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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边(2)

水声喧哗。他就这样静静地洗着、想着,隐约间忽然一怵,似乎赤裸的肌肤感受到了一种被盯视的微灼。他回身看看,四壁苍然静默,只有肥大的芭蕉树如同一排体态丰盈的女人,在背后站立着。神经过敏,他骂了一声自己,顺着水流又涉进深水里。正在这时,他真切地听到了两声低低的、像是一直忍禁住的哧哧的笑声。

没待他顺着声音回头,那笑声终于咯咯咯地爆发着从高岸上冲撞下来。他猛一回头,只见阿扁赤光光的黑影子欢叫着向他扑下来——

四眼四眼,臭脚四眼!我们总算找着你啦!

回身望去,他和从蕉林边走出来的微笑着的阿佩,视线撞个正着。

她朗朗笑着:洗得好专心,好利落的身子。我不要阿扁惊动你,已经看了你好一阵子啦。

他一时呆在那里。赤裎相对的窘困还来不及生发出任何反应,同样赤裸着的阿扁已经跳到水里,欢天喜地和他嬉闹起来。——打水仗!四眼我和你打水仗!哗哗的水花立刻溅得他眼花缭乱,他才想起自己的眼镜还撂在岸边石板上。

阿扁——!他喊了一声便止住了,只听见阿扁——天,他简直是异想天开一般地大叫起来:阿大阿大!你也来呀你也下来呀!……

这孩子和我有孽缘,我早说过的。多少年后,路北平这样对阿苍说。你想想,我该怎么办呢?往日在村口井台上,只有我们男知青光着膀子洗澡吓得那些女工女生们呱呱乱跑的道理,难道我如今,在深山老林里独自赤裸着,还要被一个吟吟笑着的女人吓跑么?况且,还有阿扁,他简直就像命运的使者一样,不容分说、理所当然地就在水里和我耍闹起来,这时候,我——哪怕就是赤条条的我,可以“临阵脱逃”么?

这都是事后的回述。在当时,也许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又或许是一种异样力量的驱动,路北平在一瞬之间作出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奇特的决定:就这样。他迎向那片夕阳下的霞彩粲然一笑,几乎在毫无间隙的时间里,路北平已经被阿扁的欢乐完全感染了。

“四眼,好你个臭脚四眼!你是不是藏起来不见我们,四眼!”哗哗哗……

阿扁像一朵莲花似的围着他拍水打水,水雾在阳光里耀起了红绿的虹彩,暗蓝的山谷里回响着他的清脆的童音。路北平心底里这一阵郁结的所有种种,蓦地被释放出来了。好你个阿扁!他大叫一声,抖擞起他当男孩子时的全部捣蛋能耐,把水花横着撩,竖着撩,直直的水柱在阿扁身体上开花溅落,他像黑泥鳅一样在水中上下钻着、躲着,终于呛了几口水又大叫起来:阿大阿大!你下来呀!帮帮我,下来呀!

话音没落,阿佩已经砰地跳进水里来,两手胡乱麻花地甩打着水,护着阿扁一起向路北平发动攻击。他俩毕竟仍旧不是路北平的对手,他只需腾出一只手来撩水,已经把阿佩呛得七仰八叉。她发了狠地扑打着,可水花似乎与路北平硕大的身体绝缘,只是一个劲往她的眼里、鼻里、口里钻。不玩了阿扁!不玩了,小心你刚病好又要复发!水花迅速浸透了她全身的碎花薄褂,当路北平和阿扁终于喘着气停下手来,山谷里震荡着的空气顿时平静,他发现,自己裸身面对着的,其实是纱样透明的水布裹着的这个女人的另一个裸身。他的目光碰到了阿佩的目光,他在自己目光的颤抖里,同时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你好有力气。阿佩喘着,终于说。

他是牛魔王!他是牛魔王!阿扁叫道。

他呵呵笑着涉水回到岸边,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落日只留下一缕余晖点染着山林。哎哟,风凉,他轻轻叫了一声,伸手把恋恋不舍的阿扁拉上来,又把手向阿佩伸过去。阿佩直直望了他一眼,将手伸进了他的细长粗大的巴掌里。

他捏到一团骨节粗大却松软柔滑的肌肤,感觉到自己心里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抖颤。

好冷。她叫了一声。她的指头触到了他的手背上茂密的细毛。

回窝棚里去,赶紧回窝棚里去。他抱起岸边的衣服、眼镜、收音机,把阿扁护在怀里,匆匆往窝棚跑去。阿佩提起岸边一个什么篮子,也哆嗦着跟了上去。

山里的气温就是这样古怪,刚才还是蒸人的燠热,太阳一落山,便像雪水一般地清凉下来。

3

火生起来,人暖了,话也多了。

太乱了,很抱歉,我没想到会有人来,从来不收拾。路北平已经匆匆穿好了衣服,白背心,短球裤,一边生着火塘的火,一边絮絮地说着。

光屁股的阿扁已经跳到他的木板床上,拨弄起他的各种玩意儿来——闹钟、收音机、手电和口琴。

阿佩倚在门边偏着头拧干她的头发,眼神里藏着一线戏谑的笑意,两条本来永远圈在耳边的大粗辫,如今披散着流泻在肩上,色泽有点泛红。水珠仍在不断地从她透湿的身上滚下来。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追索着他的短裤长腿的忙碌的背影。他把水桶里存放的溪水盛进吊锅里,悬架在火塘上烧着,回身向她扔过一身工作服,笑笑说:湿着冷,先换上。

