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迎宾殿,灯明如昼,迎宾乐起。
武治皇帝在掌灯宫娥导引下,步过重重玉阶进入内殿。
辇道腥红,晶帘生辉,两侧案旁分列坐着齐朝文武大臣及西突使者苿竭王子。
武治皇帝步至正中皇帝坐下,下方所有朝臣及西突使者齐齐跪下参拜。
齐朝以北,为草原及荒漠,一直有游牧民族生活,相应建立的政权为突厥。四年前,由于内部权力斗争,整个突厥分化为东、西突厥。
东突向来与齐朝为敌,三年前武治皇帝派凌家军征讨。不料以海战出名的凌家军竟一夜之间消失在茫茫戈壁,至今仍是齐朝的第一大悬案。
右首首座的青年男子高挻鹰钩鼻,眼窝深陷,整个脸庞看来瘦削而有力。
武治皇帝举起金樽,遥遥向青年男子祝道:“茉竭王子代表突厥不远千里来到我国,朕在此代表齐国全体臣民欢迎使团的来临。”
茉竭王子就在座上起身而立道:“素闻贵朝为礼仪之邦,这次使团前来除了与贵国达成和解外,也希望在文教礼乐方面加强与贵国的交流。”
武治皇帝将酒一饮而尽道:“这个当然!为了迎接王子到来,下面将有御姐柔心公主亲自为王子献上舞蹈。”
武治皇帝话音才落,下方负责司仪的小太监已高声喊道:“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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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尔飘飘,环佩叮当,柔心公主身着当今天下唯一的一件霓虹羽衣,如月宫仙子临世,翩翩舞于众人面前。
音绝捧着柔心公主的玉缕披风站在重幕叠影里。满场的华贵身影里,音绝一身素淡的宫女服看来平常至极。回想起自己奉柔心公主之命陪她来这个宴席时,柳青儿一直在撺掇音绝穿另一件色彩艳丽的宫女服,她唇边不由一笑。
众宫女早听说苿竭王子长得仪表堂堂、俊逸非凡,更难得的是这个王子从小就知怜惜女子。还专门仿汉人建筑之风,修建了撷芳馆用以收容各地闻名前来投靠的女子。
昔日有食客三千的说法,这苿竭王子倒是有身边红颜过千的说法。
塞北风沙袭面极易伤害女子娇嫩肌肤,王子专门制作了一种面巾即可供西突女子放牧时遮挡风沙,也可为女子增添缥缈神秘之美。
这种面巾制作方法特殊,既能保证实用性,也能保证美观大方。久而久之,这种面巾被称为“苿竭巾”。
而王子惜美的盛名也因此传遍天下。使团这次来到齐朝的目的之一也是和亲。
音绝抬首望去,正好将正饮着酒,一脸思量看着柔心公主的苿竭王子看入眼里。
回想起昨晚花魂殿中的交谈,音绝唇边涩然一笑。
不管这茉竭王子是为了何种目的想要求娶柔心公主,他的愿望恐怕都要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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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晚膳后,值白班本应退去的音绝被柔心公主留于花魂殿。
公主摒去所有内侍,命音绝坐于身侧。
偌大的殿宇内,红烛如豆,精巧宫灯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中摇曳。
所有宁静在音绝从柔心手里接过一纸帛书后被打破。
帛书上鲜血两行,几笔字迹端正明了:“母平安,绝勿念!”
音绝一眼就认出帛书上的字迹是李氏亲自所写。
再看着帛上飞溅的血迹,音绝脸色虽未改变,却十指却发力扯着帛书边缘。
她的一双眼睛虽然看向柔心,却没有焦距,只在心里将万千个可能都过滤一遍。
片刻后,音绝将帛书收入怀里,一脸平静看向柔心道:“还不知公主从何处得来此物?”
柔心看着音绝赞赏一笑。不错,眼前这个女子果如她预料中的那样早熟而冷静睿智。要是平常人遇见这种情况,怕早已扑上来哭成一团。
“我身为长公主,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渠道。你的养父母已经失踪两日。皇弟一直下令在你面前封锁相关消息。”
“那公主又如何主动告诉我,难道不怕圣上怪罪不成?”
柔心坐上榻,将手搭在音绝手上,看似亲密无限地道:“我知道音绝是聪慧之人,而且你我遭遇相似,早在你入宫前,我已从众人口中听闻你的事情,就已将你引为知音。如果音绝不嫌弃,柔心今日就与音绝结为姐妹如何?”
音绝慰然一笑,“公主之意,音绝岂敢不从?而且公主为了音绝付出的众多努力音绝都一一了然于心呢。”
柔心柔柔一笑,整个人在烛光中看来更是沉静如水,“不错!自从皇兄屡屡在我面前说及你身负绝艺,我就对你留了意。特别是看你进宫后的种种表现,我更是确定你是我这几年一直在等待能助我跳出深宫的唯一之人。异珑阁里碰坏西突进贡的玉屏风,是我指使柳绿儿所为。就是那晚在映月湖畔,我也是故意在你面前做出轻生之举以博你同情。”
音绝看着柔心公主,眼中仍旧淡淡,唇边却多了一丝冷意,“音绝何德何能,承蒙公主看上?!”
