦!”
“终于来啦……”
突然,人群中开始议论起来。不错,到现在,主角才算正式亮相。
“我喜欢沈丹,大家可以见证,只要她愿意,我将来一定娶她!”
一米七八的瘦高个,齐眉刘海儿,头发四六分开,穿一件灰色的针织坎肩,内套白色休闲衬衣,浅灰色长裤,这模样,和村里其他同龄的“庄家汉”相比,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林静显得文质彬彬,若说在这十里八村谁能配上沈丹,也只有他。
“好的,林静,没看错你,够爷们儿”!
因为个性原因,林静很少在村里露面,他刚一番话却掷地有声,乡亲们一听便重新点燃起了热情,又是鼓掌又是起哄。不过,这个举动可是把凤英、京生、翠萍及沈丹给全惊住了。
“好啦,大家找好位置,马上开始演电影,《英雄》,大导演,大明星,在美国得过奖”。陈来山一看局面有突破,赶紧“顺水推舟”。沈丹瞪大了眼睛,像一只被点了穴的小羊。放映师傅看情况好转,赶紧操作放映机。
“就这,……,就完了?”翠萍也甚是惊讶。
“好啦,走吧翠萍,让京生在这里看着,咱去我家,我给你们弄点吃的,丹丹也一起来吧”,凤英道。
“不……,不用了,走丹丹、圈圈,我们回家吧”,翠萍道。
“那我先回家了,你回家收拾东西吧。”沈丹道。
“嗯。”林静道。
林静知道,今天晚上老林家为他安排的,是一部荡气回肠的武侠电影,大家伙看得不亦乐乎。或许,是出于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吧,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担起道义,成为他们乃至全村人的“英雄”。
在和母亲一起回家的路上,林静第一次感觉到,清湾的星星这么美。不过,最令他兴奋的,是他刚刚鼓足勇气说出的“誓言”,沈丹没有提出异议,说明,她心里可能已经接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