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海山——718货轮船长；
苏敏——海山的妻子，医生；
母亲——海山的妈妈，苏敏的婆婆；
刘美——大副杨刚的妻子，海山的妹妹；
周祥——新港海运公司工会主席；
杨刚——718货轮大副，刘美的丈夫；
水手若干。
序幕
【东海之滨，望夫崖。
【望夫崖像一个企盼中的女人，默默地翘首望着大海，望着该归而未归的亲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中秋夜。本该皓洁明亮的圆月渐渐被乌云吞食。夜色深沉而燥热。让人烦躁不安。
【风声中夹杂着单调的海浪声。
【夜色还是黑茫茫的，混沌而显得不可征服。
【台风紧急警报在大幕未启时就已响彻剧场：“台风紧急警报！台风紧急警报！今年第15号强台风已经在东海洋面上形成，现在正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向我省沿海靠拢，中心风力可达12级以上，预计未来24小时之内将在浙江东部地区登陆，各有关方面请做好抗台救灾准备……”
【幕启，一位苍老的母亲提篮向望夫崖走来。
【老人在望夫崖前摆上祭品，望望奔涌的恶浪，扶着望夫崖，心像坠着一块巨石。
母亲：海山他爹，十年前的今天你走了，每年的这一天，中秋节，我都给你捎几个月饼，在这望夫石前悄悄地与你说说话。今天又是中秋节，你快来吧，这是月饼（把月饼慢慢抛进大海），这是绍兴加饭酒（把酒慢慢撒进大海）……老头子，你吃完喝完可要去看看儿子海山，海山的船这会儿还在海上，正好遇上台风，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
【风声紧了，海浪急了，渔船、货轮进港的汽笛声不断传来，使整个海面显得更加动荡不平。
电话声：新港港务局，新港港务局，我是台湾654号渔轮，要求进港避风……
回话：我是新港港务局，同意你们进港避风，停泊位置是101号码头……
电话声：新港港务局，新港港务局，107号渔轮呼救，107号渔轮呼救……
回话：107号，107号，我是新港港务局，什么情况，请讲……
电话声：107号触礁，请赶快派人抢救……
回话：107号，107号，我们立即派人救援……
【母亲焦急不安地注视着海面，她被这刺耳的声音包围着。
【台风警报又一次传来：“台风紧急警报！台风紧急警报！今年第15号强台风已经在东海洋面上形成，现在正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向我省沿海靠拢，中心风力可达12级以上……”
母亲：（迅速地将所有祭品抛入大海）老头子，儿子海山驾驶的718货轮就在海上，你快去帮他一把，帮他一把……（一个闷雷）老头子，你听见了吗，快去帮帮儿子！……
【女儿刘美急匆匆上。
刘美：妈！妈！……哎呀，妈，都快下暴雨了，你还待在这儿……
母亲：阿美，这回你哥和杨刚他们的货轮怕是遇上台风了。
刘美：（担忧地）这回台风来得这么快，这么凶，非得出事不可……
母亲：你瞎说什么！（又焦虑地望着大海）你哥是有经验的船长……唉，本来这时候该回来吃月饼的……
刘美：妈，你别想那么多，先回家吧，小洋洋他……
母亲：小洋洋怎么了？
刘美：小洋洋高烧不退，嫂子说可能是败血症。
母亲：天啊！（滑倒在望夫石边）
刘美：妈！
【高频电话的对讲声、呼救声、台风警报声继续传出。
母亲：（呆呆地望着望夫石）望夫石，望夫石啊！你在这儿望了多少年，盼了多少代，海上男人的艰辛，岸上女人的苦难你都清楚，你要是块有灵性的石头，你就把海山他们盼回来吧！
刘美：（扶起母亲）妈，快回吧！（扶母亲下）
母亲：（回头喊）海山，你可要小心啊！（下）
【天幕上出现货轮的驾驶台，船长海山和水手立于驾驶室。
【风声、涛声、机器声混杂一片。
海山：（沉着指挥）左满舵！
水手：左满舵，满舵左！
海山：右满舵！
水手：右满舵……
【一个巨浪打来，发出可怕的响声。船体大幅度倾斜。
【一声触礁的轰响，船体剧烈晃动。
【大副杨刚急上报告。
杨刚：船长，触礁了！船体拦腰被戳……
【强烈的音乐。灯灭。
第一场
【海山家，公寓房一楼。家邻海，靠码头。
【呼呼的风声，哗哗的雨声。
【幕在孩子揪心的啼哭声中启。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工会主席周祥在门口撑着伞，焦急地等待着救护车。
【海山的媳妇苏敏坐在摇篮边。摇篮挂着吊瓶，苏敏为孩子轻轻揩着凉毛巾，孩子的哭声渐低。
周祥：苏敏，别急，救护车一会儿就到。
苏敏：老周，你进屋吧。
周祥：没关系。（不住地张望）
苏敏：真难为你，老周。
周祥：这本来就是我们工会管的事。（探头进门）小洋洋好些了？
苏敏：（摇摇头，泪汪汪地）偏偏他爸爸又不在，我真担心……
周祥：没事，一切都有我们工会。
苏敏：（点点头，似乎安下心）……
【她看看吊针，看看孩子，孩子平静了下来。
【她又看看柜子上海山的照片，慢慢取过桌上摆着的日记本，提起笔。
苏敏：（心声）海山，孩子病了，病得不轻……我真怕孩子见不着你……
【刚写两句，孩子又哭了，她立即放下笔。
苏敏：小洋洋别哭，爸爸会回来的……
【刘美扶母亲上。
母亲：（见周祥在雨中）老周，你这是……
周祥：我在等救护车。孩子这会儿刚安静下来，没事。大妈，你快进屋。
母亲：（进来）小洋洋！……
苏敏：妈，你别急……
【救护车声。刹车声。
周祥：快，车来了。
【大家手忙脚乱，抱孩子，提吊针，取衣服，拿伞……
周祥：（对苏敏）你为孩子已经熬了几天几夜了，就别去了。
苏敏：（流泪无语，抱过孩子）……
周祥：（接过大妈手上的东西）大妈，有我们呢，你就在家歇着。
母亲：老周，媳妇她，她前几个孩子都没保住，今年都四十了，我就这么一个孙子……
周祥：大妈，你放心……
苏敏：妈，你就别去了。
母亲：（对苏敏）我们刘家就小洋洋……
刘美：妈，嫂子心里够烦了，你就别去添乱了。（将母亲按在沙发上）
【救护车喇叭声。苏敏、周祥急下。
母亲：（目送救护车下，在沙发上靠了会儿，看看钟，忽又站起，打开电视）……
刘美：（知道她母亲的心思，关了电视）妈，你歇会儿不好吗？看什么电视。
母亲：现在是浙江台气象新闻预报时间……（又打开电视）
【电视声：“台风紧急警报！台风紧急警报！今年第15号强台风……”
刘美：（又去关电视）听什么！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活得挺好。（装上磁带，插上耳机）
