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
断人心肠。
断肠山上断肠崖,断人心魂断人家。
山风凶猛,吹起她如雪的衣袂。
她究竟是爱白,还是深爱着那个总是一身白衣,俊朗如神的绝世公子?
白发随风飘舞,在衣袂翻飞间,她仿佛见到了五岁时天真无邪的自己。
那个时侯,除了幸福,什么都没有,什么伤害都未曾登台。那时候她有爹娘,有亲人,有,云郎。只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吧,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世上倘若没有他,又何苦要有她?
山风吹拂着她如雪的衣袂,在发丝凌乱间,她仿佛见到了那个一身白衣,儒雅温柔的绝世男子……
只是,他却再也不属于她了。
尘儿,不管尘儿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管尘儿身在何方,我都会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一眼就认出你来……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永生永世的承诺,只是,现在已经不见了,没有人会把它当真了,他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明天过后,他依然是世人敬仰的大圣人,他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阳下,而她,却恍若那山间的流水,云上的落花,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连见他一面都成了不可能的奢求。
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
她不能拖累他了,他已经忘了她,那么就让他忘个彻底吧……原来他们说得对,妖女果然是配不上圣人的,他果然不是属于她的,果然不是,果然不是呵……
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还他原来的生活,让他重新开始,就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吧……
清冷的水眸飘渺地看向遥远的天边,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再也不会了……
云郎,就要永别了吧。没有你的人生,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本来就是多余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如今就这么消失,也算是宿命了。
只要一下,就只要一下,只要一下,她就可以解脱了……
缓缓俯首看向深不可测的崖底,楼心尘舒展开双臂,宛若即将乘风而去的凌波仙子。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她,如今,她要回去了。
他曾说过,他们会有一个像她的女儿,但那孩子再也没可能来到这世上了……
一愿郎君千岁,二得如花美眷,三祝伉俪情似金坚,白首永不变。
闭上那双倾倒众生的水漾美目,楼心尘轻轻俯身,离开这容不下她的世间……
只是,为什么,在冥冥之中,她却好像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呢……
在风声呼啸中,她痴痴地凝视着闭上双眼前那最后的一幕,他,来了……
他在呼唤她。
他在呼唤她呵……
渺渺然伸出手,想抓住他,真的好想抓住他,让他再也没法离开她,再也没法忘记她……
他为什么那么害怕,他为什么在流泪,他为什么在嘶吼,他为什么……为什么挥开拉着他的江湖人,跟着她往下跳……为什么,为什么……
你追不上我的,云郎。
你追不上我的……
楼心尘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悄悄滑落她的眼角,消失在狂肆的空气里,被漫天烟云带走。
原来,她真的是有眼泪的;原来杀手也有感情,原来她真的不能失去他,可是,失去,永别,分离,这都是必然的吧……
就连死亡,似乎都是必然注定了的……
二十年后:
“……话说二十年前武功盖世,威震江湖的念尘公子宫忘云,那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他虚怀若谷,悲天悯人,是天下人人敬仰尊崇的大圣人,可谁料到他居然会爱上夜雨宫的白衣杀手,最后还为那女子跳崖殉情,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清雅透风的雅致茶楼内,年近半百的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讲述着当年震惊天下的爱情故事。
三个优雅的身影悄悄走进茶楼,找了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了下,身形最为矮小的小姑娘则是竖起了耳朵听着,而另外两名男子却是神色如常,似乎这人人都爱听的故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拾人牙慧的老生常谈罢了。
听着听着,有人插话了:“我也听说当年念尘公子为了那女子呀,可是连性命都不要了,还因此差点和武林同道动手呢!”
有名女子充满欣羡地道:“倘若我是那女子,就算赔上性命,但能和公子相爱一场,也是我的福分哪!”