哟,吃官粮的工作服。她接过,调皮地嗅嗅:臭不臭?那我就吃一会儿官粮吧,等火烤干了再换上。

那你就吃一回官粮吧,吃一回吧。——本地老乡都把由国家分配口粮的农垦兵团、驻军部队统称为“吃官粮的”。他愉快地漫应着,视线的一角瞥见,她随意地走到窝棚的一角,就那样毫不避忌地,已经把湿衣一件件全褪了下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见女性裸裎的胴体,目光一抖,本能地把脑袋偏了过去。可是又分明感到,视网上的某一个位置,其实是顽强地摄入了每一个细节的。火光托出的肌肤显得比平日白亮,不知为什么,那身体像氤氲着一层朦胧的光晕,乳峰饱满高耸,在黑暗中雕镂出深刻的曲线。小腹下隐约显现的一片苍黑甚至让他心里一颤:女人也那样的么?记得文革中偷偷爬进上了封条的中学图书馆,曾经和伙伴们躲在仓库里翻找那些早已想望却不敢言说的西方画家的“黄色画册”。那些惊心动魄地出现在眼底下的女体——夏娃、维纳斯、希腊女神什么的,在两腿间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三角区里,画家笔下,可全是光滑润泽的呀。

这个不经意的发现,更刺激出他某种危险的欲望。他勉力把身体移到床边,和阿扁逗耍着,一种感觉由下而上地膨胀起来。

阿佩一身清爽地回到火塘边,路北平已经支起几根木棍为她烤晾衣服。她提过门边的篮子,开口第一句话,却把路北平吓了一跳:四眼,你为什么要穿衣服?她把湿衣一件一件在火边晾开来,一边说:海南地,六月天,看你里里外外密行密缝,还要加绳子捆绑,真是瞄你一眼都要热死人。刚才那样的身子,多利落!

利落?路北平下意识张张臂膀,轻声笑起来:嘿,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我要反过来问你们的——为什么不穿衣服?像八哥、阿木、阿秋他们,光里光当的,不嫌——难受?他小心避开了“害臊”二字——也不卫生呀,我看阿扁的病,就是因为不穿衣服,在山里蚊叮虫咬染上的!

卫生,呵呵,卫生,阿佩掂量着这个陌生的或许是在公社识字班上听说过的字眼,撇撇嘴说,穿衣服——叫卫生?你们吃官粮的年年有布票分配,我们做流散的上哪里——卫生去?细佬崽是七月竹竿,裤头没穿紧他又拔高了,你还想让阿扁他们怎么——卫生?她拍打着粘到衣服上的草屑。你那天从寨子里刚走,我们八哥、阿木几个,就为你穿衣服的事情议论开啦。你看八哥他们,晒得黑光光的,山蚂蝗都吸不上身!八哥说:人是日月生养的,不露阳就少了阳气,那些阴气重的蛇虫鼠蚁,就要随身上罗。都说你四眼这大热天衣衫密实的,困着一身阴,要招鬼招祸的呢。我就说:看我哪一天让他脱光罗,露一露阳给你们看看!哈哈,他们还跟我拍掌落了赌,没想到今天我和阿扁没费工夫,就看见你露阳啦!咯咯咯……

她纵声大笑起来,两只赤脚交叉着伸展开来。黑暗中那两排象牙色的丰润的脚趾,不时跷着、裂着、勾搭着,一直隐隐地刺激着他的视觉。阿佩搂过阿扁——他也在一边哧哧笑个不停,又说:刚才,亏得我们阿扁忍得住笑呢!

露阳。她把那一场或许是他平生未有的尴尬,说得如此稀松平常。想像着自己裸露的身体,曾经被一个陌生异性的眼光不动声色地欣赏、研读了半天,路北平回想起那种肌肤上敏感到的目光的灼射,他忽然沉静下来。——露阳。八哥那话里,或许,并不仅仅只是一通怪力乱神的胡说而已?

笑过了,阿佩才进入正题,掀开篮子上面蒙的罩布,现出里面雪白的米糕。路北平一看就乐起来,那是他从小最爱吃的白糖米糕——粤地人不知为什么称作“伦教糕”的。阿佩缓缓说道:阿扁病好啦,不是你带来的药,我真怕又要哭一次端午呢。唉……八哥叮嘱要还礼还到家,要给你蒸几笼伦教糕。蒸出一笼来过山找不着你,又蒸一笼还是见不着人;今天这是第三笼了,八哥说,事不过三,就是等到天光地白,也要把礼送到。人家救你一命补了乾阳,你不知答报,是要受阴损的呀!无论如何阿扁抢着说:是我今天要守在牛棚等你来的,是我说有牛就有人的!

阿佩说:这一笼是下午才蒸出来的,趁新鲜,赶紧吃吧。阿扁,四眼救你一命,还不快还个礼。

我不做!阿扁拧着脖子哧哧地笑,他是牛魔王,刚才叫我呛了水,我才不做呢!

你跟我犟牛?再犟,我就不准你叫四眼过山来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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