母亲：（生气）你说得真轻巧！你哥、你男人都在那条船上……
刘美：杨刚这样的男人有没有一个样。
母亲：你这是女人说的话吗？
刘美：（内心痛苦）嫁个海员真没意思，一出海就是半年，一个人守空房……
母亲：杨刚这孩子厚道，老实，你不喜欢我还喜欢呢！我可告诉你，你脑子别往邪的歪的想！
【小汽车刹车声，喇叭催促声。
刘美：（抬头看门外，亲热地招呼）嘿！……（又传出几声催促的喇叭声）来了，来了。（打起伞）妈，我走啦，拜拜！
母亲：你干吗去？
刘美：上舞厅呗。
母亲：（也探头望望室外）谁在哪儿等你？
刘美：你就别问了，一个大款，老板。
母亲：我听说这个老板有妻子，有儿女……
刘美：你管人家这些干吗！
母亲：我是你妈，今天我就得管！（命令地）回来！你给我坐下！
刘美：（回身几步）你这是干吗，疯七疯八……
母亲：什么？你说什么？
刘美：我说你疯七疯八，干什么嘛！
母亲：（一把抓住女儿）是我疯七疯八，还是你疯七疯八？你一天到晚和这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疯在一起，人家背后都在说我这个当娘的，戳我的脊梁骨，你知道吗？
刘美：（无所谓）一帮背时鬼，我又没去卖身……（门外喇叭在催促，想走）……
母亲：（夺过女儿的包，不让走）……
【小汽车喇叭又一次催促。
刘美：（背起包就走）我就跟他过了，又怎么样？（夺门而出）
母亲：阿美！阿美……
【母亲气得颤巍巍，差点摔倒。
【苏敏上。
苏敏：妈，你怎么了？
母亲：给我一颗救心丸……（吃药，慢慢恢复平静）小洋洋怎么样？
苏敏：没事，我回来给他拿个奶瓶。
母亲：好媳妇，你告诉我，小洋洋真的没事？
苏敏：妈，真的没事，我是医生，我知道。妈，你身体也不好，可别急出病来，你早点睡吧。
母亲：（坐下，一筹莫展）这个天……又是台风，又是病，好端端的孩子，刚满月就这样……（偷偷拭泪）
苏敏：（倒了热水，递过热毛巾）妈，你擦把脸，我再给你洗洗脚，睡吧，别想那么多。
母亲：（颤颤地接过热毛巾）好媳妇，苦了你了……
苏敏：做海员家属的，哪一家不是这样，我和海山这么些年，也惯了。
母亲：我知道你心里苦，为海山，苦了这么些年……
苏敏：妈，你不也一样苦过吗？海山他爸爸过去也在船上，也当船长，十年前一走……
母亲：（不忍提起）别说了！……（默默地站起拭泪，看看墙上用框子镶嵌着的许多块红色的鹅卵石）海山他出海一次还给你带一块这红红的鹅卵石回来，老头子他什么也没留下……
苏敏：妈，我真不该说的……
母亲：不，说说好，以后你心里想的也别老往那本儿上写了，我们娘儿俩说说话，你把苦水向我倒倒……我们都是女人……
苏敏：（抱住她）妈！……
母亲：快回医院吧，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来。
苏敏：（顺从地应声）唉，唉……
【母亲进内。苏敏回身拿起脸盆，又加点热水，端进。
【周祥上。
周祥：苏敏，苏敏。
【苏敏急出，示意轻声。
苏敏：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周祥：（默默地递过病历卡和化验单）……
苏敏：（看毕伏桌而泣）……
周祥：医院说要家属签字。
苏敏：好，我去签。（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身）不，我不签！（举着发抖的手）我签不下这个字……等他爸回来吧，他爸爸还没有见过这孩子的面，我不签……
（揪心揪肺，哭不出声）
【母亲从内出，拿起奶瓶往外奔。
周祥：大妈，你干吗去？
母亲：我去医院，我要看小洋洋，我要看小洋洋！他要真出了事，我们可怎么活！……
周祥：大妈，败血症还不是绝症，会脱离危险的。苏敏，要是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办，我代表海运公司签这个字。
苏敏：不，不，等他爸回来，让他爸签……
母亲：老周，海山的船什么时候回来？
周祥：（一时难言）公司一直在跟他们联系。
母亲：怎么样？碰上这次强台风了吗？
周祥：公司一直在呼叫，可总是联系不上。
苏敏：（遥望海上）海山！海山！你在哪里？……
母亲：（站在门外）海山，你快回来看看孩子……
周祥：大妈，你们都别着急，海山一有消息，公司马上就会通知你们。大妈，进屋吧。
母亲：不，我就站在这儿，我要看着海山的船回来。
苏敏：（拉她进屋）妈，你要着凉的。
【母亲仍执拗地站在门外。
【码头上轮船靠岸的汽笛声，进港联络声。
【周祥把自己带风帽的风衣脱下披在大妈身上。
周祥：（回身拿伞对苏敏）我去医院办手续。
苏敏：（抹去眼泪）不，我去。
周祥：工会已经安排人在病房值班看护小洋洋，你先在家歇会儿，哪怕半小时，好吗？
苏敏：（摇摇头，拿起伞，正想出门，一个霹雳，吓得扔了伞，一把抱住周祥）……
周祥：你别怕。
苏敏：（很不好意思）对不起……
周祥：没什么……（拾起伞放开）
苏敏：（又拿过伞欲出）……
周祥：（见她一定要走）这样吧，风雨这么大，我叫公司派辆车来。（打电话，不断忙音）我去叫辆出租车，你等着。（冲进雨里）
苏敏：妈，你进屋吧。
母亲：（摇摇头）……
【轮船进港的汽笛和高频电话对讲声。
【海涛哗哗，冲击着苏敏的心。
【音乐声起。
【苏敏万般无奈地坐到桌前等待。
【光渐收，收聚到苏敏身上。
【音乐继续。
苏敏：（望着桌上摊开的日记本，又看看海山的照片，提起笔来）……
苏敏：（心声）海山，我又提起笔写日记了，结婚这么些年，我已经写了整整六大本日记，而你，还没看到过我写的哪怕是一个字，你每次出海回来，总要搜查我的日记，可我每次都藏起来了。因为这，你每次都埋怨我，甚至生气，可我不能，不能给你看哪……海山，我这记的是一个海员家属的苦，说不完也写不完的那些苦。那些漫长的不眠之夜，那些台风季节揪心揪肺的等待，那些强作欢笑送你上码头，上货轮，一转头一背身又开始默默哭泣，默默祈祷，默默相思的泪水……为以前我们失去的孩子我哭过多少回，你知道吗？为了小洋洋，我流过多少泪水，你清楚吗？为盼你回来，我偷偷跑到望夫石前望过多少回，你明白吗？……可这些，我不想告诉你，我只希望你快快活活地在海上……
【周祥上。
周祥：大妈，苏敏，出租车来了。
【电话铃响。
周祥：（接电话）喂，哪里？噢，张经理（对大妈，苏敏）……什么？……
苏敏：什么事？
周祥：（慢慢搁下电话）海山他们的船，沉了。
【苏敏和母亲同时冲了出去。
苏敏：海山！……
母亲：海山！……