一个彪形大汉毫不客气地狂笑出声:“你若是那女子,公子想必也不会看上你!天下人都知道那女子美得举世无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就你,还想和人家比?!”哈,也不怕喝水梗到喉咙。
“所以说,美人窝是英雄冢啊,男子汉志在四方,哪能像念尘公子这般爱美人不爱江山?”有人发表不同看法。
“喝,照你这么说,你不怕自个儿家里那婆娘喽?”马上有人漏气。
红了脸:“那、那是我让着她的!否则你以为我怎么会在大白天的上茶楼来?我家那婆娘哪敢拦我?!”男人的面子是很重要的。
“是吗?我刚刚看见你家婆娘往这儿来了。”不怀好意的警告。
“吓!”吓了一大跳,连忙夺门而出,留下众人一阵狂笑。
小姑娘悄悄偏过头去问向温文儒雅的青年:“大哥,那位大叔是怎么了,他为什么那么怕自己的妻子?为什么爹都没这么怕过娘?”好奇怪好奇怪,谷外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青年浅浅微笑:“不是所有夫妻都像爹娘一样恩爱的。”
“那他们都不相爱吗?”她好奇地问。
“小妹,我是很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真的很难。这种事,得爱过的人才明白吧。”青年伸手抚抚她柔细的的青丝,笑得一脸宠溺。
小姑娘开始兴奋:“那咱们这就回家,问爹爹和娘去!”呵呵,他们一定能为自己解惑的,爹娘最聪明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少年开口了:“恋儿,你就不能安分一阵子么?”这丫头,浑身用不完的精力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说实话,要不是随着小妹越长越大容貌也越来越像娘亲,他真的不敢相信她是爹娘亲生的,因为她的性格完全不像爹,也不像娘,反倒是像爹口中从未谋面的二叔!
她委屈地扁起小嘴儿:“二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恋儿了?”呜,她要跟娘说啦!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冰冷淡漠的神色在面对这个从小就疼入骨子里的妹妹时完全没辙:“二哥没有不喜欢恋儿,只是,恋儿忘了吗?爹准我们出谷是要我们去流云山庄见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的,你这么贸贸然地跑回去,不怕爹生气吗?”
“嗯……”她考虑了下,虽然爹爹比较温柔,可是生气起来可是比娘还要吓人的,这次出谷,明着是探亲,实际上爹还不是想要独占娘?算了,她还是别回去了“嗯,我知道了。”她乖巧地点头。
少年摸摸她的头,绝美的容颜缓缓绽开一抹几乎等于没有,却是实实在在的笑纹。
呜,二哥好漂亮!
为什么娘的绝世容颜没有遗传给她,反而给了二哥?为什么爹的俊美儒雅也没有遗传给她而是给了大哥?不公平不公平,她要抗议啦!
不知道等她长大以后有没有二哥漂亮?爹说因为自己还小,所以才没有二哥和娘漂亮的,爹还说以后她会和娘一样漂亮,呵呵,真是期待啊。
青年温柔地笑着:“恋儿很少这么乖哦。”
“哪有,人家一直很乖的!”她娇软抗议。厚,大哥也太看扁她了吧?
“是只在娘面前乖吧?在爹和我们面前可是一直很嚣张的呢。”少年很不给面子的取笑她。
“哼!”很神气地转过头去听说书。
台子上说书人的嘴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想当年,那夜雨宫横行江湖,杀人如麻,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她们谁都能杀,而其中尤以六色杀手为最……”
小姑娘再度不安分起来:“哥哥哥哥,娘以前真的是杀手吗?”
“恋儿!”青年微微皱眉:“小声点。”
“可是人家想知道嘛。”
“爹不是给你讲过吗?”少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说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爹娘没死,想让流云谷遭到天下人的围堵吗?”这妹子聪明是聪明,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重,太爱问为什么。再加上十三年来首次出谷,对外界一无所知,更容易将爹娘的事说出去。
嗯……看来他和大哥得好好看着她才行。
鼓起脸颊,小姑娘扁扁嘴:“人家知道了啦!”哼,二哥又凶她……
正在这时,台上说书人清咳了几下:“各位各位,你们知道吗?近来江湖上人人都在传言念尘公子在为妻殉情前曾经在断肠崖留下记载全身绝学的秘笈,现在江湖上可是人人求之不得啊!”
