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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遇,喏,你这个月的工资……”‘日全食’的老板是个可爱又可敬的小老头,个瘦瘦小小,终身理想却宏伟远大,之所以给自己店名取名为‘日全食’就是出发于那个伟大的梦想:把‘南风堂’那个饮食界的大太阳完全吞食掉,所以他的很多朋友都风趣地叫他‘天狗’,他也欣然接受。
萧遇接过信封,发现钱比预定的工资还多了一千,狐疑地问道:“老板,这个月我请了假了,您是不是发错了——”
“哈哈——”老板发出超越他瘦小身躯负荷的洪亮笑声,“别的职工要是多拿钱,肯定塞了走了,哪有人傻到会问老板是不是发错了,萧遇,真是诚实啊,诚实!”
“可是,哪有会多给钱的啊?”被剥削惯了的萧遇还是没反应过来。
“孩子,这是给你的奖金,奖金!”‘天狗’老板精神抖擞地拍了拍萧遇的双肩,“你是个好员工,有真材实料!我如果不知道好好抓住你,就对不起我那个终极理想了——萧遇,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萧遇看到他精神振奋的样子不由内心一阵暖流涌动,从未感受过的知遇之恩让人尤为感动:“谢谢,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会好好工作的。”
老板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安心地露出大大地笑容:“这个给你,以后有事联系也方便。”然后掏出一个盒子塞到萧遇手里,是一部新款的手机。
“可是——”萧遇有点推脱地摇了摇头。
收起和善的笑容,露出所有老板都有的“唬人”表情道:“这是命令!”说罢,把手机放下就转身走人,刚走两步又回过身得意地笑道,“你知道都有谁来吃你做的小笼包吗?钱进南,他可是北京‘锦绣’华服的老总,“赵钱孙李”的钱进南啊,连他都夸你的手艺比南风堂的还好呢,看来南风堂的气数是差不多了——哈哈——”
应该是个来头很大的人物吧,萧遇的概念里“赵钱孙李”这四个姓氏还没有跳脱百家姓的范围,她自是想不到那个古灵精怪的赵译明和她好朋友李瑾因也有这么渊远的家庭出身,而自己的世界还是只在生存的边缘线上打转。
握紧手中的手机与钱,这是她应得的,她不应该拒绝,生活也不容她那么清高。她只是浅淡地颔了颔首,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她只知道以后应该更加努力地工作。
有些问题明明眼睁睁地看它们横亘在自己的眼前,去依旧没有这个胆量去戳破它们,就像无数的气球,愈来愈膨胀的身体,在她的世界里侵吞着一寸一寸的空间,只是自己无力去捅破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空间被越挤越小,最后的一瞬间也许那些气球不会爆炸,而炸掉的则是她的世界……
为什么李玮因会无故溺水?
为什么瑾因明明那么憎恨她,却还是没有骂她?
为什么瑾因的母亲会那么坚决地反对她见李玮因一面?她只是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而已……
……
还有很多很多无数无数地为什么,正变成色彩斑斓的气球,一个接着一个腾空而起……却徘徊不去……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家门口,入了秋的太阳舒缓地投射着它的的光芒,弄堂氤氲在暖融融地晨曦里,一天才刚刚开始,而萧遇却疲累地像走到的终点。
莫名而去的关怀,突如其来的恨意,究竟是欠下的债还是没拿回的自己的幸福,茫茫然间,生活不再是简单的清贫和奋斗的过程,预设给自己的幸福究竟几时才可能抵达?积蓄多年的勇气和希望,仿佛正随着莫名问题地极具增加而一分一毫地被消耗殆尽。
今天天气不错,秋小晴每天都会在晴天早晨带着萧遇母亲去公园散步。眼看着母亲在秋小晴照顾下,面色一天天红润起来,笑意一天天浓烈起来,萧遇总会默默感谢上苍,给她的生命带来这么一个善良可人的‘天使’,让她最困难的时刻抓到了一块浮木。
萧遇趁母亲和秋小晴都不在家,整理起各自的衣物,慢慢索索地归置着零碎的几件夏衣,正当萧遇踮着脚把衣物放到衣柜的上格,一打开格门,一块“砖状物体”直线砸向她的额角——
这个位置绝对不是母亲现在可以触碰的地方……
秋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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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我去上学后你还要记得早晚都要出去走走,把身体养的壮壮地,我‘十一’放假就来看你啊!!”秋小晴充满笑意的声音银铃声般脆当当地从弄堂口传来,站在家门口的萧遇眼看着她搀扶着笑脸盈盈的母亲走向自己,心里仿似打翻了五味瓶般杂味分呈。
“好好,阿姨答应你!”看着阳光下母亲笑得那么健康开怀,不争气的眼泪立马又代替了原先的怒气,只能擦干泪水咬咬牙把长发散下来,遮住额角被砸出的红印。
秋小晴尽职尽分地把萧静兰送进房间,这次萧遇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跟进去照顾母亲,而是冷眼旁观地站在门口,面色难看背地对秋小晴道:“小晴,一会出来一下——”
当秋小晴还不知所以地蹦跳到门口的时候,萧遇面带愠色的把那块“砖状物体”砸到她胸口:“秋小晴,我给你机会解释!”
