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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莲生水雾

?1.

大鱼攀在一架木梯上,爸爸在下面帮他按着卷尺的一端,清绘在一旁捧着图纸记录着。

爸爸决定把家里的房子以及水果店整修一番,重新装潢。学了四年土木工程的清绘自告奋勇参与设计,还拖来建筑设计专业的优等生当助手。

“我们是强强联合、最佳拍档。”清绘吹嘘,“保证把咱们家装得像皇宫一样富丽堂皇,就等你给我找个新母后。”

“你就装吧。”爸爸收起卷尺,交还给大鱼,“咱们可不能指望她,她会把这里装成迪斯尼。”

“叔叔,你可不能小看清绘,她可是我们工学院的设计女皇,我们院长都夸她……”大鱼一拍脑袋,抑扬顿挫地学起了院长说话,“清绘同学是一个好同学,她不光是一个人才,同时还是一个怪才、一个奇才、一个歪才……”

“一个蠢材。”爸爸被大鱼逗得哈哈大笑。

清绘也跟在后面乐不可支,大声喊大鱼,“奴才,别卖嘴了,快点量。”

量完数据之后,大鱼和爸爸去建材市场购买材料兼当搬运工,清绘在家完善图纸兼看店。

大鱼临走还抓起一颗库尔勒小香梨,清绘追着喊着没抢下来,气急败坏,“从你工钱里扣。”

大鱼嬉皮笑脸,“善良而仁慈的资本家啊,请您尽情压榨我的剩余价值吧。”

“呸,一文不值。”清绘恨不得拿鞭子抽他。

在建材市场,爸爸老远地看见妈妈站在一家卫浴商店门口。

“你怎么在这?”爸爸走过去打招呼。

“相亲。”妈妈施施然转身,特别秀一秀身上新买的小摆裙,“同学介绍的,一个老板。”

经过四年的时光,妈妈已经走出了婚姻的伤痛,做回了最真实的自己。

“卖马桶的老板吗?”爸爸不屑,“那我也是老板啊,而且我做的还是进“口”业务,他只是做下游配套。”

“你还老板,你是摊主。”妈妈对前世的宿敌嗤之以鼻。

“错,知道我来干什么吗?店面装修,盛大重组。”

“啊呦,还是女人省心,嫁得好就行了。”妈妈笑得轻蔑,“你还打光棍的吧?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安慰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妈妈的刻薄依旧隽永。

“错,就因为没有老婆,我现在过得很好。”

说着说着,一个长着媒婆痣的老女人领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头大如斗、一步三抖,简直就是洪金宝、郑则士叠罗汉。

爸爸夸张地“啊呦”一声:“嫁得可真好。”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对不起,忙售后服务,一只梨核把马桶堵了,害我掏半天。”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妈妈尴尬地把手插进了口袋,赶忙岔开话题,对一直站在爸爸身后的大鱼说:“这不是大鱼吗?”

大鱼乖巧地叫了一声:“阿姨。”

“来、来、来,我们这边聊。”妈妈拉着大鱼的手,逃一样跑开,还不忘回头对媒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碰巧遇见我女儿的男朋友,我跟他单独聊几句。”

爸爸在一旁笑得那叫一个喜庆,还不忘拆台,“你胡说什么,大鱼跟清绘现在还只是同学。”

2.

清绘一支铅笔簪在头发,一支铅笔握在指尖,趴在图纸上一点一点修改。她要把水果店临街的一整面墙都拆掉,要恢复自己房间的雕花格子窗,要在水果店与吃饭的地方加一道点螺屏风,还要……

门口的风铃又响起来,该死的大黄猫老是跑来跑去。清绘抬起头,想要呵斥,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

是许安。

四年后,他又回来了,拎着两只木头箱子,站在楼梯口。家里早就不用生炉子,清绘却不停地揉着眼睛。

“这边又有新工地了,你家还有空房间吗?”他的声音恍惚就在昨天。

“有。”清绘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余地思考。

清绘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阿咪搬走后,她的房间爸爸一直按原来的陈设空着,希望她常常回来住,可是阿咪小狮子般昂扬,走了便是走了。

许安拎着笨重的木头箱子,低着头往楼上走,清绘发现他的腿还是一瘸一瘸的。四年了,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低着头,不说话,甚至连身上的外套都还是当初的那一件。

“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哪里有工地就去哪里,到处跑。”

“你回来过扬州吗?”清绘很想知道。

“没有,这边没有工地。”