三兄妹闻言,不由地互相看了一眼。
“大家都知道公子武功天下第一,谁要是能得到他的秘笈啊,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啊!”说书人一脸有荣与共,好像他见过那本秘笈似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呃?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倏地眼前一亮,好一个娇俏动人的小姑娘!
刚刚听书听得入迷,在加上三人一进门就往偏僻的角落去,是以众人才没有注意到这三人究竟是怎样的俊秀美丽,现在一瞧,一个个不由地惊呼出声。
小姑娘又问了一遍:“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念尘公子留有秘笈的?”
说书人回过神:“……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呀?”她一脸好奇。
“听……呃、听……”这小姑娘是来找茬的是不?
“小妹,江湖传言,这位先生也不能避免,别当真。”一旁的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
“呃,是,是呀!”呵呵,还是这青年懂事……
小姑娘扁了扁小嘴儿,低下头去:“哦。”那模样惹人怜爱极了。
说书人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不告诉这小女娃儿就像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似的,于是他清了清喉咙道:“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是无意中得知的。”
咦?
小姑娘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大叔大叔你快讲!”呵呵,她最爱听故事了。
被这充满期待与崇拜的目光一瞧,说书人不觉开始飘飘然起来:“这件事其实说来话长——”
冷漠的少年随即冰眼一扫:“那就长话短说!”
“……”说书人一吓,霎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奇怪,看这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光景,可那双眼睛为什么那么吓人?冰冷冰冷的……让人直寒到骨子里。
“说。”他冷声提醒:“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呃、是、是是!”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其实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几个江湖人说的,完全没别的意思!”呜呜,好恐怖,他的眼光像是能把自己给吃了,做说书人怎么这么命苦啊,原来还想编些丰功伟绩骗骗那小姑娘的说。
“喔……”好失望嘞……
青年好笑地揉揉她的头:“怎么,很沮丧是不?”这丫头……
“是很失望呀。”她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以为谷外的人会像爹爹一样呢。”谁知都是骗子,这一路上要不是有大哥和二哥,她都不知道被骗几回了,呜……人家她想娘,想回家啦!
青年哑然失笑。
算了,她这人一向不会悲观太久,于是稍稍沮丧灰心过后,她再度兴奋起来:“大叔大叔,既然念尘公子爱上了魔女,还为此殉情,你们为什么还那么喜欢他呢?”
“因为他是念尘公子啊。”有人理所当然的这么回答。
这算是理由吗?
不懂,不懂,大大的不懂。
看她一头雾水,满脸不解之色,说书人很好心地为她解惑:“虽说公子已仙逝,但天下人都还记得他在世时为我们做的事,他是悲天悯人的圣人,这不会因为他爱上任何人而改变。”
“喔。”她点点头:“就是说他虽死犹生,他的精神还在是不是?”爹爹曾经讲过文天祥,也是这种意思吧?!
“恋儿真聪明。”青年不禁为她的说辞感到好笑。
“咦?!”茶馆中有人出声惊呼:“这公子生得好像咱们念尘公子!”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众人纷纷上下打量起白袍青年,一个个为之咂舌:“……对对对对对,你这一说,再细细一看,还真是像嘞!”
“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不是知道公子已逝,再加上这青年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我还真以为是公子站在我面前呢!”
“倘若公子留下子嗣,想必也是这个年纪了……”有人轻轻感叹。
“唉……”
小姑娘困惑地偏着头:“你们怎么知道念尘公子长得什么样,难道你们都见过他?”不可能吧?
“小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虽说没见过念尘公子,可咱们家家户户都贴着他的画像啊!这么多年看下来,怎么也记住了啊!”
点点头,了解。
看她还有要问的趋势,青年伸出手牵住她:“好了恋儿,咱们该赶路了。”
“可是——”人家还没有听够啦。
“恋儿。”青年无奈。
少年冷冷瞟过去一眼:“小心回谷后我要爹娘罚你。”
闻言,小姑娘气恼地嘟起粉嫩小嘴儿:“臭二哥,我最讨厌你了!”
