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三个人跟着那名妇人走出了山洞,这一路上,天高气朗,前几日下过的大雪已经消融了,天气寒冷异常,地面变得泥泞不堪,他们沿着小河一步步往往下游走,半个时辰的功夫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座小山村,村里稀稀落落的有深色人影出没,远远看去,跟那妇人一样,也穿着奇异的民族服饰。
在一栋简易小木屋前,妇人停驻了下来,这里便就是异族妇人的家了,朴素的农家小屋呈现在了众人视野中,门帘上还挂着一排的黑色腌菜。
“阿妈、阿妈……”一道清晰稚嫩的童音忽然传出来,从屋子里冲出来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可爱的小脸庞,灵动的大眼睛,一出现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小女孩嘴里喊着妈妈,嘟哝着胡语,一下子就扑进了妈妈的怀中,妇人微笑地摸着她的小脸蛋,叮嘱了两句,便招呼众人进了屋。
小女孩便走遍有些怯生生地回望着他们仨陌生来客,幸好这三个长得都还不算磕碜,无面目狰狞的门神级人物,又都是年轻人,只须稍稍露出点微笑来,亲和力也就展现出来了,尤其是是那个谋落奕哲,一直以冷面孔示人,此刻见了这个可爱的小孩,也忍不住咧嘴朝她笑了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小女孩顿时胆怯去掉了大半,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赶紧扭过头去,两条羊角辫快活地在风中招展着。
原来这里是一群粟特人的小村子,粟特人,唐时居住中亚到新疆一带的少数民族,本源于与汉代同时的大月氏国,粟特人一共在这里建立了九个小国,皆称臣于唐,归西域都护府羁縻,他们的王均姓昭武,所以唐朝中央政府又称他们为昭武九姓国。
粟特人有典型的西域特征:肤白,高鼻,深目,发色为金黄或者棕色,是典型的西方人面孔,跟今天的中亚人种一致。当时的西域发展状况,还处于完全奴隶社会的形态,唐朝的进入,并未影响他们的社会状况,基本上是放养不管、全不干涉的内政方针。
西域的诸胡只需做到口头上承认唐朝对自己的统治,以及定期缴纳贡品,战时出兵员这几点义务就可以了。各国的赋税各国自己支配,不需要向中央上缴一分钱;各国的内政,各国亦自己管理,中央不会干涉。唐朝一般一国设一羁縻都督府,各国国王即各都督府大都督,各国大臣亦即各都督府参政,中央并不另派人担任,除有特殊情况可能会下派人手接管一段时间,但很快就会还政于当地人。可以说,就民族政策而言,唐朝对西域的统治算得上是古代王朝里最宽和、但又相当有效的一种了,虽然称不上是最有效的……
控制力,超过汉;政策宽和度,远甚清,在松和紧之间,很好的把握住一个度。政策也不因人而废,不因时而丧。在前期的与突厥、吐蕃等强敌的反复较量中,屡失屡复,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即便到了中唐安史之乱以后,随着河西走廊的丢失,安西与北庭孤悬塞外,靠着灵活的外交手腕与当地民众的支持,硬是独臂支撑了半个世纪之久,直到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才被当时如日中天的吐蕃完全攻破,安西北庭自此成为历史,当然,那是后话了。
异族妇人热情的招呼声才将陆轩从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里来,她给每个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陆轩打量着这家摆设,很平常的几件木制家具,墙角桌案上连个雕纹装饰都没有,完全的只以实用为目的,唯独墙壁上悬挂着一颗鹿头头骨的“标本”颇引人瞩目,那妇人解释说:这是他丈夫一年前在林子里打到的,鹿皮卖掉了,鹿肉也分掉了,只剩下这颗鹿头骨架,收藏起来,期盼来年好运。