“你等我一下……”清绘丢下许安,跑进卫生间。她站在镜子前,拍拍自己的脸,努力深呼吸。她觉得委屈。

平静了很久,清绘才回来。

许安坐在一只木头箱子上等她,手里拿着那台旧旧的收音机,来来回回转动,终于找到朱颜的节目。他应该也有四年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了,他远在频率之外,电波都无法覆盖。

依然是五月天的现场Live,嘈杂而喧闹,阿信的声音在人海中低回:“最怕此生已经决定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见你的消息……”

清绘在收拾东西,被子、衣服、箱子、盆栽、小鱼缸,还有那只半人高的毛茸茸的泰迪熊,时光恍惚又一次倒流,又好像一直卡在了原地。

许安无措地立在一旁,手里的收音机频率很不稳定,声音来回闪烁,是因为刚刚切入,还没有熟悉新的波段吗?沙沙的啸叫,撕扯着阿信的歌声,更显荒凉。

清绘吃力地拖着一只红色的整理箱。

许安把收音机放在窗台:“我帮你?”

据说人的心跳是会影响电磁波频率的,收音机搁在窗台后,声音到清晰起来,只是五月天的歌已经结束,换了一个嘉宾主持在做性保健讲座,气氛变得更尴尬。

狭窄的楼梯,许安与清绘搬着各式杂物来来回回地走。有好几次,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许安都停下来,侧着身体让清绘先走。

搬着搬着,清绘的心好像也被搬空了。她苦心读了四年的土木工程,她一直很想去工地,她总觉得,她还能再遇见他。她无数次设想过两个人的重逢,却都不是今天的样子。

对白要怎么说,表情才不难过。

又一次擦肩,清绘突然扔掉手里的书,从背后抱着许安。许安一动也不动,就那么一直站在那里,就那么任清绘抱着。

那本新买的《青春的伤口》顺着楼梯哗啦啦跌下去。

我们的青春都哪里去了呢?

3.

工学院门口,一个大二的学妹和男朋友开了一间服饰店,经营自己手工绘制的T恤、卫衣、帆布鞋。那一百块钱,一直夹在书里,清绘用它给许安买了一件纯白的T恤,她决定自己亲手在上面画一幅画。

可是画什么才好,加菲猫、多拉A梦、变形金刚、ET,好像都太幼稚了?

学妹推荐:“励志类的有‘男,我只赚钱不花钱;女,我只花钱不赚钱。’生活类的有‘男,我只洗碗不吃饭;女,我只吃饭不洗碗。’爱国类的有‘男画中国版图,你永远属于我;女画台湾版图,我永远属于你。’等等。”

这些,好像都不适合许安,难道要画镰刀斧头,写上“咱们工人有力量”吗?

清绘最后决定在上面画一只大大的柠檬。

“师姐,拜托,这是你们家水果店的广告衫吗?”师妹疑惑。

“是有一点像。”于是清绘又在下面写一句:“And forever has no end.”很漂亮的花体字。

师妹很八卦:“师姐,是送大鱼师兄吗?那为什么不画一条鱼呢?”

“需要你,我是一尾鱼,水里的空气是你的小心眼和坏脾气……”师妹自顾自地唱,他大熊一样的男朋友配合地学起了鱼游,摇头摆尾。真是幸福的师妹,鱼和熊掌兼得。

“你们不许乱说,我和大鱼是纯洁的兄妹关系。”清绘赶紧辩白。

旁边一位DIY的顾客在画熊猫,师妹跑过去骂他:“你挤这么多颜料做什么,只会越描越黑、越描越黑……”

清绘回来的时候,许安已经下班了,清绘走上楼去。

“这个,给你。”清绘把手里的手袋递给许安。

“什么?”许安没有接。

“自己不会看吗?”清绘没好气地说。

许安接过来,打开手袋。

“你穿给我看。”清绘又命令他。

许安站着不动。

清绘转过身去:“换吧,我不看。”

“好了。”

清绘转过身来,鼻子都气歪了,他居然把清绘新买的T恤穿在了原来身上那件T恤上,歪歪扭扭、皱皱巴巴,感觉像是一只蔫了的柠檬。

“呆子,重穿。”清绘气得在他肩膀上打一下。

等清绘再次转过来,小小地惊艳了一下,经过几年的磨砺,他变得健硕了许多,肩膀宽宽的,把T恤撑得有型有款。

“这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该穿的。”清绘表扬。

“我不是二十岁,我二十四岁了。”许安纠正她。

清绘才想起,原来他已经二十四了,自己也二十一了,四年的时光仿佛白驹过隙。

“你身上穿着柠檬,会不会腰酸背痛?”清绘逗他。

“当然不会,会增加维生素。”那个拥抱之后,许安似乎变得不那么沉默了。

“嘿,你还会说俏皮话啊?狗嘴里吐出象牙了。”清绘扑哧笑出来,“今天你是360°大转变啊?”

