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不不不，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呀！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对不起，都怪我太没用了..”
瘦弱的男人一脸蜡黄的菜色，看着像经常吃不饱造成的营养不良，他跪坐在我面前，不停的道歉。
我叹了口气。
想到如果他不在我的申请书上签名，倒还不至于挨揍。
“那些人是谁？”
“是同一个车间里的同事。”
男人小心翼翼的回答，好像不愿提起他们。
“因为听说了我在你们的申请书上签名，他们就打了我，还说让我不要管闲事，别给他们找麻烦之类的。不过那些人平时就经常找借口揍我，所以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样啊..”
听刘浩的解释，他属于经常被欺负的那一类。但实际上让我感到气愤的也正是这点。
哪怕是工人的群体，也不会团结一致的。平时分成许多个小群体，不少人之间还有利益冲突。自然也有欺负人的一方和弱势的一方。
“你觉得我们做错了吗？”
我皱着眉头，沉思般的问道。
男人拼命的摇头。
听到我这样说，他似乎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似的，却结结巴巴。
于是我让他试着深呼吸几次，终于能连贯的说话了。
“我从不认为你们做错了！你们怎么会错呢！？你们是为了大家在做这些事的，我们都应该感激才对！”
然后似乎想到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他一时语塞了。
脸憋得通红，然后提高了声音。
“他们只是还没意识到，他们只是单纯的胆怯了而已！大家的工资这么少，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快支撑不住了，所以请你们千万不要抛弃我们啊！”
然后卖力的低下头去，用鞠躬行礼的姿势。
“拜托了！”
我看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一方面是对我们冷淡且带着敌意的一部分，而另一方面则是像面前的刘浩这样，渴望改变，却没有勇气只好唯唯诺诺的行事。
仿佛在突然之间醒悟过来，摆在我面前的麻烦露出冰山的一角，然后渐渐地，我看到了它的全貌。
所以——我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对我低下头的男人。
见到我半天没回应，男人又抬起头，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担忧。
“难道，您不能答应吗？”
我把手放在他肩上，思考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算不上答复的回答。
“不管怎样，我们会努力的，不论结果如何。”
他发愣的看着我，像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才是最好的吧。
我站起身，告诉他，我要回去了。虽然不解，他也非常殷勤的向我道别，大概不愿妨碍到我。我暗自摇摇头，在心底对他说了声抱歉，离开街道。
没走几步远，很快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那家伙不回避我，也不在乎被我察觉，像是根本不打算隐藏对方的身份。
没有危机感。
对方不打算袭击我。
而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想到他刚才就站在旁边，听到了我和刘浩的全部对话。只是我一直没发觉而已。
果然，他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那么，你刚才听到那个人的话，有何感想呢？”
非常在意的是这家伙的声音。不紧不慢，轻松中带着傲慢，却又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
一下子想到他究竟是谁，我打了个冷战。
“是你？”
我冷冷的往身后瞥了一眼，扫过一个穿着西装制服，而且不得不说从来都不失风度的身影。
“不过你在工作时间出现在这里，倒是不用担心被扣工资啊。”
理所应当的回敬对方的傲慢，却发现他用手摸着额头笑起来。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时候还是关心一下自己会比较好吧？”
宏北弥夫，这个公司里的高层管理。
不知是敌是友，也永远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摸着额头，若无其事的说道。
我不由自主的皱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按理说，你这样聪明的人，理解能力不应该出现偏颇呀？那就是耳朵不太好用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勉为其难的重复一次吧，谁让我是个好心人呢。”
“嘁——”
对于这家伙的没羞没臊我报以一声冷哼，而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
“就是说呀，你刚才听到那个工人的话，有何感想呢？”
“感想..”
我皱紧眉头，思索着。
让我惊讶的是，宏北的话竟然让我不由自主就这样做了。按理说最应该提防的就是这个人，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理所当然的随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这个分不清是敌是友，也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神秘的家伙。
我现在的样子却像相信了对方一般，真是莫名其妙。
“怎么说呢，如果排除孙俊的影响力比我高太多这个条件的话，而大部分工人的想法是不统一的。虽然能感受到孙俊克扣他们工资，大家都很气愤，但这些气愤完全被复杂的情感掩盖了。”
“哦？说说看！”
宏北好像兴致满满，赞许的举起手掌拍了几下，然后露出招牌式的，带着邪气的笑容。
“有胆怯，就像刚才那个人，刘浩。他想反抗，却没勇气，这在员工中占很大一部分。然后是嘲笑，看热闹，好像觉得损失这点也没什么，反倒要看我们几个最后被人开除的笑话，总之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心理。”
我侧过脸，看到宏北一边听一边轻微点头，于是继续往下说。
“最后一种最可怕。他们觉得我们的行动会殃及全公司的工人，那样他们现在拥有的都会保不住，于是对我们产生了仇视的心理。应该可以归结为害怕更坏的事发生，所以习惯性的根本不去往好的方面想。”
“我的确没看错你，你这几天倒是细心观察了。那么对于公司里的工人这个群体，你有什么看法吗？”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不过也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的确应该分析环境中的各个要素。
于是，我倒对眼前这个若无其事斜睨着我的家伙产生了些许敬佩。
“工人吗..怎么说呢，出乎意料的难以沟通，应该说自我意识过剩还是什么的，总之有点不讲道理。”
同时注意着措辞，我不想因为我的评价再招来什么无端的攻击。
“哈哈哈哈——”
宏北弥夫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
虽然小巷子里除了我们之外就再没别人，不过这家伙如此放肆的大笑，好像根本没拿别人当回事。不知道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家伙，其实却是这样一个狂妄的人。
然而接下来他的举动真的可以用狂妄来形容了。
他伸出右臂指着我，用明显的傲慢的语气。
“没错，这就是他们，他们那样的人！你这么说还是太温柔了，如果让我说的话——无知、懦弱、猜忌、对强者的奴颜婢骨，和弱者面的冷酷无情！如果你以为只有高级管理是这个样子，那就全错了！实际上你们自己甚至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深吸一口气，继续摆出训斥的姿态。宏北弥夫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麻木，无知，对于这样的人就应该下一剂猛药，不然永远都不会清醒过来！虽然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让我刮目相看了，但是最后的胜利还得由你自己去把握。不要认为前途是一片暗淡，不挣扎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是怎样！”
受教了。
从这个不知敌友，也猜不透心思的人这里受教了。
“谢谢，我明白了。”
轻声说出这句话。却发现宏北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是因为不太习惯被感谢，还是觉得自己刚才激昂的说出那番话有些不妥，宏北轻轻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
“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蠢货坐在与他能力不相符的位置上罢了。”
然后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当然，如果你最后也不能做到，那么我也一样会看不起你的。”
“我明白！”
宏北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目送他消失在巷子口的一刻，我忽然觉得，心中又涌起强烈的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