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母在婆婆们士气最旺时,率先打响了声讨媳妇的第一腔。叶母万万没有想到,她不仅没有成为婆婆们崇拜的敢怒敢言的英雄,反而失去了婆婆们的友好。
婆媳真是不可捉摸的生物,悄悄地说起对方时,恨意表现的淋漓尽致,表面上,却想伪装的亲如一家,婆婆想让人觉得媳妇对她好。媳妇想让人觉得婆婆对她好。
叶母的吼声宣告了她与杨玉叶的关系破裂,大院中没有一个婆婆想步她的后尘,悄悄地修复着与媳妇的裂痕,有意减少了与叶母的接触,以免引起媳妇的怀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们深信不疑。连平日里与叶母要好的尚婆婆关紧小院的门,不见了踪影。
叶扬照旧在院子里跑,院里的孩子不是非要出来不可,婆婆们不会放他们出来,即便在院子里,婆婆们会跟在孩子后边,不给叶母说话的机会,偶尔说上几句话,惶恐的四下瞧瞧有没有人窥视,会不会把她归队于叶母的类型?
叶母说话的机会少了,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晃,像掉了魂一样。
杨玉叶出出入入几乎是一溜小跑,她不愿和人说话。
一天下班,杨玉叶走进院子,叶母破天荒不在院子里,杨玉叶竟有种放松的感觉,走过第一排小院,从门缝中传出轻轻的喊声:“叶,叶,”杨玉叶循声望时,门缝轻轻地开大了一些,闻天泰的媳妇关桂玲在向她招手,杨玉叶走过去,关桂玲小声说:“叶,你婆婆天天手里拿着零食吃,你给她多少钱啊?”杨玉叶反应不过来,因为她不知道一天她会花多少钱。
杨玉叶开了工资后,会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抽屉并没有锁,她告诉叶母钱在那里,她要给叶扬花,有时还要出去买菜。杨玉叶摇摇头,笑笑,关桂玲指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个傻妮子,没个心眼。”
杨玉叶看惯了叶母嗑瓜子的动作,一个姿势能保持很长时间,瓜子皮会在手下渐渐增多,她像是心不在焉,看不明白她在想高兴地事,还是想不高兴的事。
叶扬很小的时候,杨玉叶不让叶母买瓜子,她怕叶杨自己嗑瓜子时会卡住,叶母磕了会带着唾液塞进叶扬嘴里,她还会把各种零食嚼碎了喂给叶扬吃。她反驳杨玉叶的理由是:你们都上班,我不会叫她哭一声。
开小卖部的老局长罗在江证实了叶母的说法,罗在江是离休干部,是解放战争中打下双泉县城时,第一个进入城内的解放军战士,他是爆破手,部队走时,留下一部分部队干部分散到各地帮助地方搞建设,罗在江是其中之一。从林业局局长位子退下来,他闲不住,搭了移动房在街上开了小卖部。
罗在江喊住走过的杨玉叶,严肃地告诫她:“你婆婆在我这一天要给你孩子买四块(元)钱的东西,不买就哭,一哭就买,在我这买东西我应该高兴,可这样惯孩子不行。”杨玉叶那时的工资一月不到二百元,叶一平还不如她高。
闻天泰听到媳妇跟人说话,出门看时是杨玉叶,他瞧瞧关桂玲神秘的地下党样,操着湖南口音训斥着:“干啥子嘛?阴沟的虫,见不得天,婆娘的嘴巴乱说,叶,不相信吆。”
闻天泰是从湖南当兵随部队来这里的,他与罗在江一样留在了地方。
闻天泰住队时在杨玉叶的老家,他随袁好的妇女组在生产队干活,歇工时,妇女围着他听他讲笑话。杨玉叶住进林业局后,袁好与杨树林带着棉花来杨玉叶家帮助拆洗被褥,袁好在院子里碰到了闻天泰,两人对视了一会,都认出了对方。闻天泰从此看杨玉叶就很亲切,像是娘家人的感觉。
又一个冬天临近了,似乎一开始就比往年冷,街上的法国梧桐的枯黄的叶子还没有落尽,一场大雪覆盖了双泉大地。