许安挠头:“360°,那不是等于没变?”

“装呆。”清绘又狠狠打他一下,“那就361°吧,多一度热爱。”

4.

早晨醒来的时候,清绘躺在床上都能很清晰地听见爸爸在楼下的说话声,好像和妈妈离婚后,他嗓门儿都提高了许多:“小安,你回来得真是太巧了,清绘虽然读了几年土木工程,那都是理论,唬外行的。”

“咳咳,爸,跟谁说我坏话呢?”清绘推开窗子朝楼下喊。

“我是说你的想法华而不实……”爸爸还想说什么,有顾客光临,他颠颠地去忙着卖他的春华秋实了。

清绘穿着睡衣下楼,把脸盆放在水龙头下面接水,抓起牙刷想把头发髻在脑后。许安蹲在一边洗衣服,也许是因为清绘的手臂举得太高,睡衣又嫌太大,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的身体。她也看见他看见了,赶紧把手放下来。

一刹那两个人都尴尬地沉默,过了半天,清绘才说:“啊呦,你身上的T恤也不换下来洗洗,也不怕上面的柠檬馊掉。”

“我每天就是在路上穿一会儿,到工地要换衣服的。”许安解释:“我最近在傍花村湿地公园修跨湖的栈桥,有时候会站在淤泥里。”

“那里可是扬州最漂亮的地方,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爸爸诗兴大发:“念桥边芍药,年年知为谁生……”

没有了妈妈对文化的压制,对文化人的摧残,爸爸过得越来越滋润,也许不合适的两个人,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前天我跟大鱼在建材市场遇见你妈了,她相亲了一个做卫浴的老板,那腰比马桶还粗。”爸爸夸张地比划,又想起什么来,“还有,你妈看见大鱼了,非说是你男朋友,我说是同学,她说同学也可以是男朋友,不矛盾。”

“不要,我有喜欢的人了。”清绘抗议。

“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爸爸呵呵地笑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按照爸爸的标准找男朋友。”

清绘从杂物间推出四年前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拖着长长的水管冲洗,阳光泼泼溅溅,喷出的水柱在天空划出美丽的彩虹。

洗干净的自行车停在门口的一棵花树下,有花瓣细碎地落在上面。

清绘把自行车推给他,“给你上班骑。”

“好啊。”许安又从楼上取来工具,把自行车翻转过来,立在地上敲敲打打。

“我去过婺源。”清绘坐在他的旁边。

他抬起头:“什么时候?”

“你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清绘记得清晰,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许安想了想,“那年春天我也在婺源,安装带自动喂食器的鸟巢。”

“鸟巢?”清绘故作惊讶。

“不是奥运那个鸟巢。”许安解释,“是安装在鸳鸯湖的鸟巢,这样来年冬天,鸳鸯就不用为食物和住的地方犯愁了。”

婺水的鸟类真幸福,可以什么都不管,安心相爱,清绘不禁羡慕。

“原来问题在这里。”许安从齿轮里抽出一小截生修的钢丝,“难怪以前老是掉链子,里面卡了一截钢丝,肯定是谁恶作剧。”

清绘凑过去,将生修扭曲的钢丝拣在掌心看,它好像是一根钟表的秒针。

清绘想起高中时,每一次抛锚,大鱼便会载她回家。她坐在后座。他一只手骑一辆自行车,一只手抓着另一辆自行车并行,耍杂技一般。她便知道,一定是大鱼,只能是大鱼。这个善意的恶作剧卡了整整四年,她却没有为他停下来。

5.

清绘坐在楼梯上等许安下班,因为要赶在旅游节之前完工,所以他最近老是加班到很晚。清绘转动着他那台破旧的收音机,来来回回搜寻。她最近也迷上了听收音机,总觉得随机听到的歌会更动人。

许安推着自行车悄无声息走进来,真怀疑他是游荡在人间的幽灵,不光自己走路没有声音,连这辆从前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自行车,到了他手里也变得车如其人。

“站住。”清绘大吼一声,迅速地爬上自行车后座,“等你半天了,载我去发廊。”

清绘本想剪掉发梢的分岔,可是发廊小弟热情备至:“同学,你这样的脸型演绎中短梨花头最是恰到好处,刘海稍稍倾斜一些,长及眼帘,温柔、淑女、又干练。”

