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阳赶到自己的车旁时,他周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警察了。他们要么被呼叫去增援其它地方,要么都已经被他甩在半路,要么正在紧张地对每个可疑的地方搜索。他眼看着那辆逃逸的商务车渐渐消失在高架桥上,立刻启动车子追了上去。
来逛博览会的人们依然笑容满面,他们有的提着大包小包收获颇丰,有的走马观花东看西看,有的拍照摄影兴高采烈,有的呼朋唤友畅所欲言,没人注意到张书阳的车子正匆匆地从他们的身边经过。好像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正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时,别人的生活其实也在你的生活中发生,只不过你的眼睛只看到自己罢了。
渐渐地,张书阳看见那辆仓皇逃跑的车越来越近了,看样子,那司机的驾驶技术并不怎样,一会左冲右突,一会忽快忽慢。老大就这样,平时一般由手下开车,自己一旦真正操作起来,也许就像个新手般笨拙。
下高架后,张书阳追着他开过了一段闹市区,然后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八车道,他直接和那辆商务车并行。从模模糊糊的车窗里,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头影。那个头影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从此,张书阳已经确认,那车里的司机正是他要找的目标—秦保田。忽然间,秦保田似乎改变了注意、改变了表情,张书阳看见他打开车窗,满脸忧虑和谄媚,然后对他大声说:“我说哥们,以前是我不好,弄断了你的手,我对不起你,就放我一马吧。”说完,秦保田觉得自己低声下气求他,完全是说了一堆废话,因为换做谁,谁都不会答应,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张书阳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语,随后把车头猛然转向商务车,“哐当”一声撞击,似乎就是他的回答。
秦保田被张书阳的车撞得心惊肉跳,冷汗立刻湿透了他的上身。他觉得自己应该付出点代价,或许张书阳有了好处才会放过自己。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以前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死,但真的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竟然害怕了,他怕身体受伤,怕自己被抛尸荒野,怕自己拿命换来的钱没机会花掉……总之,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要怕死,事实也是如此:坏人总多变,恶人最贪生。他觉得是自己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而且他认为这招屡试不爽,肯定能打动张书阳。
“一千万,给你一千万,放过我吧!”秦保田再次喊道。
可是换来的还是张书阳的撞击。
“给你五千万,够你花一辈子了,”这次,秦保田的声音带着些疯狂,“今天跟我一起偷渡到国外,我让你过神仙日子……”
秦保田话音未落,换来的则是更加猛烈的撞击了。
“******,你要多少,这些钱是我拿命换来的,你不能全拿走把!”
张书阳盯着秦保田的眼睛,盯得秦保田心灰意冷,无比绝望,接着发话说:“你的钱沾满了罪恶的血,你应该带着它们一起下地狱。”
“我全给你,一毛都不要,有好几个亿,你放过我吧,求你了。”秦保田说得很慢,但是语气异常认真严肃,看上去没有一点欺骗的意味。
又是一次撞击后,秦保田知道钱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他无所不能的金色信仰破灭了,同时,他也已经被彻底激怒了。他也开始回撞张书阳的车。就这样,宽阔干净的柏油路上,不时掉落一些汽车碎片和油漆,两个疯狂的家伙像是两个玩游戏的小孩子,你撞我我撞你,玩的不亦乐乎……
路上,有司机发现两台互相撞击的危险车辆后,就立刻打了110报警,接警的内容立刻又被转到附近执勤的各个公安车辆。王明法一听报警内容,知道其中一辆车的外貌和张书阳的一样,便立刻赶往事发的公路。一阵疾驰狂飙后,他看见一辆越野车和一辆商务车正互相撞击,虽然商务车车体比越野车要大,但司机的掌控能力似乎不怎么样,接连几次的撞击,都被越野车躲过了,反倒是越野车几乎每次都能将车头撞向商务车的驾驶室。接着,王明法看见越野车将商务车死死抵住,撞向路边一个巨大的水泥管道。一阵巨响夹杂着尘土飞扬、零件飞散之后,无数钞票自车内喷发而出,散落一地。商务车的车头一下子撞进了管道里,随后连着管道一起掉入一旁的深沟里。不一会儿,沟里浅浅的水面便飘起了一层厚厚的汽油,散发着某种令人精神焕发的香味。
王明法看见张书阳从他的车里走下,拿着从自己身上抢去的左轮手枪,走到掉落下去的商务车旁,指着沟的方向。他赶忙开了过去,在距离张书阳约50米的地方把车停下,然后跑向张书阳。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头脑清醒的人,”王明法在距离张书阳20米的地方停下,循循善诱开导他说,“他已经跑不了了,法律自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张书阳盯着商务车里的秦保田,他已经浑身是血,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我女儿被人拐走了,当我看见有人残害孩子,我就觉得自己的女儿正遭受残害,你了解吗?”张书阳默默地低头说道。
