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宁嫔躬身半跪在珞谦的身后,仍自痛苦的咳喘着,看来之前的伤痛还一直在折磨着她。
珞谦略皱了皱眉,收回了伸向流芳的手,随即转身轻扶起宁嫔,直到她慢慢平复了气息,才似语带关切的问道:“你感觉如何?”
“无碍,习惯了!”宁嫔轻摇了摇头,弯腰捡起了已经没入雪中的黑色面纱,却没有再覆在脸上,只是嘴角微扬笑看向珞谦说道。
这一幕全然看在流芳的眼里,她的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耳边的一切也终归于寂静。这,是怎么回事?流芳无力的垂下了头,支离的木剑也无声的滑落在地,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可依然心胸窒闷,她想要尽情嘶吼却只觉喉头梗塞发不出一丝声响。她只能将双手紧紧的按在胸前,想要竭力抵挡那一波又一波汹涌袭来的刺痛。虽然这一切都已是既成的事实,可叫她如何能接受?更无法相信的是,今天的公子竟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真是可笑,在自己日夜揣测他的行踪,为他担忧祈祷的时候,他居然能与她有血海深仇的那个女人相顾笑谈!
良久,流芳缓缓抬起了深埋的头,眼中的震惊和伤痛还不及完全退去,她深吸口气再次看向眼前并立的两人,努力想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一些,终于她强牵起一个笑靥,再次扬声清晰地问道:“公子,她可却是当日景仁宫外的女子?”
“是——”珞谦直视着流芳,语气平淡而肯定。
“那么,公子当日教我习武,许我复仇之事可还算数?”流芳强忍着心头的酸涩,继续倔强的问道。
“那是当然——”
“好!那就请公子让开吧!”流芳迅速捡起了脚边的残剑,退后一步摆好架势,再次将剑端稳稳的指向了宁嫔,而她灼灼的双眸却是看定了珞谦。
“流芳——”珞谦神色复杂的回望着流芳,虽然一早便察觉到了她受伤的颜色,可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长久以来他抛却了自己的身份,历经了劫难却也步步为营依照着自己的计划秘密部署着。如今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只要能一举登上那个位置成了组织的掌控者,那么他想要的一切也都可以借着这股可怕的力量得以完成。可在此之前,他虽空有一身极佳的剑术,仍然需要依仗身边的这个女人,身为暗夜组织曾经的“皓月旗主”,还是名列第二位的杀手,她不但能设法暗中将他送入组织,还仅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将他从只能在暗阁出入的低级杀手一举推上了百人抢夺却一直空缺着的“皓月旗主”之位。当然,她至今也只能在暗处行动,因为曾经的她无论在哪一方面都已经是个下落不明的“死人”了。
“流芳,她如今也是我们自己人了,你——”珞谦叹息着别开了脸,他不能再继续对着那张与洛莹越来越相似的脸庞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你暂且放下吧!个中缘由我这几日便会说与你听,还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够了!”流芳将手中残剑狠狠的掷向前方便急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带着那颗冷至冰点开始慢慢碎裂的心。暂且放下吗?还是再一次叫她完全忘却?那么她在此地的三年多时光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她为此已经丢弃了公主的身份,可是如今唯一能给她力量让她安心作为“流芳”活下去的恩人却毫无预兆的和她的仇人并肩而立,这才真是匪夷所思!流芳气恼万分,越走越快一闪身推入自己房中,反手大力关上了房门便再没了声息。
那半截残剑最终只是斜落在珞谦的脚边,看来流芳对他终是下不了手,可这一掷还是令珞谦内心一紧,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上从此只会泄露出深深的厌恶和恨意,还是对着他的?
可是比他更惊慌的还是随后跨入院中的流云,他不过是为公子整理了些行李,再帮流铭哥哥准备了些食材,再回来时就看到了流芳对公子挥剑相向的场景,难道公子一回谷中就处罚流芳姐姐了吗,是多么严厉的惩罚会把流芳姐姐逼成那样啊,虽说她平日里也不爱说笑,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着什么,可是性情还算温和,心地也善良,不然也不会偷偷收养“米团”了。
“公子?流芳姐姐她怎么了?”流云上前对珞谦做了一揖行礼,又指了指流芳的房门问道,转回头一眼瞥见珞谦身后容貌丑陋面似罗刹的宁嫔,心中一惊又紧接着大声问道:“她,她又是谁?”
