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地是农民生活的补充。农民可以在这半分自留地里自由种植。种粮食、栽地瓜、种棉花、种蔬菜等。生产队里没种的或临时下不来的作物,都可以在自留地里得到补给和优先享受。
仲地瓜家的自留地栽了一分多地瓜,地边上种了两行扁豆,一行芝麻,地瓜沟里种了两行玉米,玉米根下种了几颗豆角。蔓子爬在玉米身上,鲜嫩的豆角滴溜啷当得如同珠帘。地头上横着栽了半畦韭菜,韭菜畦背上栽了几颗生菜、辣椒、香菜等,般般样样的,看了惹人眼馋。平时来人来客不用到集上花钱买,靠着自留地里的菜和白沙河里捞的鱼虾对付过去。
平凡而又普通的庄户人家,凭着那双勤劳的手一点一滴的挣,一分一厘的省。白天黑夜细细的算计,精心安排着一年的生计,悲酸而又知足地度着这艰苦的岁月。
新刨的地瓜蒸着吃既新鲜又稀罕。仲瓜蛋看着夏土豆拿着吃,馋的舌头直抿嘴唇。那红红的瓤,吃进嘴里面兜兜的赛栗子,甜蜜蜜的如蜂蜜。就回家对娘说:“人家都刨自留地的地瓜吃了,咱也刨几墩下宋家尝尝鲜吧。
长蔓婆从来不难为孩子,只要自己家里有的尽量满足他们,尤其是对这个小儿子。再说,现在芽瓜也长够个了,刨着吃划算门地瓜叶摘下来蒸着吃省粮食,地瓜蔓剁细喂猪省饲料。就对仲地瓜说:“到自留地里刨几墩地瓜回来蒸着吃吧。整天吃地瓜干也靠得慌,集体的地瓜地看得那样紧,免得瓜蛋到坡里放猪扒地瓜吃赚讨人嫌,再惹祸什么的。
午饭后,仲地瓜扛着大镢,扛着筐子带着瓜蛋来到自留地。
各家的自留地都是一块一块连着的。户与户之间的标记有的竖一块砖,有的将畦埂留的宽一点,畦埂踩的光溜溜的不种任何作物。
仲瓜蛋路过黑面包家的自留地时,站在地头上向里望着。仲瓜蛋和夏土豆经常来自留地里玩,比谁家的地瓜长得好,比谁家种的花样多。彼此谁家的自留地都很熟悉。
仲地瓜看到仲瓜蛋站着张望,以为他忘了自家的自留地,就说:“瓜蛋,走啊。还不到咱家的呢。”
仲瓜蛋说:“我知道。这是夏土豆家的自留地,他家的地瓜一棵没刨,他天天拿着地瓜吃,还喂夏八斤家的狗,从哪弄来的?”
