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天,我们就要告别拉萨了,而“俊巴村”这个名字却不断在我的脑海出现。
我决定再去找一趟,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个西藏的另类村庄——西藏唯一的渔村。
历史在进入新石器时代后,青藏高原上出现了三大支系各不相同、文化面貌各异的原始居民群体:以卡若文化为代表的居住于藏东河谷地区,从事定居农耕经济,兼有狩猎、畜牧经济的卡若(昌都)居民群体;以曲贡文化为代表的居住于雅鲁藏布江中下游地区,从事定居农业和渔业经济为主的(拉萨北部)曲贡居民群体;以细石器文化为代表,主要活动于藏北高原地区,并从事游牧和狩猎游牧居民群体。
俊巴村这个西藏的渔村应该就是古曲贡居民群体的后裔。他们继承了祖先的渔业经济和定居农业传统方式,悠然自得地生活在这片世外桃源,生生不息。
那天,天上仍然是红日高照。
我们几个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乘车、步行,换了七七八八次的车,问了十多位路人,最后还是没找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有一个中年藏族大叔,一听我们是去找一个叫俊巴的捕鱼的藏族村子,信誓旦旦地说他知道,跟他走绝对没错。“不就是那个打鱼吃的村子嘛!走,我保证把你领到,不冤枉你们多走一步。”
结果,下了车之后跟着这位老兄走了将近十里路,来到一个叫“俊巴渔村”的农家乐面前。
“看,这不就是俊巴渔村嘛!”那位老兄指着渔村的招牌对我们说,“四川人开的。里面卖火锅鱼、砂锅鱼、干锅鱼,豆腐鱼、酸菜鱼﹑炸鱼煮鱼炖鱼,好多好多的鱼。在这里问路,你们不用问别人,问我就行了,整个拉萨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又不能不连声谢谢人家大叔的一番好意。
因为我们要找的不是供游人钓鱼的农家乐,而是西藏唯一一个以捕鱼为生的藏族村落。
一天时间在这个不是玩笑的玩笑中荒废过去,当我和夏瑞返回拉萨的招待所时,天已完全黑透了。
不行,明天再去找!
第二天一早,我们全体人马匆匆起床,草草地洗洗脸漱漱口,在招待所门口吃了早点就出门了。这次我们吸取经验教训,不慌着赶路,先四处打听打听再说。
我们在东郊汽车站附近询问了出租车司机、拖拉机司机、三轮车司机、公交车司机、远郊车司机……为什么只向司机打听呢?因为各位司机四处奔波,腿长,见识广,知道的地方多。
果不其然,在远郊汽车站,一位开长途大巴的司机师傅门儿清,告诉了我们应该在什么地方上车,坐到什么地方下车;下车之后再换乘什么车,便可一直到达那个以捕鱼为生的渔村。
于是,我们按照长途大巴师傅指引的路线,从东郊汽车站乘的士到路布汽车站,换乘开往曲水县的大巴40多公里后到拉贡桥下,再换乘路边停靠的私家面的,穿越拉贡大桥后,下桥沿河开三四公里的土路。
路边时而可以看到河水流淌,时而可以看到河边已经抽穗的水稻,迎着风摇摆不止。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俊巴村。
俊巴村依山傍水,宁静古朴,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落。
进得村来,见村头立有宣传栏,宣传栏里张贴着一张俊巴村基本情况介绍。
基本情况是用毛笔写的,像是一个初学汉字的小学生的笔迹。根据这张基本情况,我们判定,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旅游景点。
其大意转录如下:
我村属曲水镇茶巴朗行政村,位于拉贡隧道以西3.8公里处,是一个世世代代以捕鱼种田为主的自然村,也是西藏唯一的一座渔村。全村共有79户村民,人口316人。其中青壮年劳动力189人,占全村总人口的58.2%。全村共有耕地657.67亩,人均占有耕地2.08亩,牲畜总头数705(头、只),年捕鱼13.2万斤,渔业收入33万元。近年来又开展了牛皮加工制作和旅游接待,增加收入15.7万元,人均收入4131.43元。2005年全村第一产业收入1112695.2元,粮食产量542760斤,粮食收入379932元。第二产业收入82773元,第三产业收入750417元,产业结构收入比例为57.2%、4.3%、38.6%。
向一位正在晒太阳的村民一打听,村里的渔夫是早上六点钟出工,张网捕鱼,十点多钟就收工了,收工之后歇到明天清早,然后又是六点出工张网捕鱼,如此往复,年复一年。
“这可怎么办?”边勇问我,“明天我们要走啦。”
我也被这个现实情况搞得昏了头,张口来了一句戏词儿:“是啊,有什么办法能救亲人脱险呢?”
“嗨!”边勇急切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玩笑呢?”
诗人说:“别着急,咱问问老乡,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看看捕鱼的场景?”
一打听,还真有点辙。
有个年龄大点的村民告诉我说,有两个办法可以看到捕鱼的场景,一个办法是住下来,等到第二天早上,跟打鱼的人一块去。即使是住下来,也要看老天爷开不开眼,如果运气不佳,遇到风雨雷电、下雨下雪,仍然是看不上。
我们立刻否定了这一个办法。因为我们已经拿到明天上午的火车票,要离开拉萨了。这个季节的火车票多难买呀!
“都二个办法呢?”我问。
“第二个办法嘛,”那位村民继续说,“出点钱,一千块钱地,不多。马上地,我就可以招呼几个渔民地,抬上牛皮筏子去打鱼,算是给你们搞一个专场地表演。”
我们无语。
再一次面面相觑。
良久,边勇看着我,耸耸肩膀,悻悻地说:“商业意味很浓啊!”