“呃……那好吧。”清绘犹豫了一下,满怀期待。

发廊小弟真的很会公关,等待的间隙,又开始游说清绘:“你的男朋友长相好像阿穆隆,冷峻忧郁,如果做一个阿穆那样的发型,会清爽利落许多,而且从面相学角度讲,长发压眉,有触眉(霉)头之嫌。”

“啊?那我不是倒霉了,我的刘海已经越过眉毛,直到眼帘。”清绘绝望。

“这……”对于自己的自相矛盾,发廊小弟无法自圆其说。

头发终于做好了,清绘站在镜子前左顾右盼,梨花头女孩,从头开始。

“好看吗?”她问许安。

“好看。”

“有多好看?”

“比以前好看。”

“要死。”清绘踢他,“我以前不好看吗?”

许安闭上嘴巴,不知道怎么回答。别说,他和阿穆真的很接近,木讷、沉默、嘴巴笨笨的、总像是在梦游,永远慢半拍,眼神很无辜,却又让人觉得很有故事。

大鱼站在学校那棵香橼树下,前几天画好的图纸一直没有机会还给清绘。

有路过的同学打趣大鱼,“天天在这里,建议学校给你也挂上铭牌。榆树(学名:lady killer)又名大鱼,闷骚科痴情属植物人。”

远远的,大鱼看见清绘和几个女生往图书楼方向走过去,他喊:“清绘。”

清绘停下来,几个女生知趣地遁形。

“这个送给你。”大鱼追过来,把手里的礼物递给清绘。粉白盒子,哑金缎带。

“砚吗?”清绘吓了一跳。

“不,是一支砌玉簪。”大鱼气喘吁吁。

真的是很漂亮的砌玉簪,细瘦如蜻蜓,碧翠颜色,簪穗缀两朵白玉雕刻的清淑小花,是初初含苞的琼花。清绘接过来,在头发上比划了一下:“我剪短了头发,挽不住。”

清绘又给大鱼看她的新发型:“好看吗?”

“好看。”失落的声音。

“有多好看?”清绘沾沾自喜。

“比葛优好看。”

“呸……”清绘撅起嘴巴。

“怎么最近每个人都做这样的头发?”大鱼喃喃自语。

“还有谁?”

“我妈,头发烫得像牛顿。”

“什么吗,你的意思是我的发型像牛顿?”

“你还好,像达摩祖师。”

“再呸……”清绘把手里的簪还给大鱼,“我用不着了,留给你送给长发的女生吧。”

“你留着,以后头发还会长的。”大鱼坚持。

“那要长到哪一年啊?”清绘也有点惋惜,蓄了那么多年,说剪就剪掉了,“算了,头发长了容易分岔。”

清绘抓过大鱼手里的图纸,满头梨花地跑远。那来不及绽放的琼花,如此式微。

北宋的仁宗皇帝曾把琼花移至汴京御花园中,谁知次年即萎,只得送还扬州。南宋的孝宗皇帝又将它移往临安,但立刻憔悴无花,只到再次移送扬州。

琼花,痴情的花,它只能生长于扬州的土地,异地而植,终不得活。

6.

清绘去傍花村湿地公园等许安,他和几个工友正站在浅水里錾木榫,****着上身,挥着斧头,水花四溅,落在坚实黝黑的胸膛。手臂和脸庞全是泥污,眼神却又清亮。

“许安。”清绘张开双臂,颤颤巍巍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许安停下来:“不能再走了,危险。”

清绘停下来,坐在栈桥边,脚下是涓涓潺潺的湖水,头顶是温暖浓酽的阳光,空气里漂浮着木材好闻的清香,真想像鹭鸶鸟一样在菖蒲和艾草之间搭个窝住下来。

“我在这边等你,你忙你的。”清绘朝正要走过来的许安喊。

许安又走回去,涉水去旁边的鹭岛,采来几支莲蓬。“边吃边等。”

傍花村果然是扬州最漂亮的地方,风婉转勾勒,水淋漓渲染,晚霞澄明点缀,漫天的莲荷,起起落落的鹭鸟,则在山的这边,水的那边,不经意地错叠,如此碎花青瓷般的景致,恍惚一幅山水泼墨。