仲地瓜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少管他家的闲事。”
仲瓜蛋“嗯”了一声,跟着哥哥来到自家自留地。
仲地瓜春天打地瓜垅之前,从湾里挖了几车污泥,晒干后扬在自留地里,地瓜长得格外好。蔓子粗壮,叶子黑胖,地瓜充裂了垅。粗大的地瓜垅就像待产孕妇的大肚子,看了真叫人兴奋。
仲瓜蛋用镰刀割去五棵地瓜蔓,仲地瓜举起大镢用力刨下去,第一墩刨出三个大地瓜,个个像孩子头那么大。仲瓜蛋惊喜地抱起一个,好似抱着个胖娃娃,舍不得放下。仲地瓜连刨了几墩,墩墩都结了这么多,其中有个大的四斤多重,刨地瓜比吃地瓜心里都甜蜜。
甘薯花家的自留地与仲地瓜家的隔着六七户。当初抓阄时甘薯花想与仲地瓜家一个阄,老窝瓜不同意,然后各家抓各家的。
仲地瓜刨地瓜时看到甘薯花也在她家自留地里,没打招呼。甘薯花家的自留地地瓜不多,瓜菜多。满地里是方瓜、南瓜、白菜、萝卜等。甘薯花看到仲地瓜和瓜蛋在刨地瓜,就摘了一根驴缨脖似的弯方瓜送过来。仲地瓜和瓜蛋都看到甘薯花往这走,却没抬头打招呼。
仲地瓜虽然同意与甘薯花断绝关系,但这么短的时间就与夏八斤定了亲,不仅感情上接受不了,也怀疑两人提前商量好的。这么说,原来甘薯花有些事是背着自己做的,或是两人在医院侍候老窝瓜时做了什么约定。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与她断绝关系是正确的选择。可是见了她,仍然如同蚂蚁在心尖上爬,缕缕痒痒的。多年的感情纠结,说断就断了,既留恋又伤感。
仲瓜蛋自从知道甘薯花不再和哥哥好了,也不再理甘薯花。原来像只喜鹊似的薯花姐薯花姐地叫得那样欢,如今见了她则似只瘟鸡,头不抬眼不睁的。
甘薯花站在地头上叫了声:“地瓜哥。”
仲地瓜“嗯”了一声,抬头望望她,算是打招呼,又低下头刨地瓜。
甘薯花又说:“呀,你家地瓜长得这么大?”
仲地瓜说:“是的。”
甘薯花把弯方瓜放在地头上,说:“我家今年方瓜结得多,捎个回家煎煎给瓜蛋吃。”
仲瓜蛋:“我家有地瓜,不吃你家的东西。”
仲地瓜瞪了瓜蛋一眼,意思是你不该说。又对甘薯花说:“你还是拿回家自己吃吧。”
甘薯花没好气地说:“别忘了,这方瓜可是你家的种,不要就把它扔沟里。”
仲地瓜没吭声。
甘薯花声音低沉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你很得越厉害,我心里越痛快。很吧,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仲地瓜悲哀地说:“我不恨你,你应该恨我,是我对不起你!”
甘薯花;“咱俩最好都不要自责自己。”说完,甘薯花转身回到自家的自留地里。
这几天,自留地里的地瓜一刨,坡里的秩序就乱了套、有的人以割草的名义往家偷地瓜,或者干活时,以各种理由到地瓜地里扒地瓜吃。夏八斤专门召开大小队干部会。有的女人傍晌天干活肚子饿了,到地瓜地里扒着地瓜吃。有的男社员也说到地瓜地里拉屎,褪下裤下蹲在地瓜垅沟里光吃地瓜不拉屎。还美其名日;拉屎扒地瓜——一功两得。
民兵副连长甘薯疤想出不少办法,巡坡时带着一瓶子水,发现从地瓜地里出来的人,叫他漱漱口吐出来,看有没有地瓜渣:中午,晚上查村头,翻草篓子。
秋天,青草发红变老,正是人们割草备冬的季节。不少社员利用中午时间到坡里割青草回家晒。晒干后垛起来喂羊喂兔,或者送给生产队饲养屋去换工分。有的人是真割草,离地瓜地豆地远远的,避免李下正冠瓜田纳履之嫌。有的人专在地瓜地头,豆地边割草,以割草为幌子,往家偷地瓜,带豆子。
这天中午,甘薯疤巡完坡就来到村头检查割草的。过午上工前,到坡里割草的社员都背着草篓子回来。甘薯疤发现可疑的,就叫他们放下篓子,先用手试试重量,觉得有问题,再倒出草来看看篓子底下装没装地瓜。
仲地瓜连地瓜加蔓子装进筐子里,用大镢柄撅着往家走。瓜蛋把甘薯花给的那个方瓜挂在脖子上,跟在后边。走到路口,见甘薯疤正在翻二个社员的草篓子,仲地瓜连看也没看就往前走。甘薯疤把将筐子挣下来,蔓子地瓜洒了一地。
甘薯疤气势汹汹地说:“捉你的奷对我有意她是吧,哪里弄的地瓜,不说声就走?”