【周祥默默地出去为她们撑开一把黑伞。
【暴雨不停地哗哗下着。
【幕落。
第二场
【仍是这个家。烦人的台风和暴雨已经过去了，船该出港的出港，该进港的进港，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幕启，母亲在家门口晾衣服，听到进港汽笛便跑上海堤，面对着大海，祈求儿子海山生还归来。
【一会儿，刘美上，拎了一个玩具盒。
刘美：妈，妈！……
母亲：（虔诚地继续祈求，不受干扰）……
刘美：哎呀，妈！你这是做什么呀！
母亲：（发火）你吵、吵、吵什么！
刘美：好好好，你求你的。
母亲：整天没心没肺，你哥、你男人是死是活……
刘美：（打断）哎呀，公司不是说了，现在情况不明，船是沉了，可船上的三十几口人到底有几个生还，谁也不清楚。
母亲：你没再去公司打听打听？
刘美：去了多少回了，公司就是一句话，正在与各方联系，（坐下）我也不是不惦着这件事，撇开我哥不说，我与杨刚总还是夫妻……
母亲：（坐到女儿身边）孩子，要是他们真回不来，我们一家三个女的都失去了男人，这命，也太苦了。
刘美：（也流出了眼泪，安慰地）妈，说不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忘了，前年强台风，说是他们的船与福建一艘渔轮相撞，死了不少人，你那时候也急得死去活来，结果我哥的718轮好好地回来了。他是老船长了，航运学院毕业这么些年，老经验，你就放下心里这块石头吧。
母亲：（还是高兴不起来）真要是这样就好了。（慢慢站起来走向门口，遥望大海）
刘美：（拉她进门）我哥命大，碰上多少次台风他都没事。
母亲：可我这眼皮老跳……
刘美：哪一只？
母亲：（指了指左眼）……
刘美：啊，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们家时来运转了！（解开玩具盒，拿出叮叮当当作响的婴儿玩具，走到摇篮边）小洋洋转危为安，今天出院，这不是好兆头吗？（把叮叮当当的玩具挂在摇篮上）
母亲：（被女儿的情绪所感染，也玩了一下叮叮当当的玩具）你哥回来见了小洋洋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对了，帮我晾晾这床单。
刘美：（一边晾，一边说）真便宜了这种男人！什么责任也不担，出海一趟回来，白捡一个胖儿子！
母亲：我说阿美，这回杨刚回来，你也该要一个孩子了。
刘美：我才不要呢！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受的了，再添一个小仔子，那可真是苦海无边，看看我嫂子……
母亲：不行！就得添个孩子栓栓你那颗心。
刘美：得，得，得，这事咱俩说不到一起。我帮嫂子接小洋洋去。
母亲：公司已经派车去了，一会儿会送来的。来，你还是再给公司打个电话，说不定这会儿有个准信。
刘美：（打电话）海运公司吗？我是718轮家属，718轮现在有消息吗？什么？我听不见！哎呀，你们这里声音太杂了！对不起，你讲慢一点。噢，噢，还是没准信，仍在加紧联系。什么？你们听说什么？是么？你快说呀，嗯，嗯……这消息太好了！（摘下电话）妈，你听见了吗？有个外国电台播了一条消息，说有艘外轮在东海洋面上救起了一条沉船，船上有中国船员……
母亲：有没有海山和杨刚？
刘美：肯定有！
母亲：（高兴得流出眼泪，出门遥望）望夫石，这回你显灵了……海山，我还给你留着中秋月饼呢！
【电话铃响，刘美接电话。
刘美：喂！谁呀？死鬼，是你？什么事？真的？（轻声）你等等。（捂住听筒）妈，你给哥准备准备吧。
母亲：唉，唉。对了，那套海员服得烫一烫，那双新皮鞋也得擦一擦。（母亲自言自语地进内熨衣擦鞋）
刘美：（支开了母亲，半躺在沙发上，继续讲话）喂，你说什么美事？一块儿去深圳玩玩？行啊，实行三包吗？三包还不懂？别装傻，包吃包住包花呗！供不起？那你就别打我的主意，怎么样，不服不行吧？（自得地窃窃地笑）嘿嘿嘿……什么？明天就走，那不行，我还没跟我妈商量。好，一会儿再说，拜拜！（给了一个飞吻）
母亲：（在内室熨衣擦鞋）阿美，谁的电话，这么高兴？
刘美：（走过去）妈，我跟你商量件事。
母亲：什么事？
刘美：我想出去一趟。
母亲：去哪儿？
刘美：出去玩玩。
母亲：去哪儿玩？
刘美：深圳旅游。
母亲：好啊，等杨刚回来，你们爱上哪儿玩都成。
刘美：谁跟他去啊！他那么几个钱够深圳玩一趟吗？
母亲：（很敏感）那你跟谁去？又是那个什么大款、老板？
刘美：这你不用管。
母亲：（停下手中活）我要不管，你不知成什么人了！
刘美：我不去还不行吗？（拨电话）喂！是我。我不去了。没为什么，不去就不去了。（“啪”一下扔了电话）
母亲：（扔开活，坐下，伤心地）杨刚就要回来了，你却要出去，跟人出去。
刘美：我出去又不是死在外边，我又没跟杨刚离婚，你烦什么烦！
母亲：只要你答应以后跟杨刚一心一意过日子，我还烦你什么？我吃饱了撑的！
刘美：（情绪起伏不平）跟他过日子？（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突然激动地站起，扔去香烟）那是守活寡，是过日子吗？
母亲：哪个海员的老婆不是这样过？就你特别？你看看你嫂子……
刘美：她是她，我是我。她把她的苦全藏进了日记，我做不到，我有我的活法……母亲：什么活法？鬼混！
刘美：鬼混又怎么样？我是年轻女人，我需要有人陪伴，我需要爱，一个女人的爱！
母亲：爱爱爱！我也是女人，你爸在的时候我这样过，你爸不在的时候我也这样过，就你受不住，熬不得……
刘美：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们，你们这辈人就像两根木头放到一块……
母亲：（重重打了女儿一记耳光，气得瘫在沙发上）……
刘美：（怔怔地捂着脸）……
【杨刚上，身上还穿着救生衣。
杨刚：妈！妈！
母亲：谁？
杨刚：妈，阿美，是我，杨刚，我杨刚死里逃生回来了！
刘美：（愣愣地看着杨刚）……
杨刚：（也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阿美！（火一般地抱住她）……
刘美：（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哭了）……
母亲：（高兴得抹泪）杨刚，海山呢？
杨刚：（难言地掩饰）……海山大哥他也得救了，漂到海旦岛，受了点伤，暂时留在小岛卫生院治疗一下……妈，你别急，没事的，真的没事……
