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队长低着头和着泪，嘴里搅拌着那像锯末渣子的鱼，他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士兵们那挂满泪水的脸，还有那悲痛牵扭着的心。仅仅才经过了几个小时，昨晚还听他讲故事，跟他玩猫腻赌气的那些稚气未脱的脸，就消失在这荒原上，鲜活的生命跟着高原融在了一起。阴阳相隔两个世界，任何人都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可它却是真真的现实，悲痛笼罩在整个车队。
羽队长抬手腕看了几次表，又担心起派出的车了，该是到回来的时候了。他又要抬手看表的时侯，远处传来汽车的马达的声音，黑子的车已经到了。他下得车来，直经走到羽队长跟前，一个立正敬礼。一改往日满不在乎的惯例，向队长报告道：“报告队长，我跑过去的十公里路，没有能让汽车通过去的地方，报告完毕。”“幸苦了，吃饭吧。”“是。”
不好的消息把心中的悲痛给挤走了，新的担心和不安占据了每个军人的心。如何通过这条流沙河，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埑，又摆在了眼前，大家不约而同的目光齐刷刷的聚到了羽队长的身上。
羽队长毫无表情，还是低着头在吃鱼，可脑海里已经勾画出如何通过这条沙河的方案了，静等着肖剑生回来能否有新的途径。肖剑生也回来了，结果和黑子是一样的。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鱼，端饭盒喝了几口汤后，装作擦嘴，抬起袖子把整个脸上的泪也擦去了。平静的、严肃的、轻声地向大家说道：“大家别担心，有的是办法通过这里，今天我们再晚都要通过这里。我们超过规定到达兵站的日子太长了，首长和兵站的战友们，对我们的期望都变成失望了，也许他们认为我们是不是还活着？我们二一八车队是不是还存在？我们现在还活着，就要为军人的荣誉而战，为我们自己的理想而战。”
“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可能让一条流沙河挡住我们的脚步，让我们半途而废地。吃过饭后，把车上的车箱板拆下来搭浮桥，再在对岸生一堆火，防止野兽袭击。刘晓强背上枪，子弹上膛，站岗放哨。重点观看沙河上游的来水，有情况立马鸣枪警告。我的设想就想这些，有不妥在实践中调整，如果大家在没有比我更好的办法，就执行吧。”士兵们听到羽队长的过河方案，都松了一口气。
本来就吃不下饭的他们，一听到羽队长的命令，起身就工作去了，火堆边就只剩迟来的黑子和肖剑生了。羽队长一边看他们吃，一边给他俩面授机宜：“黑子你第一个过。挂上一挡稳住油门，车不论怎么倾斜都不要松油门，除非翻掉。腰里把绳子拴上，车门打开，有危险就弃车逃生。肖剑生你负责拖车，四台车连在一起，看到有危险，就立刻把车拖出来。黑子的拖车勾上提前就把拖车扛挂好，要是陷进去就挂不上了。只要我们过去一辆车，就会给全队带来希望和信心，一定要注意安全，按我的话去做，不要蛮干，记住了？”“记住了。”黑子认真的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就坐在这里指挥。腿上有伤，不许乱跑，要不听，我就跟你翻脸。“行。”羽队长也认真的说道：“听你的。哎呦……这腿要是跺掉也许没有这么痛。”“尽瞎说。”黑子嗔怒的说道：“我们快点把货送完，在尽快的返回去，有人会还你一条好腿的。忍着点，别让我心里更难受了。”黑子说着、吃着、句句话都是老战友贴心贴肺的话，差点没把羽队长的眼泪又说出来。
几十台车上拆下来的车箱板，相互交错重叠加层，中间用沙子填实，都是为了增加荷载，才能把车从这岸送到对岸。铺好的浮桥，黑子替羽队长来回的检查了几遍，觉得稳当牢靠了，他就把绳子拴在腰里，光着脚丫子，编着裤腿就上车了。发动着汽车的发动机后，他察看了汽车仪表，一切正常，用眼神向羽队长一扫就起步开上了浮桥。
汽车一上到浮桥上，那些不堪重负的车箱板就“咔嚓咔嚓”的被破碎的声音所覆盖。汽车也在这断裂声中剧烈的左右倾斜着，车上的物资由于没有挡板的阻拦，也顺着倾斜的幅度滑落了下来，撒满了整个河滩。快到沙河中间了，汽车倾斜的就要侧翻了，可大胆的黑子临危不惧，听了羽队长的话，就是不松油门，继续加油前进。倾斜的幅度太大，车上的物资全抛到河里后，汽车又怒吼着爬了起来，没有侧翻。惊心动魄的场面，把军人们吓的气都不敢出。
等到黑子的车爬上对岸的时候，车上的物资都留在了河里。幸亏河里的水不大，不会把它冲走。大家又一箱箱的从河里把物资都捞出来，又装到车上了。
总算过去了一台车，可这种过法也太让人揪心了。过去的车不但没有给大家带来信心，反而增添了负担。黑子来到羽队长的跟前，一脸无奈地说：“再要把车开上这浮桥，车箱板是绝对吃不消了，会把车侧翻到沙河里去的，的另想办法才行。”士兵们都围了过来，羽队长还是轻声的说：“看样子重车是过不去，空车过是没问题。就把货卸了，用人扛过去。”啊……”黑子吃惊的说道：“这一百多吨货，用人扛过去？还不把大家累死呀？”“怎么？”羽队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累死总比等死要强。就这么办，行动吧。”羽队长用坚定的口吻回答了黑子的担心，士兵们无精打采的去卸货，把卸下来的货，又往河对岸转。
等到把一车货卸完，搬到河对岸的时候，已把每个士兵累得快要吐血了，把没有荷载的空车开过沙河的时候，对他们又是最大的欣慰，可用去的时间已超过了羽队长的想像。照这种速度，每台车都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要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才能全部渡过这条河，这怎么行？
就算时间等得起，士兵们的身体也吃不消呀？把他们累垮了，这车队可就彻底没救了。羽队长忧心忡忡的把大家召集在火堆边，让他们再吃点、喝点、休息一会，另想办法。繁重的体力劳动，把他们心中的悲伤减轻了，剩下的却是瞪着血红的眼，喘着大口的粗气，看那样子，会让人心痛得掉泪。