“在下本名千岛重子,让你受惊了,小兄弟。”宁嫔不过是她潜伏在宫中的身份,如今的她也算是自由了,自然也恢复了本名。她看着流云双目圆睁的模样,并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不过就是皮囊上的一点伤疤罢了,若是比起她心中密密叠叠的伤痛这又算得上什么呢。不过她还是轻轻掩上了黑色的面纱,习惯了,将一切都遮起来深埋在心底,再慢慢变得冰冷而阴狠,只有那样的她才会是人人惧怕的罗刹女,才能换得家人在远方平安度日,可是自己却只能变得越来越陌生可怕了。
“千岛,你随我去书房吧,还有要事相商。”珞谦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礼节性的一扬手,便转身走在了前头,刚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侧脸吩咐道:“流云,看着点流芳!”
“是,公子!”流云看着那奇怪的女人跟着公子向前院走去,她的名字也很是不一般啊,可惜他虽不明所以也不敢向公子仔细询问,便想着一会儿寻了流铭哥哥再好好打探一番,但是眼下还是得守在流芳姐姐门前了,因为他已经敲了许久的门,可那门始终紧闭着,流芳姐姐也一直不曾出声,看来得等一会儿了。
天色暗了,风雪也停了,流云抽了抽鼻子抬头看了看依然紧闭着的黑漆漆的两扇门,使劲拢了拢身上的薄袄,打着牙战叫着:“流,流芳姐姐,你出来吧,我快不行啦,再,再不开门,我就撞啦!”
流云后跨一步,做势要撞门,只听“哗啦——”一声房门打了开来,流芳抱着缩成球状的米团站在门内,双眼红肿似乎哭了许久。
“流芳姐姐?”流云十分诧异,这可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流芳也会哭泣,之前再艰苦的训练也难不倒她,今天是怎么了?
“嘘——跟我来!”流芳放下米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流云,之后便掩了门领着他趁着天色昏暗越过流铭所在的厨房,一路向书房门前摸去。
书房内明亮的烛火下,两人正对坐在书案两边,凝神商谈着什么——
“你是说青涯?他会是此次行动的最大对手?”千岛重子抱起双手,静静回忆着青涯这个似乎并没给她留下多少印象的组织成员。
“不错,我总有一种感觉,就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珞谦也很是困扰,自从进入组织他就不得不开始不同寻常的杀戮生涯,这是身为道教门人所不齿的,可那却是他复仇的捷径,纵然痛苦纠结他也不能就此放弃。因此他便特意打造了一面纯黑的面具,仿佛一戴上它就能够摆脱掉他曾经终日研修的道家经纶,从此开启他在刀光血刃中求胜求生的残酷日子,这也是那段时间他一身伤痕的来由。可是当他终于凭借出色的表现可以离开暗阁进入大殿时,才发觉即便是有着面具的保护,依然有两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常常在暗中注视着他,似乎能看透他的一切。
那就是青涯了,如今组织中的“星云旗主”也是目前除了隐秘的门主唯一能高过珞谦的杀手,“看来你倒适应得很快啊——但不知在你看来,对着素不相识的人,将剑尖刺入他身体的那一瞬间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会痛苦吗?或更多的是畅快?”青涯,那个总是带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出现在他面前的青衣男子,曾经突然在他身后幽幽的问道,却险些令他落荒而逃。
“怎么会?不过青涯是最近五年才加入组织的,我离开时他也只是影的随侍而已,到如今却已经取而代之了,只是影他……不知去了哪里……”千岛重子对这个青涯确实一无所知,只是又想起了那个不知何故未能赴约的人。她轻抚着侧脸的疤痕,心中隐隐作痛,当年还曾在城中涉险寻他,可至今无踪可寻,影,你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已经被组织……可你是门主的亲兄弟啊……
“虽说是不太可能,但我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如今在他的身边还出现了我的人,不知为何,流烟竟会做了青涯的随侍,我已经嘱咐她好生监视着了,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及时回报的……”珞谦并未察觉重子早已神游他处,独自布局着。
“流烟?!我姐姐她……”趴在窗下的流云激动得想要跳上前去推门,被流芳一把按在了地上,捂住了嘴巴。屋内烛火闪了闪,所幸一切安好,只余两个小脑袋紧张的立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