母亲：妈不急，妈不急！还正给阿美说中了，海山命大。我去给你烧好吃的。
【杨刚迫不及待地在床单后吻刘美，母亲回身拿脸盆瞧见，刘美推开杨刚。
母亲：（有点尴尬）没事，没事。你们，你们爱、爱吧。（下）
杨刚：我说老婆，你想我了吗？
刘美：（走开）不想。
杨刚：（追上紧紧抱住）那么大台风你也不想？
刘美：谁说不想？我可不想做寡妇。
杨刚：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满足了。（往沙发上一躺）真像是一场噩梦，突然“轰隆”一声，船体断成两截……
刘美：你们是不是被一条外轮救起来的？
杨刚：不是。我是九死一生，这么漂啊，漂啊，漂上了岸，终于还活着……阿美，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你，我知道你失去了好多……（又亲吻）
刘美：别说了。
杨刚：（突然坐起）阿美，从今往后，咱们重新开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口琴）瞧，这支口琴还没丢。我给你吹一曲。我记得我是靠这支口琴赢得你的心的，结婚前每次约会，我总要为你吹上一段。
刘美：那是以前……
杨刚：以前的日子，才甜美呢。你听着。（吹起口琴）
刘美：（倒在他怀里静静地听）好像以前吹的不是这个曲子？
杨刚：这是著名演奏家杨刚最新创作的《大海啊情人》（又吹）
母亲：（出）阿美，快来帮我，买瓶醋。
【刘美应声出门。
【杨刚又吹，忽见海山的照片，突然停住。
【电话铃响。
杨刚：（接电话）喂！你找谁？是刘美妈的家里。你找刘美？她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有要紧事吗？有事你先跟我说吧……我是谁？我是她丈夫。什么？我算什么丈夫？你他妈的是什么人？（母亲端菜上）你是她丈夫？王八蛋，流氓！……别跟我说了，一会儿我让她去找你，上深圳，三包……（愤愤地放下电话）
杨刚：（呆呆地沉默良久，爆发出来）妈，我要喝酒，给我酒！
母亲：（赶紧放下菜，拿过一瓶啤酒）……
杨刚：不，不要这个！
母亲：（赶紧拿过黄酒）……
杨刚：不要这个！
母亲：（赶紧拿过白酒）……
杨刚：不要低度的，要烈性白酒，烈性的！
母亲：（赶紧换上泸州老窖）……
杨刚：（用瓶仰脖大喝）……
母亲：（觉得不对，夺下）杨刚，你怎么了？
杨刚：（夺回，用瓶仰脖大喝）你让我喝！
母亲：（抢不下）杨刚，杨刚，你倒是和妈说呀，到底怎么了？
杨刚：你问阿美，问阿美！
母亲：孩子，妈知道，怪妈没管好……
杨刚：（含着滚动的热泪）妈，不怪你，只怪我是个海员……（又喝）
母亲：孩子，妈求你，别喝了！
【小汽车鸣叫，刹车。
【苏敏抱孩子上。
苏敏：杨刚！
杨刚：嫂子！
苏敏：海山呢？
杨刚：船长他受了点伤，耽搁在海旦岛，嫂子你别急。（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红红的鹅卵石）船长叫我先把这红红的鹅卵石带给你，我知道他每次出海都要带这个给你……
【杨刚默默地与之握手，然后又转身举起酒瓶。
母亲：你别喝了，别喝了。（拉住他）走，我带你找阿美去。（回头）苏敏，妈去去就来。（拉杨刚下）
【苏敏把孩子放在摇篮里，用玩具逗了逗孩子，然后细细看着红红的鹅卵石，转身拿过那个盛满红鹅卵石的精美盒子，准备安放进去。忽又想起该记一记日记，便打开抽屉拿出日记本，提起笔。
苏敏：（心声）海山，我们娘儿俩终于没有失去你……
【周祥上，手里捧了一束鲜花。
周祥：苏敏。
苏敏：老周，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周祥：别这么说。（送上鲜花）
苏敏：你这是干什么？
周祥：今天小洋洋出院，我为你高兴，表示个意思。
苏敏：（接过来）这花真美。
周祥：（瞧见她摊开的日记本）又在写日记？
苏敏：（点点头）……
周祥：（拿起日记想看）我能打开你心灵的这扇窗户吗？
苏敏：不行，连海山我都没给他看过一个字。
周祥：（在手上掂掂日记本）你心上的负荷太重太重，我们就不能帮你分担一点吗？
苏敏：（摇摇头）女人的心不是男人都能了解的。
周祥：我了解你，从你决定选择海山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承受比其他女人更多的艰辛和痛苦。（郑重地与之握手）你是我们海员的模范家属，真正的模范家属。
苏敏：（感觉有点异样）你今天怎么了，这么郑重其事的？
周祥：（掩饰）没什么，海山不在，我应该更多地帮你分担一点什么。苏敏，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指指照片）我和海山又长得像一个人似的，人家都说我们是兄弟俩，以后有什么难处，你就直截了当告诉我。（把她的日记本放进抽屉）别再记了，你的这颗心会碎的，好吗？
苏敏：老周，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是不是海山……
周祥：海山……你见着杨刚了吗？
苏敏：见着了。
周祥：他怎么说？
苏敏：他说海山耽搁在海旦岛，受了点伤……
周祥：是这么回事……
苏敏：不行，我得去见他。老周，求你帮个忙，弄条交通艇，带我们娘儿俩……
周祥：那……我跟公司领导说一说。
苏敏：你快去。
周祥：（走，忽又停步）我刚刚听到气象预报，说台风又要来，怕不安全……
苏敏：老周，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周祥：（突然双手抓住她的肩头）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人？你不知道，这会儿我心里和你一样，我也盼着海山早早回来！（转身走至海山照片前，偷偷拭泪）
苏敏：（不再坚持，走至门外对大海张望）海山，快回来吧，这回我一定不让你生气，把那些日记都给你看……我都给你看，一页页的，都让你细细地看……【孩子哭，周祥去抱孩子。
苏敏：看你笨手笨脚的。（抱过孩子，塞上奶瓶）噢噢，小洋洋不哭，小洋洋也想爸爸了是吗？宝贝别急，爸爸会回来的，你这狠心的爸爸呀，还没见过你呢……（孩子又安静了，放回摇篮，至桌边翻着日记，突然不愿再看，合上，感慨系之）最难熬的还是那些孤寂的夜晚。看完电视，婆婆睡了，我可睡不着。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想，想到一点，两点……想他，真想他，想得心疼，泪水不住地流，流湿了枕巾，流湿了被头，想哭，又不能哭出声，怕婆婆听见……我也需要温存，我也是女人！……（伏桌而哭）