羽队长用眼扫过大家，却不见新兵刘晓强，他就大声的喊了一声。在远处听到喊声的刘晓强跑过来，不知道队长喊他是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羽队长只是担心他岁数小，在这样的黑夜，远离大家他会害怕。万一吓出毛病来，手里拿的是荷枪实弹的真家伙，再捅出什么篓子，也是不一定地。
大家边吃边喝，没有什么议题，静悄悄的。羽队长用眼看车，看着大家，看着深邃的夜空。远处的闪电不时能照亮半边天，隐约的雷声沉闷而永远。雷暴会不会到这里来，不得而知。来又如何？不来何妨？
羽队长的脑子里飞速的想着如何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突然他把眼神盯在黑子的脸上看，把黑子都看毛了。他轻声的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到雪山去的那一趟吗？也是因为过河，冰面承载不够，我们是怎样采取的办法？现在我们还是用那个办法。把车厢板扎成雪橇的样子，用我们的汽车拉，就会省力得多。把人分成三队，强壮的装车卸车，体弱的开车拖拉，大家说行不行？”经羽队长一说，大家呼啦的一声就兴奋了起来，谁都说这办法原来就用过，怎么就没有想起来呢？还是队长的记忆好。
他们那里知道这是羽队长有意的安排，先让体力受些损失，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的时候，那失去战友的悲痛也会转移一些，再把目前的办法使用上，大家就会在吃过苦后的轻松中，把这几十辆车都愉快的弄过河去。否则，悲伤的阴影都压他们喘不过气来，哪有心思干活呀。
有了正确的办法，军人们的热情就高涨了。卸车、拖拉、过河的速度非常的神速。分工的明确，都把大家逼上了。卸的快、拉的快，装的更快，十几分钟一辆车，就高高兴兴的搬到河对岸去了。
羽队长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在奋战着，心里感到了一丝的安慰。腿上的伤口由于肿胀，不能用钻心地痛来形容，简直就是难以忍受。有文化的他自己给自己当医生，诊断起疼痛的主要原因，就是子弹还留在肉里。要是把子弹取出来，就一定不会这么痛。
找到了原因，他就在大家忙碌无暇顾及他的空挡，取出匕首，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把匕首磨的锋利些。自己给自己做手术，不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哪有这么大的决心和毅力？
取出深陷在肉里的子弹，可不比挑刺一样简单。没有麻醉药，又没有消炎的药，不说取子弹时的痛楚有多大，取出子弹后的伤口会不会感染，那可是要要命地。
羽队长不是没有想到这些，而是想到了也得动手。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子弹留在肉里，伤口是永远也无法愈合地。至于伤口感染不感染的事，那是以后的事。瞻前顾后不是军人的气魄，壮士断腕的悲壮古来有之。
羽队长也是知道给匕首消毒地，他把自认为磨得很锋利的匕首，放到火堆去烧。他想把匕首烧红就能打到消毒的目的，他的想法没错。薄薄的匕首放到火里，不消片刻的功夫，就烧地红彤彤的。一切准备就绪后，羽队长就毫不犹豫的按他的想法就实施了。
忙碌的军人中，还是有一双眼睛在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羽队长从拔出匕首的那一刻，他就开始紧张起来了。他认为羽队长是不是不想活啦，想自杀？他有这种想法也不是偶然。想想一路走来的艰难，看看车队目前的处境，活下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考验。
羽队长把烧红的匕首从火里取出来，闭上双眼，自己跟自己默默地鼓舞了一下，不能说气定神闲，起码也是泰然自诺的就要动手了。耳边却响起了比打雷还要响亮的声音：“干什么你？”随着声音的传来，手中的匕首也被人夺去了。羽队长吃惊的睁开双眼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军人都围在自己的周围，关切的看着自己。黑子声泪俱下的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平时那么的坚强，整天的给我们讲大道理，原来你是骗我们地。”“闭上你的乌鸦嘴。”羽队长一听黑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想自杀了？一看大家都是这种表情，就实话实说：“我不是想自杀，只是伤口太痛，我想把肉里的子弹取出来，仅此而已。”“啊……取子弹？”大家一听，吃惊不小。这怎么可能？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子弹没取出来，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和自杀有什么不同？黑子不依不饶的说道：“你以为是挑刺呢？等到了兵站，测绘大队有随队的军医，让他给你取出来。你怎么可以自己取呢？取不好就取死了，你这就是自杀。”羽队长一看大家围在身边不去干活，就肯定的说道：“我谢谢你们的担心，可你们也太小看我了，我能是自杀的人吗？好好好，我不取子弹了，就是痛死也不取了。你们抓紧时间去干活吧。”大家一听虚惊一场。并且，羽队长也下了保证，才放心的去干活了。
羽队长无奈的忍受着无边无际的疼痛，看着黑暗中忙碌的部下，一辆辆的汽车都移到了流沙河的对岸。等把所有的车辆都搬过河后，夜已经不能说深了，而是东方发白都快亮天了。
把压断的车厢板从沙河里捞出来，用铁丝固定了一下就又装到车上去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没办法，没有它的阻拦，货物会掉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