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绝在长公主柔心所居花魂殿后的宫女房通铺碾转不能入睡。
手臂上由柳轻尘鞭打的伤痕已越来越少,但小腿上今日才添的伤痕却令她剧痛噬心。与柳轻尘所留的伤痕不同,这痛是由太后身旁的玉腕儿以玉尺击打所致。
边上柔心公主的侍女柳叶青早睡得呼欠声连天。音绝悄然抬头往边上瞧去,这个房间还不及清心殿的一半大,却睡了至少两百来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她从来不知道,即使是女孩子,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同时打起鼾来的声音也是如此吓人!
小宫女们即使睡着了,宫女房里也会通宵亮有一盏灯,以保证夜晚应承皇族急召时不会惹出一片混乱。
音绝悄悄披衣起身,她在尚艺局的衣服也被更换成寻常宫女服。
当她乘夜行至柔心公主所居的花魂殿时。花魂殿主殿的昏黄烛光仍旧跳动闪烁在朱漆窗格上。
柔心公主娇柔而纤细的身影正映在音绝看到的这面窗户上。
自从武治皇帝下令让柔心公主在迎接西突王子的宴会上献舞后,白天的柔心公主看来依旧淡淡,每日只管观花赏月,偶尔兴趣来了会作上两首无关痛痒的小诗,再令宫女书写后装订入小册。
柔心公主除了身段、舞蹈外,就是诗词在齐朝京城里有点名气。很多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都以能得到公主亲笔所写的诗词为荣。不过这两年,柔心公主由于病情原因,已无法自行书写。
不过音绝知道白天在众人看来平淡风雅的柔心公主实际是个勤奋之人。
比如今晚,连服侍的小宫女都睡下了,之前假寝的柔心公主却起床练起了她的舞技。
音绝立在蔷薇花影里看着柔心公主不时摔倒的身影暗里叹气,这公主的倔性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三天前,柳轻尘给音绝出过一个难题。他将一朵醮满水的花朵放在离绿绮琴三尺远的地方,再令音绝操琴,曲目由音绝任选,但曲尽后,花朵上必须没有一滴露水掉在地面上。
以琴弦的声波御形,这是弹琴的至高绝艺,柳轻尘近日已经开始咯血,他病一重,更是加紧对音绝授业的进度。
音绝避过众人,在琴身上包上重重裹布练习一晚,才在第二天达到柳轻尘的要求。
小腿上仍是钻心地痛,她现在身上除去手腿部的伤外,右手腕上还有一圈乌青。音绝看着柔心公主摔倒次数逐渐渐少,唇边一笑,下意识地抚着右手腕准备回宫女房。
宫女房在花魂殿的后面,音绝正走到花魂殿后的侧住旁,一个轻灵若燕的身影从粱上飘然落下,同时一把明晃晃的袖剑已比在音绝脖子上。
音绝身子一凛,虽然来人出手时,她早从身后细碎的声音判断出来人是谁,但她仍装出一副瑟缩害怕的样子道:“饶命!”
背后之人一听清是音绝声音,立刻将剑收起。
音绝感觉到脖子边的寒意去后,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是新来的王李音绝么?怎么这样不懂规矩?管事的林嬷嬷不是下午才给你说过,这半个月内只要晚上到了休息时间,就不准再接近花魂殿么?哼,如果不是瞧在公主看重你的情面上,今晚此刻,我立刻叫你命归西方!”
音绝听得心里一硬气,如果不是这个柳绿儿搞鬼,自己又如何会流落到宫女房里去睡通铺?
昨晚她从尚艺局回到异珑阁,本要再度开始打扫卫生。不料暗影里一个人影闪过,西突王子此次进贡来的翡翠玉屏风竟被那人身上的剑器碰缺了一个角。
此时又恰值齐朝与西突建交之时,送的礼物往往代表了一国之尊。这玉屏风被损之后,音绝索性自己到莞容太后面前秉告了去。她本说是有刺客,结果不料被太后的侍女玉腕儿反咬一口叫音绝拿出证剧来。音绝一时窒住无话可说。那黑影身形极快,她也不过是将对方行动声响特征听入耳中。
莞容太后一直淡淡地,她止住玉腕儿唑唑逼问音绝的语气,一双眼睛却只在新得的一只八哥身上。这八哥通体通红,看来如同一团烈火。送鸟的番邦之人本想为太后留下另一只会说话的,不料莞容太后却只挑了这只不会说话的鸟儿。只因她想试试亲自教会这鸟说人话的乐趣。
莞容太后边拿食棍逗鸟,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道:“损坏西突贡品的事宜小不宜大!”