柔心还是轻轻柔柔抬手将二人间的一支红烛用纱制美人灯罩笼上。罩里一只蛾子来不及逃脱,柔心公主映着烛光的面容看来竟有几分邪气,她用罩子将蛾子强逼到烛火上。
立刻,一阵糊臭味传入二人鼻中。
柔心扬罩将被烧糊的蛾子丢出老远道:“深宫之中,尔虞我诈,世人皆知。偏偏还有人为了表面的荣光拼命往里钻!呵呵,每每看了那些想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当妃子的大臣,我都觉得可笑至极!分明知道后宫是天下第一大牢笼,却还迫不急待地要将自家女儿送进来!而我,由于出生时就已注定身在囹圄,你不知我有多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民间女子!”
她再看向音绝的眼中柔意尽去,看来如同两潭死气沉沉而又深不可测的水,“你不知道!我自出生时就将母妃因我而难产至死的情景记于脑中。从出生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活在恐惧和内疚中!而且这宫的种种算计都要我独自面对。我不如其他皇子凤女,有母亲的羽翼罩着,我出了什么事都只有靠自己硬撑着!父皇在世时,我虽然得尽宠爱,但也承受着种种嫉妒。总有人在我面前提及母妃是因生我而惨死!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叫我不祥之人!而且我还时不时地发生各种意外,如果不是我命硬,已经不知被淹死、烧死过多少回了!”
音绝听着柔心公主的话,面上是无限同情。不过手却总在有意无意地摸向怀里的帛巾。
柔心公主大概是第一次在人前公然吐露内心情绪,这一说便如决堤之水一倾而下,“我就这样一直怀着极度的恐惧和内疚长大。直到有一天,我随父皇在凌家军的校场上险些被一支箭射中。”柔心公主说着下意识以手抚向胸口,音绝在她领口间看到一个被细链串起的银色箭头。
“那一天,我认识了他。他当时骑着一匹黑马,英姿无限跑来。他身上的洒脱英武是我所没有的,但也是我一直向往着的!从那一天起,我的心里多了一个人。我也才第一次找到自己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我迫不急待地想要长大嫁给他,那样我才可以脱离这个牢笼,正式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了他,我回绝了所有婚事。甚至对父皇安排的亲事以死相抗!我关注着每一点与他有关的消息,包括他哪一天上战场,哪一天打了第一次胜仗。。。。。我全部都记在心里!”柔心公主说着一改先前飞扬神色,脸色转暗道:“可是有一天,当他真正来到我面前,他回报我的却只有公主二字尊称和冷冰冰的礼节。”
音绝以手抚着胸口的帛书,眼光看向地面一脸忧思。
现在的柔心公主已完全陷入自己情绪不可自拨,根本不会留意到身边人是何情绪。
李氏和王老爷子的下落才是音绝此刻心里的唯一牵挂。
突地,音绝抓住自己胸口衣服的玉白手指一紧!
莫非是宝疙瘩里藏着的东西引来了祸事?
边上柔心公主轻柔中带了几分倔强又带了几分歇斯底里的语气仍在喋喋不休。
“我不甘心走上一般皇室女子不能自择良人的命运。为此,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吃下了一样不该吃的东西-----莞容太后送来的枣子糕。虽然我明知里面有会令人体质越来越衰弱的毒药,但我仍然毫无选择地吃了下去。莞容太后将对母妃昔日与她争宠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看不得我得到美好姻缘。她要我代替母妃一辈子半死不活地陪着她终老在后宫这个大牢笼中,我就如她所愿。不过我不是为了陪她,而是为了我心中的那个人!我知道父皇和皇弟为了防止外戚专权,不会把公主嫁与武将,但我仍愿意为他相守!”
“从我吃下枣子糕的那一天起,每隔一定时间就会有含了这种毒药的食物被送到我面前。呵呵,我也就放心大胆地吃。东方莞容这个老狐狸!现在整个后宫能真正陪伴她,并能舒解她沉积在心里对旧日争宠落败不满情绪的也只有我!她还舍不得将我一下子毒死!而我有了这毒药的帮助,体质虽然一年胜似一年地衰弱,但却能将这个身子一直为那个人而留着!嘿嘿,他们母子害着我的身体还不够,明知我对母妃之死一直愧疚,就故意将母妃的荷殿改为花魂殿,再保待殿内所有事物原状,令我住到这里,日日夜夜承受以景刺心之苦!”
“最可恶的是莞容母子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将他也害了!凌家军一直对朝廷衷心耿耿,却换来不被信任,孤军作战乃至全军覆没!这一次我不想再被动由命,我想争取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我不相信宵羽会死,我一定要亲自出宫去找他!”
柔心公主说着一脸正色而又坚定无比地看向音绝:“为此我需要一个艺绝之人来帮助我,而这个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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