仲地瓜气愤地把大镢一枞说:“刨我家自留地的地瓜你也管”甘薯疤;“你不说明白了,谁知道你从哪里偷的”
其实自留就在附近,甘薯疤明知故问,仗势欺人,仲地瓜真想举起大镢再给他头上闹个疤。还是忍了忍,把筐子扶起来,拣起地瓜,顺好了地瓜蔓子。
甘薯疤又指着仲瓜蛋脖子上的方瓜说:“你家没栽方瓜,这是偷谁家的?”
仲地瓜:“是谁家的你管不着。”
甘薯疤:“公的私的,我都要管。”
“是我给他的。”甘薯花用绳子背着几个方瓜走过来。对甘薯疤说:“你这看坡的,该管的你不管,人家刨自留地的地瓜你倒管起来了。”
甘薯疤:“我问问怎么了?这叫衙役打他爹——公事公办。”
甘薯疤望着黑面包用镰柄撅着一篓子草吃力地走来,怕生是非,就对仲地瓜说:“走吧走吧。”
黑面包走过来与甘薯疤对了对眼神。
甘薯疤问:“篓子里没有地瓜吧?”
黑面包说了声:“嫂子是干那种事的人?”脚步没停走了过去。
甘薯花看到黑面包背着篓子那个吃力的样子,怀疑里面有鬼。便对甘薯疤揶揄道:“你这衙役光打你爹不打你娘,这叫啥公事公办?”
甘薯疤嬉笑道:“她是你的媒人,你在眼前,我怎么好意思翻她的草篓子。”
甘薯花说:“你少往我身上拉,是不是你俩有见不得人的事?”
甘薯疤不自然的一笑说:“哪能,那能。”
甘薯花的判断是正确地。甘薯疤巡坡时,就注意上了黑面包。
他看见黑面包扒了地瓜装进草篓子,然后又割着草离开地瓜地。他在沟里猫了一会,就朝黑面包走去。
甘薯疤知道黑面包银花柳过。过去因看到夏八斤和她相好,还讲点朋友“妻”不可欺的江湖义气,没对她动兽。那天把仲地瓜从她溜溜的身体上拖下来,看到黑面包的皮肉,他下身痒了很长时间。夏八斤与甘薯花定亲后,他以为夏八斤有了甘薯花这样的嫩苞,小会再稀罕黑面包这棵老草了。对黑面包就动里心思。
甘薯疤和夏八斤一样,也是个色鬼。别行他至今未婚,******却很丰富,当年他到县里造反时,男女不分,住在一个屋里,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写大字报,一起搞大批判。男红卫兵提出的口号是:为“****”而战斗,不惜生命;女红卫兵的口号是:为“****”而献身,不惜青春。因为男女长时间在一起乱睡,男女之间也就不在乎了。直到被另一派打败后,他们才四零八散各奔东西。如今还时常有女红卫兵来找他。但远水不解近渴,今天看到黑面包偷地瓜,正是个机会。
甘薯疤走近黑面包,一脸严肃地问:“篓子里有什么?倒出来。”黑面包一笑,浪声浪气地说:“兄弟,看你这个吓人样,篓子里又没地瓜,倒出来干啥。”
甘薯疤:“你不倒我给你倒了。”
黑面包用威胁的口气说:“夏八斤来了也不敢动我的草篓子。”
甘薯疤:“别拿夏八斤来吓我,夏八斤现在有了甘薯花这个嫩苞,还能喜欢你这个老X。你扒地瓜时我早就看到了。说吧,今天是文处理还是武处理?”
黑面包没诈唬住甘薯疤。问:“文处理怎的,武处理怎的?”