似是一句玩笑,但因沉闷,没逗起我的笑意。
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回应道:“现实如此尖锐。每一个景点,每一个民俗村落都在运用各种手段想办法成单。”
诗人用很夸张的声音,像是说唱:“你如果不跟着潮流走,那就会被潮流湮没。”
红红缩了一下脖子,噘噘嘴:“这里算是后藏啊!”
边勇说:“无论前藏后藏,都抵不住钱的威力大。”
赵静非常中肯地说:“依我看,第二个办法挺好的。”
诗人问她:“好在哪里?”
赵静回答说:“花钱看稀奇。”
我想了想,觉得赵静的说法很实际。俗话说钱是龟孙,花完重拼!便一锤定音,说:“凑!”
可是,我们几个凑了又凑,差了四十多块钱。
那人连连摇头。看样子一分都不能少。
边勇问那人:“能不能刷卡?我卡里有的是钱。”
那人狐疑地看了看边勇,咧嘴笑笑,“刷卡?拉萨地可以,俊巴村地,不可以。”
银行卡?哪儿刷呀!
诗人感叹道:“不知是前藏,还是后藏,抑或是俊巴村,弄懂了花钱买乐子;那么现实的问题,直逼得人低首垂眉、望渔兴叹。”
边勇接口道:“唏嘘,有钱万能,没钱万万不能!”
现实满足不了的愿望,只好在历史里面向往了。
相传牛皮筏子发明得很早,至少在两千年以前它那鼓鼓涨涨的身影便出现在雅鲁藏布江上。吐蕃王朝第九代赞普布岱杰时代(约为公元前2世纪),雅隆部落的属民就已经使用柳木绷起牛皮,制成牛皮筏子在江河上行驶了。可以说,从那时候起,牛皮筏子和高原之舟牦牛已成为雪域高原水上、陆地的运输工具了。
历史为我们提供了观赏它聪明才智和创造成果的机会,但我们却没有把握住。
在俊巴村宣传栏下面,徘徊良久,终因现金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决定放弃坐牛皮船看打鱼的念头,只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下。
在这里,却产生了触发人间真情的感受。
在内地,我们见过无数这样那样的民俗村,那里有镶着红色有机玻璃字的大牌坊、有伪蒙古包,DVD里放着听不懂歌词的流行歌曲,染着黄头发穿着民族服装的青年男女献上歌舞和呛人的白酒,“运气”好点的话,还能看上表演抢新娘或野人草裙舞——当风俗被扭曲,当记忆变成表演,一切都变了味儿,还有什么看头?
俊巴村不是这样的,它显得更为简朴。
居住在海拔3600多米的雅鲁藏布江流域的俊巴村民,许多人显然已经接受了现代城市生活的元素,村子里有很多房子已远离了传统的藏式平顶房的结构,一改而为内地平原两坡歇山式结构,外墙也饰以瓷砖装饰。一些小院也改造成近乎四合院结构,院内栽有树木花草,屋顶立有太阳能热水器和卫星电视接收天线。这一类大约是经济比较宽绰的人家的作品。
这一点改变,已经和内地农村富裕了的农家有钱盖房的观念和做法完全相似。
另外一些房子还沿袭或保留着藏式平顶房的风格,土墙斑驳、形式萎缩。不用说,这类房子的主人家境局促,捉襟见肘,经济状况困窘。靠打鱼为生的人家也不是个个都可以马上富起来,关键在于家中男丁多少、是否健壮到可以操船张网的程度以及壮劳力是否勤快并乐于此道。
在俊巴村溜达,还可以感受到一种非常松散、闲适的气氛。
打渔的工作只在早上十点钟之前进行,工作结束了,人们就歇下来了,把牛皮筏子扛上岸,反过来晒,以备再用。无所事事的人们或躲在家里或晒晒太阳,好不惬意。即使是在村外有青稞田的人家,也不急于放下渔具就去搂草。
在阳光照耀下俊巴村,只有一些孩子不甚明了大人的那点儿微秒,活蹦乱跳,急急火火地追随着我们的脚步跑前跑后,呼朋唤类、兴趣盎然地让我们给他们照相。
孩子们的确是真正拥有快乐的人,和我们这些大人不同,把赚钱的营生视为最重要的事。西藏的孩子亦如此,他们的欢乐是真实的。那些孩子们跑呀、乐呀,享受着无穷无尽的童年时光,那种情感上的快乐和美妙,足以弥补物质生活上的匮乏。
而成年人不同,生活的责任和压力落在肩上,他们的欢乐在于多赚一些钱。他们代表着藏族男人的生活观人生观,不等不靠,努力地去争取每一次能让生活发生变化的机会。如我们这些适生的人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有光明与黑暗。相信他们的生活里,肯定也会有太阳升起。
村边的田地里,豌豆花儿已经张开两只小翅膀在风里飞舞了,紫绒绒的花蕊在月白花瓣上像是要飞舞起来,又像是对着天空绽开笑容。
豌豆花儿开,
亲亲的如笑脸;
豌豆花儿开了,
人的期盼不落空了。
豌豆花儿开,
甜甜的如佛缘;
豌豆花儿开了,
收获的喜悦在心头。
这时,送我们进村的面的司机不耐烦了,催促我们结账,他好返回拉贡大桥拉别的生意。其实我们下车没跟他结账就是考虑到万一看不上打鱼返回去的问题。三四公里土路怎么也要走一个多小时!
无奈,我们只好在村边随便拍了些照片,告别了这个西藏唯一的渔村。
不料,随手拍下的几张照片,居然成了一个意外的收获——它们的效果非常好!
藏族同胞打鱼的另类场面,虽没看到,但留下一点遗憾为下次入藏找一个理由,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当我们踏上归途时,夕阳已经下了西山。暮色中,远处的俊巴村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
我喜欢这个简朴的小渔村,下次入藏一定记得再来——多带些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