周祥：你这辈子吃了两辈子的苦！
苏敏：（擦去泪水）真不该给你说这些。
【收拾桌上的东西，拿起杨刚给的这块鹅卵石放进盒子。
周祥：这是什么？（拿过去看）一块鹅卵石？
苏敏：（点了点）每次出海，他都要带回一块，红红的，他说像红豆，就叫他相思豆。
这一块是他叫杨刚捎回来的。
周祥：（托在手心上，手有些颤抖）红豆，相思豆！（忽见上面刻着字，念）“红豆连结着你和我”……都刻着字吗？
苏敏：都刻着他的字。
周祥：（从盒里拿过一块）……
苏敏：这是第一块，从希腊爱琴海捡回来的。
周祥：（念着上面的字）“红豆凝聚着你和我”……（又拿过一块念）“红豆再塑一个你和我”……（再拿过一块）“红豆相思”……（再拿过一块）“相思红豆”……（抑制不住地）海山兄弟，你的这份爱是永恒的！
【母亲拉杨刚上，后面跟着刘美。
杨刚：妈，你别拉，你别拉，我不会碰她一个指头，我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
苏敏：妈，他怎么了？
母亲：他喝醉了。
杨刚：我没醉。（自己拿过一瓶白酒打开，猛喝）
刘美：（走去夺下）杨刚，我求你了，别喝……
杨刚：（推开刘美）走开！（看着海山的照片，痛苦万分，泄露真情）船长，早知道闹成这样，还不如和你一样葬身在大海……
苏敏：杨刚，你说什么……
周祥：（几乎是同时，制止地）杨刚，你说什么！
杨刚：（大声嚷嚷）我说海山大哥他……
苏敏：他怎么？他怎么了？你说，海山他怎么了？……
杨刚：他为了抢出航海日志，一个大浪……把他打下了大海，我跳下海去救他，可再也没有见到他……船长！船长啊！（痛哭）……
周祥：（把那束鲜花摆到海山的照片前，默哀）……
母亲：海山！……
刘美：哥哥！……
苏敏：（拿着全部日记冲出门）海山，你看看这些日记，你还没看过一个字呢！……
【苏敏悲痛欲绝地撑住门框，慢慢倒地。
【孩子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啼哭。
【幕落。
第三场
【紧接前场，仍在家里。
【夜，星空灿烂。
【苏敏抱着孩子呆呆地坐在门口，身边放着六大本日记。
【母亲自厨房出，开门朝苏敏的卧室张望，发现没人，便匆匆往外走。
母亲：（见苏敏的模样，未待开口便泪如泉涌）孩子，外面凉，进屋吧。
苏敏：（毫无反应，傻呆呆的，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大海）……
母亲：（蹲下身，轻轻地，唯恐惊扰她）孩子，怎么又出来，进屋去，啊？
苏敏：（神智已经错乱）老人家，这里离海旦岛远吗？去海旦岛的船票哪儿买？
母亲：（一怔，心如刀绞）我是你妈！……
苏敏：（站起，抓住母亲的手）老人家，快领我去海旦岛，我要去看我的丈夫海山！
母亲：孩子，海山他，他说就回来的，就回来……（扶她几步，顺手取过一个包，收起日记本）
苏敏：别动！（夺过装日记的包）那是我给丈夫带去的东西。
母亲：那你……你让小洋洋进屋睡会儿。（去抱孩子）
苏敏：（不肯放手）你是谁？抢我的孩子干什么？我要带他去见他爸爸……
母亲：孩子，别再糊涂了，你这样下去是要妈的命啊！
【轮机启动声。
苏敏：嘘！你听，轮机发动了，要开船了，我得赶紧上船。（拎包走去）。
母亲：（紧紧拽住）孩子！孩子！……
苏敏：你放手，放手！……
母亲：（仍然拽着）海山，海山，快来救救你媳妇吧！
苏敏：（突然清醒）海山？海山在哪里？
母亲：（急中生智）在屋里，我们进屋……
苏敏：（撒手跑进屋去）海山，海山……
母亲：孩子，海山他已经去了！
苏敏：我不信，不信……
【她恍恍惚惚了一阵，坐下，莫名其妙地回想着什么。
【母亲把孩子放到屋里摇篮里。
苏敏：（喃喃地）我不信，真的不信，昨天我还在日记里跟他悄悄说话……
母亲：（倒了水递过药片）孩子，吃药吧。
苏敏：（定睛看着婆婆，一时清醒）妈，我病了吗？
母亲：（悲中见喜）唉，唉，你病了，你吃药。
苏敏：（顺从地吃药）……
母亲：孩子，进屋睡吧。
苏敏：不，我该记日记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海山说……
母亲：（递过日记本和笔）……
苏敏：（又开始写，唰唰地写）……
【音乐起。
母亲：（捧着日记本对海山的遗像，海山，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看，你媳妇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苏敏：（慢慢停笔，昏昏然往沙发上一靠）我累了，真累。海山，睡吧，你明天还要出海……
【母亲不忍再叫醒她，给她盖上毛巾毯，灭了灯，轻手轻脚关了门。
【刘美买了一堆东西上，左一个袋子右一个盒子，招呼身后的杨刚。
刘美：杨刚，杨刚！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快点！（进屋）妈！妈……
母亲：轻点！轻点！你嫂子刚刚安静下来。
杨刚：（站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妈……
母亲：进来呀！
杨刚：（进屋）嫂子怎么样了？
母亲：这会儿是睡着了，可她，她都不认得我了！……
杨刚：妈，不要紧，可能一时受了刺激……
母亲：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杨刚：妈，有我呢。我以后一天也不离开你，天天伺候你老人家。
刘美：妈，我和杨刚说过了，他再也不出海了，我已经给他联系了一个合资企业，一会儿我就带他去见外国老板。（从袋子盒里取出西装、领带等配套服饰，对杨刚）来，穿上试试。（忙手忙脚地为他打扮）妈，怎么样？
母亲：好，好。以后呀，就这么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进内）
刘美：（也稍稍打扮了一下）走吧。
杨刚：我得先问你句话。
刘美：什么？说呀。
杨刚：你一定得答应我。
刘美：（点点头）……
杨刚：给我生个孩子。
刘美：哎呀，急什么呀，我还想快活几年。
杨刚：（有点变脸）还想每天晚上泡舞厅？
刘美：泡舞厅又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