毫无准备的秋小晴吃痛地捂上胸口,一触及那“砖状物体”恍然大悟道:“哦,我正要跟你说呢?干嘛火气这么大,又不是炸弹,人民币哎!”
萧遇白了她一眼:“这个我还认识,我是问你这五万块钱哪来的?”
秋小晴‘哦’声不断,边按摩着心口边无辜道:“说不清楚啦,反正不是我偷来的,是一位大伯三顾茅庐硬塞该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啊——”
“什么大伯?”萧遇拧着眉一头雾水。
“就是一个神经病啊,不肯说名字也不肯留联系方式,来了好几次硬要我把钱带给你,还再三叮嘱不让告诉你妈——”秋小晴努努嘴巴,想起那个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边又思索到什么咂咂嘴,“也是,现在想想是有点问题!”
这个一惊一乍的女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把猛拽过萧遇的衣服,指了指胸口那块透出一个粉红小脑门的‘砖块’一脸惊慌道:“不会是什么不法财产,要坑害你们母女吧?我不会害了你们吧?”
萧遇看着她表情变幻如计算机的脸,哭笑不得地最后问:“那,那你就一点不记得他的样子?”
秋小晴犯难地狠抓头皮,忽然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叫起来:“他,就是他,我认人的本事你不用怀疑——”
萧遇呆若木鸡地看着秋小晴抓着那块砖的手手指指去的方向,那是邻居家门口的一台正播着早间新闻的彩电,而内容则是‘南风堂’董事长参加新店开张的剪彩活动,而秋小晴手指的那个直线点就是‘南风堂’董事长的一个大特写,清瘦的身形,谦恭的举止,平和地笑容,就是那个人——
李玮因、李瑾因的父亲——李东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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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遇不明白自己是凭借着何来的勇气,也许只是一股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她一定要见到李东坤,一定要把钱如数还给他。
李家似是早有防备,萧遇现已终于明白李家的人有多么地急切与她撇清关系,在她一靠近李家大门的那刻,四五个守候已久的门神向她涌来,这次她不再如医院门口般退缩,而是很恳切地向保安们道:“我知道学长还没有出院,我只是有事想见李伯父一面,真的很重要的事。”
保安训练有素铁面无私:“萧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只是拿工资的——”
“拜托了——”萧遇真诚地恳求道,生活就是这样的残忍,一分一毫地磨砺着困苦者的骄傲,凭什么必须如此卑微?咬牙吞下泛起的苦涩感,眼里只剩下祈求的神色。
“对不起,萧——”保安还是面不改色。
正在萧遇与保安艰难地沟通中,身后传来轿车熄火的声响,“怎么回事,大门口的?”
