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劲的暴风雨在9月刚刚开始的四天里一直没有停歇,以至于我与红十字会的一部分成员按惯例每天必须要做的早礼拜不得不多次取消。
1914年9月2日
因为所有的中国人都跑光了,所以邮局里混乱不堪,尤其是涉及中国信件的寄送。邮局停止了信件的分送,每个人必须亲自到邮局取信。
1914年9月4日
一整天都下着倾盆暴雨。大鲍岛上有许多间房子的屋顶坍塌,街道上灌满了雨水,电报也中断了。从济南府过来了一名信使。我的妻子有望在北京得到安栖之处。
1914年9月5日
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中仍然堆积着厚厚的云层。早礼拜仪式后我们瞥见云层当中有一架双翼飞机。还没有等我们仔细辨认清楚,飞机已经丢下一颗炸弹,落在了给养局里;第二颗炸弹投向了俾斯麦山。两颗炸弹都没有造成人员损伤。
由于连日大雨的缘故,铁路上的许多路段都中断了通车,以至于与外界的交通完全停止。自来水厂也受到了损坏,但没过多久就修好了。只有我们小山坡上的水井仍然被锁住,所以我们全部的用水不得不依赖院子里的井水。好在井里还有很多水,所以并没有发生水荒。
1914年9月6日
天气露出了一点笑脸。与外面的世界依旧完全隔绝。下午又有一架日本飞机飞过来,向大鲍岛扔下了炸弹,不过没有人在这次轰炸中受到伤害。地面的子弹从各个角度飞向飞机,但它飞得实在是太高了,而且飞行路线变幻莫测,根本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损害。
1914年9月7日
多云。9点半时下起了雷暴雨。学生杨仲财的父亲早上静悄悄地跑掉了。他在战争期间主动提出给我们当挑水工和园艺工,以此向我们为他的儿子所做的善事表达感激之情。他以推双轮车为生,不知从哪里得知现在做回他的老本行可以每天挣一先令。这种诱惑比他来自道德上义务的诱因更为强烈。后来,局势变得越来越险恶,他和他的家人找不到任何安全的容身之处;而他自己也不得不与挣钱的日子说再见。这时他与他的全部家人又厚着脸皮栖身于女子学校,靠着红十字会的储备过日子,却连一句感谢的话也不说。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了这件事情,但也没有管它,主要考虑到我的学生杨仲财对主的虔诚有可能会因我的干涉而产生严重动摇。更何况现在也不是采取严厉措施的时候;但凡谁愿意在我们这里安身,就不应当感到有障碍。
一艘维持往来大鲍岛交通的警察船舶带来了信件和最新的消息。我们得知日本人在山东北部的龙口登陆,从而损害了中国在这场战争中的中立立场。正常来说,战争行动只能涉及明显的租界区域。据说中国政府还准备做出更多的让步,并且愿意向日本开放50公里的区域。但龙口登陆甚至连这条界线也超越了。
1914年9月8日
下着连绵细雨。大约下午的时候突然刮起了类似台风的风暴,一直持续了一整天。夜里同样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1914年9月9日
大雨淹没了许多土地。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被大风刮倒了,这是我们最早植下的树苗中的一棵,并且在迄今为止这里设施的每一次变动中都安然存活了下来。令人惊异的是,虽然它被刮倒在地上,但却没有死去,横躺的枝杈上顽强地长出了绿叶。
1914年9月10日
天气转晴。凉爽的北风报告了秋天的来临。前天是中国人节气里的白露。今天的最低气温明显下降。
1914年9月11日
多云,有风,下午天气转晴。索伊弗特先生来我这儿坐客。他住在李村。他们在这场大雨里损失惨重,因为夜里突然而至的洪水淹没了他们栖身的学校,他们只能异常艰难地爬到区政府才得以逃生。大水还冲走了许多房屋和储备粮。李村的河面上还漂着几具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士兵的尸体,那是因为他们乘坐一艘运输船在河上航行时突然遭遇到急流的冲击。晚上我散了一会儿步,又看了一会儿道森的《论吠檀多体系》。
1914年9月13日
星期天。因为道路泥泞不堪的缘故,据说日本人非常艰难地行进到即墨。他们占领了柏林的传教站。