杨刚：行，行！（脱去西装上衣）这说明你还没断了邪念……
刘美：什么邪念？你说清楚！
杨刚：你还想和那个家伙来往！
母亲：（自内出）哎呀！你们又怎么了？（指指里屋苏敏）轻点。
杨刚：妈，没事，我在为你争取个小外孙。
母亲：好，好。阿美，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小洋洋也断奶了，到时候我孙子、外孙一块儿带。
刘美：（对杨刚）好吧。
杨刚：答应了？
刘美：什么答应不答应，依你就是了。
杨刚：好，那我也依你（挽起她的手）。
【周祥上，手里拎了慰问品。
周祥：杨刚，我正要找你呢。
母亲：老周，屋里坐。
周祥：好，好。（仍在门外）杨刚，我说你呀，不像个男子汉。
杨刚：怎么？
周祥：枕边风一刮，把你刮趴下了。
刘美：老周，你这是什么话？出不出海是他的事，你问问他自己。
杨刚：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有第二次。（拉刘美）走。
周祥：杨刚，告诉你件事。
杨刚：快说吧。
周祥：上海造船厂为我们公司建造的明星号万吨轮已经下水了，公司打算马上接回来试航。
杨刚：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差不多已经是合资企业的人了，我现在就去见老板，他马上就会录用我。
周祥：公司还是让我告诉你，希望由你带领船员去上海接船。
杨刚：你什么意思？
周祥：你将是明星号的船长。
杨刚：哈哈哈！拜拜！
刘美：拜拜！
【两人下。
母亲：老周，请进吧。老周，要我说，杨刚留在岸上也好，他们小夫妻的日子一直磕磕碰碰的。
周祥：大妈，这我知道。这事最终当然还得尊重杨刚本人的意见。
母亲：唉，好，好。你喝茶。
周祥：（送上慰问品）这点东西先让苏敏补补身子。
母亲：老周，你说苏敏的病能好吗？
周祥：我问过许多精神科专家，能好，这病能好。
【突然一声汽笛。
苏敏：（被汽笛唤醒）海山，海山回来了！（冲出内室，见周祥，一把抱住不放，认成海山）海山，你可回来了！
周祥：（十分尴尬）不，不，我不是……
苏敏：（认定无疑，不容分说）海山，总算把你盼回来了！快，快进屋看看孩子……
（拉周祥进卧室）
周祥：（十分无奈，又不好说）苏敏，苏敏，你听我说……
母亲：（跟进）孩子，你再仔细看看，这不是海山……
苏敏：妈，你也来骗我。（推她出门）你出去，让我们说会儿悄悄话……（关死门）
母亲：孩子，你可别糊涂啊！
【母亲无奈地坐下，收光。
周祥：苏敏，真的，你听我好好说……
苏敏：嘘！你什么也别说。来，先看看你的儿子……（从摇篮里抱起孩子）前几天，小洋洋生了一场大病，我一直担心你见不着他，后来他病好了，又一直担心小洋洋见不着你。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在想什么？快看你儿子，你看，像不像你？
周祥：（无奈地顺应）像，像……
苏敏：哪儿像？
周祥：都像，哪儿都像……
苏敏：你快抱抱他呀！看你傻不愣登的，哪像个当爸爸的样？
周祥：对，对，我抱抱。
苏敏：小洋洋，小洋洋，你快醒醒，你看看是谁在抱你呀？喂，臭儿子，你爸爸回来了，快看看你爸爸……
【孩子始终不醒。
周祥：（欲将孩子放进摇篮）我看，还是让他睡吧。
苏敏：（接过孩子，放回摇篮）……
周祥：苏敏，你也睡吧，我出去会儿。
苏敏：海山，难道你回来以后还不属于我吗？
周祥：（给难住，只好坐下）当然，那，那当然……
苏敏：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周祥：（迟疑）……
苏敏：你怎么像个陌生人？（去拉他）哎呀，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按脉）不对，心跳又那么快！（拿出听筒听心脏）不对不对，你的心跳绝对不正常……（又量血压）……
周祥：苏敏，别量了。也许，刚才是因为太高兴的缘故。你摸摸，我的手已经不凉了。
苏敏：（抚摸着他的手）真的，不凉了。（拉着拉着，深情地）你，你怎么也不抱抱我？
周祥：我，我应该，抱你的……
苏敏：（一把搂过去，紧紧相抱）……
周祥：苏敏，你受苦了……
苏敏：（躺在他怀里，十分幸福）你什么也别说，就让我这么躺着，看着你……
周祥：（泪水不住地流）那你就躺着，看着……
【音乐起。
苏敏：海山，这回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以前我都藏着不让你看……
周祥：我知道，是你的日记。
苏敏：想看吗？
周祥：想看，早就想看。
【苏敏起身拿过日记，孩子发出轻微的哭声。她坐到摇篮边哄，轻轻地给孩子哼着摇篮曲。
【周祥打开日记，光圈分别照在周祥和苏敏的身上。
苏敏：（心声）海山，你寄自尼罗河畔的书信收到了。你说你看到岸上对对情侣便勾起了思乡之情，而我，只要一听到轮船的汽笛，甚至出门一看到大海的波浪，便会想起你。大海是你的胸膛，而我是躺在你身上的一叶小舟。汽笛是你的声音，不管多远，我都能听到，嘟！嘟！那是你在不停地呼唤我……
周祥：（合上日记，看着苏敏）……
苏敏：怎么？你不喜欢？
周祥：喜欢，喜欢。（又翻开）
【远远地传来轻轻的汽笛声。
苏敏：（心声）汽笛又响了，我知道这是你在呼唤我。这会儿你在哪里？在好望角，还是地中海？海山，我太想你了，真想天天看到你，天天陪伴你，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从我选择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不可能。你有你的事业，你的追求，大海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大海。我记得你给我打过一个比喻，大海，情人……我不责怪你，相反，我倒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周祥：（激动不已，泪流满面，放开日记，无言以对，坐下）苏敏，好苏敏！……
苏敏：海山，你怎么了？一定是太累了，睡吧。
周祥：不，不，船上还有些工作，我还得回船上去，一会儿就回来。
苏敏：（拉住）不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天大的事你也得搁一搁，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跟你说……