叶杨还是喜欢在外疯跑,袁好早早的给叶扬备好了各种厚度的棉衣,杨金枝给叶扬做了一堆花棉鞋。叶扬被打扮的成了摇摆的小企鹅。叶母在外面踱着步,身体瑟缩着。她问杨玉叶:“有剩下的棉花吗?我拆换一下我的棉裤。”袁好拿来的棉花全做了被子,包括叶母的被子,杨玉叶想起了结婚时袁好给她做的棉裤,她拿出来给了叶母。
农村娘家嫁女儿是要做棉衣棉裤的,即便不穿,也要压在箱底,可能寓意娘家希望女儿温暖吧。
叶母有些不好意思,杨玉叶解释:“放在家里也穿不着,您在外边看孩子,太冷。”回娘家时,杨玉叶对袁好说:“今年天冷,给我做双棉鞋吧。”袁好知道杨玉叶的用意,她自从上了大学后就没穿过棉鞋,在东北冰天雪地都不穿,会在这里穿。袁好还是拿出了她的新棉鞋,杨玉叶和她的鞋码一样大。
叶母穿上杨玉叶的棉裤、棉鞋,在外边自在多了,杨玉叶看了她换下的棉裤,棉花硬的瓷实,杨玉叶想起她拆掉的叶一平的棉袄,黄黄的棉花成了毡子,印着圈圈水迹,不知几年不曾拆过,脏的地方,是用水洗过。
叶一安的媳妇就要临产了,杨玉叶督促叶母准备去叶一安家照顾月子。早在叶一安的媳妇刚怀孕时,杨玉叶就声明她会安排好叶扬,让叶母安心去叶一安家,杨玉叶不完全是高姿态,她总算盼到了有了让叶母离开的借口,天天守着这样一个人,过的极不踏实,感觉就像身边有个特务一样,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也有可能昭告天下。
杨玉叶的表态,让叶一安的媳妇沉思了一段时间,叶母不说话,看着叶一平,杨玉叶实在是怕叶一安的媳妇做出别的选择,没有商量地说:“就这么定了,不然,人家会说我大的不懂事,当奶奶的缺了这一课也是遗憾。”
叶一平把叶母送到了叶一安的家。杨玉叶提前去了一趟娘家,与袁好商量来带叶扬一段时间,半年后,叶扬就能上幼儿园了。袁好在家有干不完的活,有地要种,有一大家子人的棉衣、棉被要做,包括儿媳的棉衣、棉被,还有一大家人吃饭。杨树林看着袁好迟疑,劝袁好:“去吧,家里有我呢。”
袁好来了杨玉叶的家,杨玉叶的情绪就像解放前后有了天壤之别,家里想起了杨玉叶开心的笑声。叶一平渐渐的沉默了,杨玉叶的笑声刺激了他,他实在是想让他的母亲享受这种环境,叶母却让杨玉叶笑不出来。
杨玉叶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她与叶一平被无数的绳索缠绕着,几乎要窒息,她拼命地撕扯着,无数的绳索变成了无数的菟丝子。
杨玉叶对菟丝子很熟悉,地里的豆秧被黄黄、细细如铁丝的菟丝子缠绕后,秧苗会变瘦,甚至枯死,菟丝子不生根,是寄生植物,它吸收的是寄主的营养,如果不清除,会蔓延,豆子会颗粒不收,杨玉叶经常去干清理菟丝子的活。她感觉她的生活成了扯不断理还乱的局面时,记忆中难缠的菟丝子进入了梦中。
叶一安的媳妇生了,是一个儿子。叶一平与杨玉叶前去看望,一家人喜是喜着,总有瞬间的阴云流露出来,杨玉叶知道,叶母在的地方是没有真正的欢天喜地的,即便是她曾经说的知根知底的本村媳妇,不久她就会列出无数的罪状来。那种说法是用来打击杨玉叶的,是否是真心的表白也是难说。
叶一平羡慕叶一安生了儿子,看不够那孩子圆圆的大脑袋,叶母看了有了心酸,说:“我早就说把叶扬带回家不上户口,你们再生个儿子,现在又不缺粮食吃。”叶一蓝接话说:“平儿过的好是好,就是没个儿子。”叶一平脸上有些挂不住,叶母用犀利的眼光狠狠地瞄了一眼杨玉叶,叫杨玉叶明白这是她的短处。
杨玉叶只要摆脱了和叶母朝夕相处的日子,不管叶母说什么,她都上不来气,她笑着对叶母说:“叶一平喜欢女儿我才生的,不信您问问他,叶扬是叶一平的宝贝,他不会放给您,让她的宝贝女儿过他过过的生活,还要当个黑人。”
叶一平也许觉得对叶扬不公平,笑笑说:“闺女、儿子一个样,女儿将来更疼我。”叶母与叶一蓝无趣的去旁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