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聚的集市闹会人头涌动。一块块单薄萧条的招牌随风晃荡,古朴的纹理,苍黄的木质,仿若身死在斗崖峭壁的枯藤将坠不坠。
我穿梭于人群,带着幕篱,长长的纱布严密地包裹住我的脸。我提着菜篮,走得战战兢兢。
转眼弟弟十三岁了,爹已盼着早些抱上孙子,很快向村里的王家提亲,上月就嘱咐我要来集市赶巧,花重金买几只母鸡,等下够了两篮子的蛋,送上门一说,亲事或许就成了。
忽然间,人群围向了一个地方,仿佛瞬间汇成一股巨大的浪潮急速地前行。我不解,便听得路人兴奋地叫嚷:“西施娘子就在前头!”
我身旁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闻言扭着身子就要冲上去,他娘惊呼,拦都不及。肉铺的屠夫、打铁的铁匠、做衣的裁缝全都放下活计,从店铺里越出,?粗暴地拉开刚才还在不住谄媚百般讨好的客人,骂骂不休地想要挤到一个好位置,巴望着能瞧见方圆百里美名四扬的大美人。
我看着近乎疯狂的众人,从聚涌的洪流中退出,远远避开,径直向禽摊走去。禽鸟的恶臭漫延在空气中,关着鸡鸭的竹笼边是一个上了年纪老婆婆,我叫了她几声,她还是呆呆席地坐着,想似耳朵不大好使了。
“婆婆,”我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啊?”老婆婆撮弄着自己的耳朵,“找大郎啊,大郎他到前边去了。”
这时,一个大娘拍着围兜上的灰从摊后走出,见着老婆婆冷笑:“看你生的好儿子!魂都被竺萝村那狐媚勾走了,这么大的摊子不守着,等到鸡被偷了才晓得哭!”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狠狠瞪了我几眼。“你要买什么?”她的口气生硬凶蛮。
等我挑好两只母鸡,大娘捆绑着一只鸡,将另一只塞到老婆婆的手里:“你先拿着。”鸡不安分地上下扑腾,老人手脚不便,手一抖,那只鸡却是挣脱了控制,咕咕叫地跑了。
大娘大喊一句,提脚狠狠踹在老婆婆的腰上:“你这老东西,连只鸡都拿不好,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心中不忍,拦住她:“别打她了,我自己去抓回来。”
那只鸡慌不择路,竟向人头济济的地方摇摇摆摆地撞去,我瞧它在人群里横冲直撞,险险躲避过无数双脚的践踏,吓得嗓子眼都提在喉咙里。
担心的事终究发生了,母鸡被人群逼得失了控,朝一处空隙疯狂地飞腾,我再次扑了空,眼睁睁瞧着它被碾倒在一辆驶过马车的铁轮下。
只有富人才有车,驱车的牲口无非是驴牛之类,而马车更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拥有。
我慌忙察看鸡,发现它已是不会叫唤,心中又急又气,却不敢兴师问罪,害怕冒犯马车里的贵人,正在仲怔间,马车竟是回头停在了我面前。
马鼻呼呼地喘着粗气,灼热地吹动起我脸前的白纱,我感受到这股热流,抬起头,已有一双厚布黑靴站在我面前。
“姑娘,你没事吧?”面前粗犷的男子道。
“没事。”贱民能够被如此礼遇,我受宠若惊,抱着鸡站起身,“只是鸡被碾死了。”
男子拿过我的鸡看了看:“这……”我见他神色犹豫,眼色一直透过车帘,觑着帘内,果然不久,马车里响起一个透彻干净的声音:“卫乙,赔偿姑娘银两。”
这一声宛若芙蓉泣露,昆山玉碎,泠泠动耳。我怔住了,此人说着标准的越国官音,身份必定不凡,便不自禁地跪地拜谢。一根白皙的手指微微挑起车帘,我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
马车里的贵人端坐,衣袖是堇色,其上绣着云纹,他只露出一点面,更称地他的眸子霍霍发光,异样神采!
“倒是个有眼见的聪明丫头!”他轻笑,“只是怎么遮着脸?”
我道:“民女长相丑陋,怕被世人嫌恶。”
贵人看了看眼前蜂拥的景象,叹息:“长相不过皮相,即使是绝世美人,如果只会招摇过市,满足虚荣,既不懂得如何隐藏美貌也不懂得如何使用,她的皮相于她又有何益?”
我道:“她的美貌虽于她无益,但也声名雀起,招惹了贵人相看。”曾经我也以为只有美貌是无用的,但世事残忍地让我终于认清人心皆被色相所驱。我说出自己看到的,但仍然希望会出现一个待我好的人,无关皮相。
贵人哑然,旋即大笑:“有趣,你一个小丫头倒也敢反驳我,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东施。”
“东施。”贵人正色道,“你虽聪明但执心太重,上天没有赐给你容貌却是对你的恩赐。可惜了,可惜了。”
我想不明白他在可惜什么,卫乙已将银两取给了我。“拿着走吧。”贵人道。
我朝他磕了磕头:“多谢贵人慷慨相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