三人心中了然,陆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他开口道:“那令郎人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谋落奕哲将这个疑问翻译给那异族女子,不料那女子听到此话后,脸色的兴奋的表情刹那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脸色暗淡下来,头也低垂下来,陆轩预感不妙,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抬起头,回应道:她丈夫半年前随安西的高仙芝将军出征,战死了,上面派人来报了一下丧,发了两贯的抚恤金,然后就没有消息了,连个尸体也没见着……
听闻此言,三个人也纷纷沉默了,眼看着在一旁兀自玩耍的小女孩,心里均想道:这么小就失去父亲了,真可怜。
……
这个家中现如今就住着这母女二人,这三个捡回来的外来人士就在这里住下来了,虽然陆轩等人一再强调自己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立即离开,但好客的女主人却一再挽留,坚持等他们真正痊愈了才能放他们走,三个拗不过她,只得在这儿住了下来。
一晃又是四五日过去,期间他们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一直抢帮着妇人做事,砍柴、做家务、打猎、打扫、修理房屋……可谓是无事不做,完了再陪陪那个小姑娘一起玩,倒也过得并不枯燥。
期间他们终于弄清楚了那母女二人的名字——由于语言不通,发音也比较奇怪,所以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虽然粟特人的王姓是昭武,但那只是王族一姓,普通老百姓,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姓氏都有,实在难以称呼,陆轩根据现代英语中英文名音译的原理,掐去尾巴,直接赋予了一个汉字姓——宁。
粟特人跟汉人一样,女子无名,未嫁前随父姓,单名一个“氏”字,嫁人后,在父姓前加上丈夫的姓氏,称谓“XX氏”,比如,异族妇人父亲姓诺(音译),丈夫姓宁,所以她就叫宁诺氏,而她的女儿,也就叫做宁氏。将来嫁了人,也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夫家的姓,这样就行了。
但是陆轩觉得不好听,怎么称呼怎么感觉别扭,毕竟是从一千二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男女平等的思想根深蒂固,看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老是“氏氏”地称呼,实在太不般配了,于是乎,他想给女孩取一个好听点的汉文名字。
苦思冥想,百转回肠,某一日,见太阳缓缓升起、赤色的朝阳照彻着大地,释放出万道的光芒,天地间从黑到白,再从白变亮,阳光照射的人都睁不开眼来了,陆轩突然间灵感涌了上来,他拍案叫道:“我想出来了,朝霞冉冉而生……就叫晓冉吧,宁晓冉,虽然简单,但是意思鲜明,朗朗上口,寓意吉详,正合我意。”
另外两个人对他给女孩子起名之事反应差别很大,马跃是个老古董,严格恪守儒家男尊女卑之思想,觉得给女孩子起名完全没有必要,他这是瞎折腾,虽然历史上有很多有名有姓的名女人,但那都是皇后妃子、或者至少名流级别的,连一般的贵族都不会给自己的女孩取名字,普通老百姓就更没必要搞这个了,当然,既然取就取了吧,反正人家也听不懂。
那个谋落奕哲倒是态度明显是支持的,她是葛逻禄人,葛逻禄是突厥别部,跟汉人的风俗迥异,谋落奕哲自小就习练武术,善骑射,马背上长大,男人能做的,她都能,且比一般的男的完成的更好,她的思想中男女平等的想法恐怕比陆轩更深刻,陆轩甚至私下揣测:恐怕已经到达了男卑女尊的高度。
至于那对异族母女,倒是反应不大,她们要经过谋落奕哲的转口翻译以后,才能弄懂陆轩的意思,毕竟汉语对他们而言,意义不是很大,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到,客套地表示了一下谢意,便去干其它事情了。
这天,一个异族的老太婆过来将小女孩带走了,她是宁诺氏的娘家人,也是小女孩的奶奶,老太太从数里之外徒步而来,说是想外孙女了,想带回家玩一段时间,咋一见家中出现了陌生人,顿露惊讶,待得宁诺氏解释后才释然。小女孩这么一走,乐趣点顿时就没了,三人又嚷嚷着要走,好客的女主人再次强烈挽留,并且这次发动全村村民一起挽留,执意等他们伤痊愈,不然就是自己照顾不周,会心里不安。
三人无奈,又多住了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