摇下车窗的正是萧遇要寻找的李东坤,他倚着车窗单手手捏了捏泛酸的鼻梁,面带倦容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就像看什么都不重要的神情,永远都是淡淡的神色,却把哀伤的气息散漫到空气里,看他一眼,萧遇总是有被心被剜过的痛觉,为什么他那么富有,那么高高在上,但是眼底却找不到一丝的快乐,看不到一丝眷恋世界的色彩……
“萧遇,你怎么来了?”是李瑾因,她独自下车绕到萧遇身边,“其实我哥他好了,你也不用太自责,不过他真的不想见你,你不用为难保安们——”仍旧是好朋友的样子,亲切地手挽着手,只是现在萧遇的心里却升不起一丝半毫的暖意。
看样子正是一家人刚从医院回来,郑惠敏只是坐在一旁看了萧遇一眼又瞥了李东坤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
“李伯父,其实今天我是来找您的,您方便借一步说话吗?”萧遇转身恳切问李东坤。
郑惠敏嗤笑道:“你什么来头啊?还要避开我们母女吗?我们一家人难道还有不能听得的吗?”
李东坤依旧用他淡漠疲惫地眼神望了萧遇一眼:“有什么事到我书房里说吧——”
这是萧遇第二次来到这个家,堂皇地像宫殿一般的大房子,穿越花园小径时还可以清晰地嗅到夏末间花朵各自妖娆的香气……那蓬勃的生命力,就像她的好朋友李瑾因的热情,妖娆丰盛,芬芳袭人,无人不为之流连——
李东坤盯着桌上那方方正正的一沓钱,眼底哀伤的情绪一丝一丝浸染开来:“孩子,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可是你也要为你生病的母亲考虑——”
“正式因为妈妈她拒绝,所以你才转而让小晴交给我的不是吗?”萧遇正了正神色,“我不知道李伯父您出于什么样的善心要帮助我们这对和您根本没有交集的母女,但是如果您真的是真心为我们考虑的话,我希望您可以告诉我父亲和哥哥的下落,只要他们回来,妈妈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李东坤常常久久地静默着,只是讶然地望着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子,一个仅仅只有十六岁却背负起一切苦难的女孩子,他只是想弥补一点点而已,可是她骄傲毅然的眼神却令他彻底的受伤了,那是已经就别了近二十年的神色,那是他决然离去时的神色,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眼神。
金钱和权贵对其毫无意义的眼神。
“孩子,原谅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是学长吗?萧逢真的是李玮因吗?”萧遇失望地闭上眼,不知哪来的力量,让她将内心压抑多时的问题毫无考虑地问了出来——
李东坤愕然地望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玮因他——”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推门而入的是郑惠敏,她的笑声刺耳凌厉,用听到最荒唐笑话的口气嘲讽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脑子拎不清楚啊?萧静兰教你的吗?知道把握不到就什么下三滥的招都使出来了,你是不是还想问他是不是你爸啊?玮因是你哥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语罢只听‘嘭’得一声,那一沓厚厚的钱朝萧遇的面门砸过来,在刚才砸过的额角重新以新的加速度冲过来,温暖的液体顺着发丝淌下来——
“对不起——是我自取其辱——”把头发再盖下来一些,盖下来母亲就看不到了,伤痕只要留在一个自己看得清的角落随时检阅就可以,而被他人审视,带来的只有更大的痛。
“萧遇——”李东坤欲追向夺门而去的萧遇,只被郑惠敏拉住了手臂,她哂笑道,“你想追出去做她的父亲吗?你想重新在给家族增加一个笑柄嘛?明明不过是个懦夫,何必这般逞强,值得嘛?”
懦夫,懦夫,在妻子的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傀儡,一个懦夫,他的眼里永远不会流出那般坚毅倔强的神采,只有淡淡地落寞,无尽的哀伤。
一个软弱无力俘虏。
“萧遇!”李瑾因追出来,“萧遇你怎么了,我妈她脾气比较冲,你知道她总是认为你伤害了我哥,所以才处处防着你,她护子心切,请你不要太责怪她!”
萧遇冷然地望着李瑾因,像望着一个陌生人:“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只是李瑾因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萧遇,你还是我的朋友对不对,不要因为我哥和我妈,就迁怒我好吗?我还是你的朋友,对不对?”她真挚温暖的手心牢牢抓着萧遇的手,在怀疑犹豫的心都软化下来,萧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李瑾因却欣喜不已地搂住她,开怀地笑起来起来,她,多么天真善良的一个好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