甘薯疤用挑逗的眼神示意道:“武处理跟我去大队,脖子上挂地瓜游街。文处理——咱俩到那边。”甘薯疤指指沟西边那片高粱地。
黑面包明白了甘薯疤的意思,说:“依你吧。”
两人进了高粱地,不一会就听到黑面包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一只野兔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一头撞在路旁的树上。一只野鸡扑啦声从高粱地里飞起,飞到很远的地方才落下。过了一会,就听到高粱地里两人说话的声音。
甘薯疤:“过瘾吧。”
黑面包:“你为什么不早找我?”
甘薯疤:“现在也不晚,晚上留着门。我先走,在村头等你。”
黑面包点点头。
甘薯花看出两人的猫腻,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四十六
鲁反修的130汽车停在大队办公室门口,他是来立布地瓜庄大队领导班子的。
鲁反修听到夏八斤甘薯花定婚的消息,心里非常高兴:认为胡卫东交代给他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他立即向胡卫东电话里做了汇报。胡卫东听了后,没有表扬他的意思,而是说,定婚不是结婚,定婚只是民俗意义上的一种形式,领到结婚证,举行结婚仪式,耶才是真正意义的婚姻。八斤告诉我,甘薯花不同意马上结婚,是不是对原来那个男的有藕断丝连之意?要说服她早一点结婚,与夏八斤结了婚,你我都去了一桩大心事。另外,夏八斤的政治前途问题要提前考虑。在婚姻家庭这个砝码上,政治优势越强,甘薯花的接受程度越高。
胡卫东最后又加了一句:老弟,拜托了。
鲁反修认为,胡卫东没有表扬他,就意味着批评。他一个公社革委主任,整天把心思用在他的亲戚关系上,也够意思了,可又想,当初自己由副主任转正主任时,不是也多次找胡卫东助力吗,是他帮着上下串通,左右平衡才成功的。这种官场上的等价交换原则,从古到今都是这么错代使用。当然,胡卫东与夏八斤的特殊甥舅关系,他是明白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关心。
胡卫东说考虑夏八斤的政治前途问题是什么意思?今年刚刚让他人了党,担任大队革委副主任。难道想让他担任大队革委主任了当了大队革委主任就意味着在选拔干部时,向公社领导走近几步。鲁反修反复思索着胡卫东话里的意思,最后决定重新调整地瓜庄大队领导班子。
夏瓜蒂任支部书记,不再担任大队革委主任。主持党支部,下作;夏八斤任支部副书记,革委主任,主持大队工作;夏瓜巴任支部委员,大队文书,分管组织工作;甘薯花任支部委员,团支部书记,分管青年宣传工作;甘薯贵任支部委员,民兵连长,分管民兵工作;甘薯芬任支部委员,妇女主任,分管妇女工作。
鲁反修把这个班子调整方案提交公社革委会研究时,有两名刚结合进去的老干部对夏八斤的任职提出异议。说夏八斤在生活作风方面存在严重问题,至今有一个叫焦竹叶的写信告他,一旦担任大队的主要领导,把握不住自己,还要栽跟头。
鲁反修对夏八斤这些问题是知道的,并且当时是他亲自处理的。为了给夏八斤开脱,他解释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青年人犯这种错误改了就好。一次呛水,不能一辈子不学游泳。他担任大队革委副主任以来,工作很有起色。上次县里一位领导来,提出要给他压压担子锻炼锻炼。
其他委员也想说,听到鲁反修提到县里那位领导,也就默言了。夏八斤的大队革委主任职务在静默中通过。
鲁反修把班子调整决定宣布完,向地瓜庄大队新老班子成员解释说,这个决定是公社革委多次酝酿后决定的,体现了老中青三结合原则。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会议桌上一时沉默。
其实这句“大家有什么意见”纯粹是多余的。上级已经决定了,你有意见和没有意见效果都是一样的。说好听的是征求意见,体现了民主,说不好听的,这是一种假民主的表达方式。
鲁反修宣布完,见有点冷场,问:“怎么了对公社革委这个决定有意见?”
大家这才说:“没有意见。”
鲁反修指着夏瓜蒂问:“你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