做完礼拜后我来到了鱼池旁。池水已经泛清,所以我可以观察到池塘里全部寂静的生命。有一些鱼一动不动地躺在绿色的水里,渐渐地可以看到许多条幼鱼从母亲的肚子里游出来。金鱼是一种全身闪烁着绿色幽光的动物,据说由鲤鱼突变而来。终于等到了一条硕大的金鱼冒出水面,它的庞大简直叫人无法辨认出这是一条金鱼。它也唯有在今天方能被人瞅见。树荫洒落在水中,蔚蓝的天空深深映照在树荫与池水当中,好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晚上我又散了一会儿步。在汉莎大街上我有意停在一旁仔细聆听两个中国人的谈话。现在一切都过去了,青岛也成了历史。如果再给我们十年的时间,青岛将会一直延伸到沧口。而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中国人蜂拥而来,毫无疑问这里原本可以成为像上海和天津那样的地方。德国人允许其他人也来到青岛,因此赢得了充分的信任。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了历史……谈话渐渐消逝在我“怀念,怀念”的万千思绪里。面对中国民众内心深处的真情流露,我感动得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人们普遍预计在今后几天里会爆发战争。现在海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住了。自从“埃姆登”号军舰俘获了俄国的“梁赞”号轮船,同时所有的战舰在辅助巡洋舰的护航下离开了港口后,青岛的航运交通已全部停止。运送南方中国人撤离的“安平”号是最后一艘离港的轮船。另一方面,因为铁路运输的中断,陆上交通也因此受到了严重阻碍。德国方面意图通过毁坏铁路桥梁阻止日本人入侵租界区。而现在看起来由于暴雨巨大的破坏力,这样的做法显得多余。
灯塔被炸药送上了空中,连同小山坡上天文台的时间球也被一并炸毁了。
1914年9月14日
我的妻子于12点继续向北京行进。无论从哪种情况看这都是很有好处的,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日本人会不会还向济南府进军。
博纳先生来到我的住处与我同饮咖啡。如今他倒成了我家里的常客,因为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以让他经常从位于海边长山附近的伊尔蒂斯兵营进城采购各种物品。在加固工程当中不断有废物被移走。他们用水泥和泥土把步兵营地改装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型军事防御工事。营房的前沿地带布满了地雷,但还没等战争真正打响,这些地雷就已经夺去了一些中国人的性命。中国人根本不相信这些地雷的危险性,如果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话,他们会镇定自若地在雷区的中央从事劳作,所以导致了一些事故的发生。
晚上我与一些熟人待在了邮局。我们借助一本地图追踪德国军队在法国取得的伟大胜利。
周贵显下午过来了一趟,和我说起了索伊弗特。索伊弗特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地让中国人免受所有的苦难,为他在整个地区赢得了充分的信任。总而言之,中国人对我们德国人相当满意,因为据说日本人在他们的行军过程中态度非常蛮横。他们拿走了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只是象征性地付些钱,而且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此外还时有抢劫、强奸和其他不法行为发生。他们把居民房屋的所有木板全部拆卸下来,当做岗哨篝火的燃料。只有少数村庄在交付了一笔钱款后得以幸免这场洗劫。
恭亲王来到我的住所打听战场上的最新情况。他已经暂时搬到了女子学校里,因为他在外港湾的房屋如果遭遇来自海上的炮击会首当其冲。战争爆发以来的这段时间他都在忙于撰写一本日记和誊抄一本《易经》,后来他把这本《易经》赠送给我。晚上我在医院里照看病人,然后在给养局里值班。条件变得非常简陋。在屋前的一张长桌旁鱼龙混杂地坐着一些人,老人和青年人,贵族和下等人。几盏风灯映照在他们身上。饭菜都是用大碗端上去,一点也不差,内容还挺丰富。其中的两三人还各自点了一杯啤酒。只要天气不再转冷,这些警戒所里就会生机盎然。只是屋子里显得太过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