玉腕儿听了立即低声道:“是!腕儿一时情急,忘记此事兹关两国是否友好相处,擅自发言。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莞容太后抬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瑟缩成一团的音绝道:“音绝小丫头也是无意之过,小小惩罚下就算了吧!”说完一双凤目威仪无比看向殿内所有人等,“只是屏风受损之事不能传于凤仪殿之外的人知道,否则今日在场之人皆要受上灭门之祸!”
莞容太后此言一出,凤仪殿内立刻跪满一地的人应答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随后玉腕儿便照莞容太后之命令音绝卷起裤腿,再以玉尺击打在音绝小腿上。
玉尺打在皮肤上发出清脆而又绵长的声音。菀容太后一时也不逗鸟了,只坐在凤座上端着一杯茶,看着音绝受训。
击打的声音每响起一次,莞容太后唇边就闪过一丝乐在其中的笑容。
音绝从故意扮出的婆娑泪眼中看去,恰好将太后异样看入眼里。玉腕儿看着太后表情,打在音绝小腿上的尺子更是用力。
一时玉尺击打皮肤的声音响在半个凤仪殿。边上的宫女太监除去玉腕儿,都跪在地上不敢看向菀容太后的脸面。
莞容太后亲自观看刑罚时有个忌讳就是不喜欢被人看到她面上的表情。曾经有个小宫女不懂事,在莞容惩罚一个太监时抬眼将太后异常的表情收入眼里。结果没到当天轮班换人就在凤仪殿失去踪影。这两年菀容脾气虽然有所内敛,但惩罚下面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进行惩罚时,除去这个深得太后信任的玉腕儿,凤仪殿其他所有人都是不敢抬头看太后的。
玉腕儿正将音绝打得起劲,二男一女突然冲进凤仪殿。
当先而入的武治皇帝几个大步上去,一把握住玉腕儿手中的玉尺,怒喝道:“朕早说明了,李音绝是朕弄回来的人,除了朕,任何人都不能体罚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逆朕的旨意行事!”
武治皇帝说完一时竟不看莞容太后颜面,一把将玉腕儿拽起抛向凤座旁的巨柱。
玉腕儿也是出身诗礼之家,自从三年前被点名选拔到太后身边服侍后,是尽了七窍玲珑心将太后所有喜好了然于心。也正因她万事肯下心,没到三个月就被提拨为凤仪殿的大宫女。在后宫中的地位甚至高于皇帝身边的翠衣宫女。
玉腕儿娇弱如花的身子如何受得住飞身撞柱之苦,一时痛得惨叫一声后晕了过去。
莞容太后看着武治皇帝一皱眉。
武治皇帝是她的亲生骨肉,也是她一手捧上皇位的。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武治皇帝为着一个女子如此大动肝火。
莞容太后并不理会受伤的玉腕儿,玉腕儿再能干,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奴才一个,而奴才对主子尽患,更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子,武治皇帝。
莞容太后先看着地上瑟缩成一团,后被柳轻尘温柔搂入怀里的音绝,再将目光移向武治皇帝。
眼里有几分了然,更多的是喜悦。
她的这个儿子,终于懂得男女之间的情感了!
莞容太后极度喜悦之下,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武治皇帝,连柳轻尘和柔心公主将音绝扶走也未曾留心到。
当晚,音绝回到异珑阁才一会,太后又派人传旨:罚音绝至花魂殿当十天的粗使宫女。
音绝收拾了包袱在柳轻尘的陪伴下正要到柔心公主的花魂殿,武治皇帝赶来一把将她拽住大吼道:“你这么这样笨!惹了事不先到朕这里来,而先到太后处讨罚!今天你是活该受罚!”说着就要掀起音绝裤管看她腿部伤势。
旁边柳轻尘伸手过来一拦,“圣上还请自重!音绝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子。”
武治皇帝一把挥开柳轻尘的手,目带狠色看向柳轻尘道:“朕是这个天下的皇!看看一个女子的伤势有何不可?”说着一把撩起音绝裤管。
音绝任着武治皇帝打量她腿上的伤口。
她蹙眉将刚才被武治皇帝握住的手腕举到面前细看。
这个皇帝,表面上看来着紧她,实际上还不是将她的手腕儿捏成青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