清绘干脆脱了鞋袜,把脚浸在清凉的湖水里,来回晃荡撩拨,无比惬意。只是许安采过来的几支莲蓬,还很青涩,不那么饱满,是那种很清很淡的甜,又有微微的苦。

许安终于忙完,抖落头发上的木屑,掬一捧湖水洗脸,然后套上清绘买给他的T恤。清绘就坐在栈桥上看他做这一切。天色有些暗了,湖面起了氤氲,有些幸福又很落寞的感觉。

“走吧。”许安跨在自行车上。

清绘站起来,把帆布鞋的鞋带结在一起,挂在脖子上,爬上后座。晚风夹杂荷香,拂过脚丫,清冽缠绵,沁人肌肤。

黄昏的湖畔公路,天将暮未暮,有月光淡淡地爬上树梢。许安骑着车,清绘跨坐在后面,一会儿做着蛙泳动作,一会儿又仰泳。

“右转。”清绘命令。

“不回家吗?”许安问她。

“不回。”

“我们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清绘是真的不知道,她就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原来幸福,不是一种方式,也不是一个方向。

从瘦西湖到东关渡,又到1912街区,两个人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烟柳堆砌的长堤。月华如练,连着湖水,一路追着,一路绵延,身后,青山隐隐水迢迢。

“你现在骑车都不晃了。”清绘表扬许安。

“瘸习惯了。”许安漫不经心地回答。

刚刚还手舞足蹈,开心得不知所措的清绘停下动作,乖巧地坐在车后,若有若无靠着许安的背。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靠近许安画着柠檬的大T恤了,许安这样说的时候,她心里突然觉得好酸。她想起那个午夜他的敲门声,如果当初她肯打开那扇门,就不会有人流泪了。可是她现在打开已经来不及了,好像四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而她的记忆却还留在四年前。

7.

家里的装修已经进行到一半,许安正在按照清绘的意思刻一扇雕花的窗。

“勾勒出一角粉黛廊檐,渲染出一片淡淡回旋的云朵,晕开几枝疏淡的梅,薄薄烟青颜色,隔着遥远的岁月,恍惚盛满往事……”清绘的施工说明写得散文诗一般,许安看不明白。

“你是不是要我刻喜鹊登梅?”许安问她。

“对啊。”

“你是不是要我修旧如旧?”

“对啊。”

“你是不是要我……”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自己想怎么刻就怎么刻,当是你自己家。”清绘打断他,骂一句,“呆子。”

清绘在前面用铅笔勾勒线条,许安跟在后面刻,不小心被溅起的木屑迷到眼睛。清绘凑近他的脸,帮他吹。她撑大他的眼睛,她看见他的瞳仁里映着她的样子。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黑曜石一样深远晶亮。

清绘突然很想吻他的眼睛,这个念头让她面红耳赤。

门口的风铃响起,是大鱼,手里拿着一截在模具车间实习时候车好的木楹。

“怎么你家装修,后来都没有叫我?”大鱼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胡乱找着话题。

“你是理论,我也是理论,我们需要一个实践的好不好?”清绘回答。

“清绘,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大鱼搁好木楹,小声问清绘。

“有什么事你说就好了。”

“你出来一下好不好?”大鱼的声音几近请求。

“啊呦,你真麻烦。”清绘丢下铅笔,跑在前面,大鱼急忙跟出去,不小心绊到门口的凤尾兰,险些跌倒。

“要死,破坏我们家风水。”清绘停下来等他。

两个人沿着柳湖路一前一后地走,大鱼始终不说话。清绘站在荷池边的离亭,等他走过来,“你叫我出来又不说话,你搞什么,我们就这样走吗?”

大鱼也停下来,“我是想问问你,毕业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扬州。”清绘不耐烦。

大鱼又一次沉默,在来之前,他是有许多话要说的。那些在心里铺陈了很久、日夜堆垒、无一字不熨帖、无一词不亲昵的话,此刻却空自澎湃,找不到出口。

“你不说话,我要走了?”

“我喜欢你。”大鱼终于说出口。

清绘也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谢谢。”

“那你喜欢我吗?”

“我们是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这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要破坏这种好,好不好?”

“可是,大学快结束了。”大鱼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们还可以是朋友,我们一直是朋友,永远的朋友。”清绘这样说着,忽然觉得好伤感。

“好吧。”大鱼点点头。

“那我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家,要下雨了。”清绘的声音哽住了,转身走掉。她多希望他没有开口,她多么不想拒绝他,这琼花般清淑的少年。

“如果没有他,我们之间又会怎样?”大鱼对着清绘的背影喊。他看见她的背影颤抖了一下,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他坐在离亭,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泪盈于睫。

雨声在檐角,渐次响起,淋漓不绝,仿佛只为营造柳词的离别意境。

就当这雨,是她匆匆离去的理由,一场易碎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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