【苏敏去拿周祥的眼镜，拿在手里突然觉得不对，顿时清醒过来。
苏敏：眼镜？你怎么突然戴起眼镜来？（细看眼镜）近视眼镜？你不是……
周祥：苏敏，我是……
苏敏：别说了，你快回船上去，快回船上去……（自责，万分痛苦）天哪，我这是怎么了！……
周祥：苏敏……
苏敏：你去，你快去……
周祥：（拉门走出）……
母亲：（一直在外守候，迎上去，十分歉意）老周，难为你了。
周祥：大妈，我会照顾好你们的。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们也要让苏敏好好活下去！
苏敏：（在内锁住门，压抑不住地放声痛哭）……
母亲：（推门）孩子，孩子……
周祥：（敲门）苏敏，苏敏……
母亲：（敲门）孩子，你可别想不开！
周祥：（敲门）苏敏，苏敏，你开门，我送你去医院！
苏敏：（在内用身子顶着门）不，不！我什么都不需要！……
【音乐，收光。
【幕落。
第四场
【半月后的傍晚，还是这个家。
【杨刚只穿一件汗背心，满头大汗地安顿好一块用水泥建成的小圆桌面，又摆上几盆花卉盆景，这小院顿时有了生气。
【刘美端出一盆水。
刘美：你歇会儿，擦把脸。
杨刚：（自得地）瞧瞧，自制的石桌、石凳，自栽的盆景……
刘美：（摸摸小圆桌）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干，这小院一下子变了样。
杨刚：（亲热地搂着她的肩）你老公从来就这么能干。
刘美：美得你！（拿出一包蜜饯，往他嘴里塞进一颗）奖赏你一下。
杨刚：（酸的不行）哎哟！什么东西？
刘美：（开心地笑起来）哈哈！话梅。
杨刚：你们女人就爱吃这些玩意儿。
刘美：来，洗洗吧，准备准备，一会儿嫂子出院，我们全家去新港大酒家聚聚。（拧好毛巾要给他擦汗）
杨刚：（抓住她的手，深情地看着）……
刘美：看什么，不认识？
杨刚：（只是憨笑）嘿嘿嘿！我老婆真能疼我。
刘美：哎哟，真会说好话……（听到孩子哭声）小洋洋醒了。你去抱小洋洋，我去冲奶粉。
杨刚：（进屋抱孩子）不哭不哭……瞧这孩子，还真有股倔劲。唉，船长要能看到这胖小子该有多高兴。
刘美：（拿奶瓶出，突然一阵恶心，忍住）给，你给小洋洋喂喂奶。
杨刚：这，我能行吗？
刘美：怎么不行？让你也尝尝做爸爸的滋味。
杨刚：行，先熟练熟练，迟早得当爸爸。（笨拙地喂奶）
刘美：（又一阵恶心，忍不住，进厨房）……
杨刚：阿美，快，小洋洋尿了！
【刘美赶紧出，给小洋洋换尿布，然后喂奶，孩子渐渐安静入睡。
杨刚：阿美，依我说，我们索性搬过来住吧，这样对妈对小洋洋、对嫂子也好有个照应。
刘美：（点头）这个家以后得你来挑重担。
杨刚：你放心，从此以后不管是重活轻活，凡是家务活，你们一概不用插手。阿美，我要让你舒舒坦坦地过日子，我以前欠你的太多……
刘美：别说这些。（又一阵恶心，转身拿过一个脸盆吐起来）
杨刚：你怎么了？
刘美：没什么。（又吐）
杨刚：（突然意识到）你是不是有了？
刘美：别瞎说，一会儿就好。（取蜜饯，塞进一颗话梅）
杨刚：啊，话梅，话梅！你有了！我杨刚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乐得不住地亲她）
刘美：（痛苦，内疚，想说什么）……
杨刚：走，现在医院还没关门，去化验一下。
刘美：用不着……
杨刚：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刘美：杨刚，我……
杨刚：你不想要孩子？
刘美：（一个劲地摇头）……
杨刚：你不是答应过的吗？
刘美：可是这一次……杨刚，这次千万不能要……
杨刚：为什么？
刘美：你别问，你别问……
杨刚：你可真把我弄糊涂了，这是为什么吗？
刘美：这孩子，不是……
杨刚：（一把抓住她）说啊！别这么吞吞吐吐的！
刘美：这孩子，不是你的。杨刚，我对不住你！（几乎跪下）
杨刚：（如雷击顶）那你回答我，谁的？谁的？
刘美：……
杨刚：是不是打电话的那个流氓？
刘美：杨刚，原谅我，我一时糊涂，我毕竟是个女人……
杨刚：女人？你妈不是女人？你嫂子不是女人？
刘美：原谅我，我去流掉，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杨刚：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转身跑至室外）我杨刚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伏桌哭泣）
刘美：（死死地抓着杨刚）杨刚，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杨刚：（忽地站起，举拳欲打，又收住）你滚！你滚！……
【刘美捂脸哭着跪下。
【杨刚缓缓走向海堤。
杨刚：（突然冲着大海，爆发地）大海，我诅咒你！你吞噬了我们多少海员，你损害了我们多少家产！你还我船长，你还我一个纯真的妻子！大海，我恨你，我诅咒你……
【又缓缓走下海堤。
【一声汽笛，一艘货轮离港。
杨刚：（望着货轮，喃喃地，恋恋地）又有一艘货轮起航了，就丢下我一个，像一叶孤舟在漩涡里漂浮。大海，大海呀……
【他还是依恋着大海，痛苦地坐下，吹起了他喜欢的口琴曲——《大海啊情人》。
【周祥带着明星号模型上，还拎了一个塑料大包。
周祥：唷，哥们儿，对着大海抒情哪！
杨刚：（不语，继续吹）……
周祥：（听着这曲子）多好的曲子，《大海啊情人》。吹吧，吹吧，这才像男子汉。
杨刚：（继续吹）……
周祥：杨刚，我知道你这条船会掉头的。怎么样，大海，情人，想大海了吧？（拿出明星号模型）来，看看这个——明星号，万吨级，最先进的导航设备，你瞧瞧，瞧瞧！
杨刚：（停止吹奏，口琴往石桌上一放，暴怒地）你给我拿走，拿走！
周祥：怎么，真那么绝情？
杨刚：大海给了我什么？台风，灾难，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我这个家都保不住，我还出什么海？
周祥：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那肯定是你的不对……
杨刚：（不愿多说）是我不对。（把模型递给对方）走吧，我要离开大海守住老婆。
周祥：嗬！守住老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情脉脉……