“我知道,因为我也有个女儿,”王明法说,“但是如果你杀了他,你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你的女儿了。”
“孩子丢了,我母亲心脏病突发死了,我妻子也神志不清,就算他不是拐卖我孩子的人贩子,你觉得我会放了他?”张书阳语气冷静得让人害怕,“我杀了太多人,没机会了,再杀一个也没关系,况且,他们都该死。”
“不管怎样,你应该想想活着的人,也要相信法律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审判。”
“我一直很守法,一直坚信人世美好,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曾认为我是最幸福的人,可是孩子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成了最孤独悲哀的人。”
“你自己都说孩子不是我们拐卖的,干嘛还来跟我拼命,你******神经病!”慢慢清醒过来的秦保田对张书阳吼道,吼声里夹杂着无奈和愤怒。
张书阳已经无所谓了,他突然觉得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空虚而无力,甚至这个残缺的身体皮囊,也成了他的累赘,“还有两科子弹,一颗给你,一颗给我。”张书阳对着秦保田说道。
“你放屁,老子才不会死在你的手下呢!”说着,秦保田不知从哪里掏出个仿制的64手枪,用颤抖的左手胡乱地射击,其实他的右手已经骨折,左手在翻车时也被方向盘弄伤,所以他的射击精度很差,几乎是四处乱飞。但就是这四处乱飞的子弹里,还是有一颗打中了张书阳的左肩膀,另外一颗打中了满是汽油的水面,忽然“嘭”一声,整个商务车的周围都着了火,接着火便将车子烧了起来。本来秦保田是有可能离开车子的,但后车厢里散乱一车的钱,瞬间着火,喷发出了强大烈焰,它们跳起了火红色的舞蹈,犹如一张快乐的大嘴,由内而外,将整辆车吞噬,把秦保田淹没在火海里,或许它们也知道,秦保田舍不得它们。秦保田没叫几声,便在那火红与黑烟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王明法出于警察人道,本想上前施救,但他还是迟了一步,还没下到沟底,便发现凶猛的火势已经将秦保田烧死,他在心里暗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回头看着张书阳,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眼睛里满是平静和解脱,然后举枪向天开了一枪,接着便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别开枪,我有话要说!”王明法急忙叫道,可为时已晚,他看见张书阳已经扣动扳机,只是枪没响而已。他忽然记起,自己在火车站开了一枪,被张书阳抢走后在家具厂开了四枪,在这又被他开了一枪,他知道这一发是给车里的秦保田的,所以六发子弹全部打完,这才救了张书阳的命。
“想想你女儿还没找到!”王明法被张书阳刺激得几乎发狂,大声吼道。
其实在张书阳击发的那一刻,他忽然被机针撞击弹壳的声响短暂地迷惑了。那声响先是由耳朵钻进大脑,接着在大脑里渐渐弥漫城一片白色的光芒,随后光芒淡去,竟然出现了女儿的面影,她在喊着:“爸爸,爸爸,不要开枪……”紧接着,张书阳感觉自己突然醒悟,他看着王明法期待的眼神,而后慢慢放下枪说:“我要去找我女儿!”
“不行,你必须跟我回去,人人都像你一样,要法律干什么,那国家还不乱套!”王明法说道,态度很坚决,“我答应你,我会把你的女儿当做自己女儿一样寻找,不找到绝不罢休。她叫什么名字?”
张书阳听了王明法一席话,眼眶里突然溢满了泪水,“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偏见都已经消失,我依然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希望……”说完,张书阳转身离开,走向自己的车,在启动车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对着王明法喊道:“警官,她叫张静怡!”
“回来,回来!”等王明法爬上地面,他看见张书阳已经启动车离开,再次继续自己的在路上。他不明白,张书阳似乎眼看就要伏法,可为什么最后时刻竟然转身离开。
其实世间无法解释的事情何其多,又哪能在乎这一件,有的甚至成了永远的迷,只有顺其自然才是真。
两天以后,当王明法带着两个手下,一路追赶张书阳到了云南省德钦县后,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看见张书阳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山中,他才给了自己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张书阳的离开,其实是在寻找自己最终的归宿!
或许,这也是整个人类都在考虑的问题:什么才是人生的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