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所建立的道哲学,本质上是关于存在者不断变化的过程析学,而不是关于存在者内在结构的构成哲学。将老子的“道”和泰勒斯的“水”进行比较,我们就能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水”直接就是客体本身,“道”则从来就不是客体本身,而是人置身于其中且与之和谐的对象物和工具;“水”强调的直接就是物体的内在构成,而“道”强调的绝对不是物体的内在构成而是物体的运动过程;“水”通过物质上的构成,建立起宇宙万物间的统一和连续,而“道”则通过物体在时间上的运动,建立起宇宙万物间的连续和统一;“水”通过万物间的物质统一而实现了万物间的时空连续,“水”成为万物的始基,“道”则通过万物间的时空连续而实现了万物问的物质统一,“道”成为万物的来源即最初的“过程”;“水”是有形的,也是有结构的,可进入其内部进行分析的,而“道”则是无形的,没有结构的,因而你只能是站在它的外部对它进行整体观照;“水”有形且可流变为万物之形,构成统一在先,过程连续在后;“道”无形,万物因得“道”而赋形,过程连续在先,构成统一在后。
“水”和“道”的上述差异,决定了西方哲学和中国哲学的路线差异。西方哲学一开始就致力于寻找宇宙万物的内部构件,中国哲学一开始就追寻宇宙万物的变化过程。“道”非纯粹之物而是为人之物,所以中国没有纯粹理性哲学而只有实践理性哲学;“水”为纯粹之物而非为人之物,所以西方的纯粹理性哲学先于实践理性哲学。
道哲学的诸多思想来源于《易经》。《易经》就不是讲物质构成的,而是讲演变过程的。“易”的本意就是“变”,“通古今之变”乃是《易经》的目的所在,阴阳则是描述“变”的两个基本元素。根据“一阴一阳之谓道”(注3),结合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注4)及“道”从太阴而出的思想(注5),大致可以将“阴”描述为事物的过去状态,将“阳”描述为事物的未来状态,而“阴阳结合”就是当下状态。所谓“负阴”就是背“负”着阴,所谓“抱阳”就是怀“抱”着阳,而负阴抱阳的宇宙万物又总是不断向前的(“道”本身也总是向前的)。因此,任何相对于当下和未来的过去都属于阴,而任何相对于过去和当下的未来都属于阳,依“道”运行的任何万物在任何时候都是“负阴而抱阳”的,作为万物之源的“道”当然只能是从太阴而出了。至于“五行”之说,实则是万物之“行”的五个阶段和五个状态;《易经》中的卦象,显然属于“五行”之说的精细化和具象化。
过程哲学不是时间哲学,构成哲学也不是空间哲学。过程哲学实现了时间的空间化,金木火水土“五行”演变为东西南北中“五位”,重过程哲学的中国人反而特讲究空间方位,“面南背北”定格为中国人的空间理想。构成哲学则实现了空间的时间化,重构成哲学的西方人反而特别痴迷于时间,从赫拉克利特到海德格尔、爱因斯坦,都在致力于诠释时间之谜。究其原因,我们大致可以透过斯蒂芬·霍金所描述的宇宙光锥身上找到答案。
将宇宙(乃至任何物理事件)描述为一个漏斗形光锥,其垂直截面就是一个倒立着的等腰三角形,宇宙从底部的三角形顶点出发,时间箭头表面上是垂直向上而实际上是向下的“虚时间”箭头在起作用。图像中的空间位置和尺寸,都是由对应的时间点决定的(注6)。这正是西方哲学所描绘的时空图像。而该光锥的水平截面正好是一个圆形,中国的阴阳太极图和阴阳五行说隐藏于其中。作为过程的时间是被空间定义着的、且可无限循环,所有的存在都是统一的即“天人合一”,宇宙万物周而复始。中西方哲学在斯蒂芬·霍金的宇宙(和事件)光锥中融为一体,也在宇宙关系中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