杨刚：（又发起火来）我杨刚就不该有点温情？我就活该倒霉，活该让别人来拆散我的家庭？
周祥：你今天怎么了？来，好好说说，你和刘美到底怎么回事。
杨刚：（克制住）没什么。
周祥：（递烟）抽根烟。要是刘美不对，我找她说；要是你的不是，我就不客气地批评你。
杨刚：（抽了一阵闷烟，痛苦地）求你了，什么也别问。
周祥：好，那你就爽爽快快地答应我，明天就去接明星号。
杨刚：我说了，我与海运公司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我已经被录用为合资企业的职工了，今后海上的一切灾难再也不会落到我杨刚头上了。
周祥：我当你真是个男子汉，到头来你还是个孬种！
杨刚：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孬种！
周祥：你，我说的就是你。
杨刚：你他妈站着说话不怕腰痛！白天舒舒服服坐办公室，晚上舒舒服服抱老婆，你知道海上过的什么日子吗？
周祥：海上很艰苦，很寂寞，很无聊，无聊的时候大家在一块儿捉苍蝇比赛，捉了放，放了捉……
杨刚：这日子你去试试，有种的你去试试，我看你能忍受几天！
周祥：（摘下近视眼镜擦拭着，一时无语）……
杨刚：怎么不吭声了？没这个勇气吧？你要是像个男子汉，你去替海山接明星号，你也是海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你完全有资格当个船长，你怎么不站出来？
周祥：（举着那副近视眼镜，手有些发抖）要不是近视眼，我早就和海山一起出海了！（眼镜往石桌上重重一拍，碎了）你呢？你有什么理由离开大海？仅仅是为了一个老婆？
杨刚：（喃喃自语）老婆，我这个不争气的老婆……
周祥：（按下自己的激动情绪，走近杨刚）我知道，你那些都是气话。你离不开大海的，离不开……（拿起石桌上的口琴吹起来，也吹的是《大海啊情人》的曲子）
杨刚：（内心矛盾，痛苦）你别吹，你别吹……
周祥：（继续吹）……
杨刚：（夺过口琴，跑上海堤欲扔向大海）我就是要离开大海！
周祥：（叫住）杨刚！你真要离开公司，我们也不勉强。留下这把口琴，做个纪念。（拿过口琴）
【几声汽车喇叭声，母亲陪苏敏上。
杨刚：嫂子！
周祥：苏敏！（拎过塑料包，取出一束鲜花送上）恢复得真快，半个月就出院了，祝贺你。
苏敏：（有些尴尬）真对不住你……
周祥：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母亲：快屋里坐，老周，进屋。杨刚，妈这儿有买来的吃的，快拿出来招待老周。
周祥：（收起明星号模型）大妈，我不进屋了，我得马上回公司去汇报一下，谁领队去接明星号还没有落实呢。苏敏，多保重。再见。（下）
苏敏：杨刚，你真的要离开公司？
杨刚：嫂子，我们不说这些。妈，抱上小洋洋，我们去新港大酒家，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母亲：阿美呢？
杨刚：不用管她了。
母亲：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为什么？
杨刚：妈，你别问为什么。今天是我请你和嫂子，这是最后一次，不过以后我还会来照顾嫂子和妈的。
母亲：天哪！这个家刚刚安稳一点，怎么又出事！……
苏敏：（变得十分冷静）妈，你别急。你把小洋洋给我抱来，我和杨刚在这儿坐坐。【母亲无奈地去抱小洋洋。
杨刚：嫂子，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和刘美已经不可能……
苏敏：（始终是平静的）到底什么事？
杨刚：她怀上了人家的孩子。
苏敏：明白了。我知道早晚要出事的，这种事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无法忍受的。
杨刚：嫂子，我在海上天天担心的就是这种事。你说，有这么个家庭，我还怎么出海？（走至室外，面对大海，有一艘船鸣笛起航）这些年我在感情上失去的太多太多……
苏敏：（抱着孩子跟出来，缓缓走上海堤）我们都失去了很多……
杨刚：嫂子，船长不在，你就把我当亲兄弟吧，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
苏敏：没事的，杨刚。你海山大哥离我们不远，他就在这海上，他在看着我们……
杨刚：嫂子，回去吧，不提这些伤心的事。
苏敏：（坐着不动不语，呆呆地望着大海出神）……
杨刚：（以为她又有些异样）嫂子，嫂子！你怎么了，你想什么事呢？
苏敏：我是在想，等小洋洋长大了，也让他去当海员，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像他爸，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杨刚：（突然也感到有愧）嫂子……
【《大海啊情人》的旋律又起。
【幕落。
尾声
【晨，大海透出朝霞，红日呼之而出。
【明星号甲板上。船尾的位置在舞台乐池里，乐池里耸立出一根升旗的旗杆。
【明星号即将起航。船长杨刚穿着全新的海员服，举着望远镜在观望海面。
【周祥上。
周祥：船长，准备好了吗？
杨刚：一切准备完毕，明星号即将起锚试航。
周祥：（对内招呼）大妈，你们请上船吧。
【母亲带着月饼和酒，苏敏带着她的六大本日记走上甲板。
杨刚：妈，嫂子。
周祥：（远望海上）海山兄弟，今天你妈、苏敏都来了，你也来为明星号试船送行吧！
母亲：海山，妈给你留着月饼，留着酒……
【突然传来口琴声，吹的是《大海啊情人》。
【刘美吹口琴上，一步步向杨刚走去。
【杨刚向刘美走去，郑重地接过口琴，两人紧紧拥抱。
杨刚：（回到驾驶台遥望大海）船长，海山大哥，和我们一起远航吧！
【霎时汽笛齐鸣，船员们一起面朝大海敬礼。
【音乐起，气氛肃穆悲壮。
【母亲把酒洒向大海，把月饼一个个抛向大海。
苏敏：海山，这些日记，你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看……（把日记一本本抛进大海）
【汽笛又一次拉响，船尾的国旗徐徐升起。
【船员们向国旗行注目礼。
【明星号起锚远航。
【剧终。
（此剧与哲骅合作，创作于1992年，由浙江省话剧团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