“给你讨厌,可以走了吗?”少年不疼不痒地问,但神色却是无比认真,大有她若是耍赖他就要动手的趋势。
“好嘛好嘛!人家这不就起来了嘛!”哼,坏二哥臭二哥,看她以后怎么整他!
少年站起身,淡淡瞥她一眼:“不要在心底偷骂我。”哼,做了她十三年的哥哥,他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吓!”这么厉害?!
懒得理她,少年牵住她另一只手:“走了。”
扁扁嘴,小姑娘乖乖地让两位兄长牵着走出茶馆,心里犹在扼腕,清澈柔媚的大眼时不时还留恋地往后瞧去,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
“真是奇了……”说书人捋着胡子摇着头:“那白衣青年是怎么瞧怎么像公子啊……”难道是公子显灵,抑或是公子转世?
有人点头:“是啊是啊,的确是像极了。”
看着那三道身影渐渐远去,众人在一阵感叹过后,随即再度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去听那些耳熟能详实际上却离他们非常遥远的故事……至于那三人今后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大的波浪,又会多么闻名天下,他们无法预知,也无法超越。
那些江湖、侠客、武功、死亡……离他们是在是太遥远了。
实在是……太遥远了。
“哥哥哥哥,你们说为什么呀,为什么他们都没见过爹娘,却能将当年的事说得活灵活现呢?”爹爹常说做人要诚实守信,可就谷外的人看来,他们并不诚实啊。
青年宠溺地看着她:“恋儿觉得呢?”
她摇摇头:“不懂,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不喜欢他们这样说。”
“那么,恋儿是不喜欢他们这种行为,还是单单不喜欢他们这样说爹和娘呢?”少年直视着前方,声音淡漠地问。
想了一下:“应该是不喜欢他们说爹娘吧,倘若今日他们说的是别人的话,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吧。”兴许兴致一来还会随着他们胡闹呢。
“这样就简单了。”少年偏过头看她:“既然其他人不入你的眼的话,那他们做了什么你又何必要在意呢?只在意自己想要在意的人不就好了吗?”
点头,表示了解:“我懂了。”
“瞬尘,别教恋儿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青年有些无奈。
少年很是无辜:“我没有啊,大哥。”根本不用教的好不好?
青年微微一叹,不语。
“好了哥哥,不用烦心。”小姑娘摇摇三人交握的手:“恋儿不会闯祸的啦。”真是的,大哥的性情就跟爹一样,唉,她还是比较喜欢娘,娘从来不会要求她做那劳什子淑女的,还是做自己,做宫恋尘比较自在,呵呵。
“不会最好。”少年瞥她一眼,其中讽刺的意味非常浓厚。
“厚,臭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打击人家啦!”讨厌!
青年失笑,不语。
少年很是不屑地看她:“哈,你有什么能让我打击的?不被人骗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姑娘闻言,大眼一沉:“宫瞬尘,你要向我道歉!”
“哈,为什么?这年头说实话也有罪了?”真是可笑,幸好他是她哥哥,倘若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这么一激就失控,是在很难让人放心哪。
小姑娘气鼓鼓地转头告状:“大哥,你看二哥啦!”
“瞬尘说得没错啊恋儿,你这性子,很容易出事的。”聪颖有余却耐性不足,的确是很让人担心。
看样子,他得注意一点,和瞬尘好好看着她才行。
小姑娘不满地扁嘴。
看着小妹可爱的模样,青年微微一笑:“好了,咱们还是快快赶路吧,希望天黑前咱们能到城里找家客栈歇息。”
“出谷已经半月有余,也该到流云山庄了吧?”少年低低地问。
“啊。”青年颔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咱们三天后就能到了。”
“真不知道叔叔婶婶和爷爷奶奶他们想做什么。”少年小声嘀咕。
小姑娘皱皱小脸:“不知道,爹爹没说。”
青年微笑道:“不管怎样,能见到亲人,不是很好吗?”
“是啊。是很好。”少年呢喃。
“呵呵。”小姑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恋儿也觉得很好的。”
两位兄长相视而笑。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三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又将是另外的故事了……(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