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剧献给为祖国海运事业作出贡献的海员们）
人物：
方清——海华轮政委；
孙惠——方清的妻子，纺织厂车间主任；
沈海——海华轮水手；
蔡丽——沈海的女朋友，纺织厂女工，后为海鲜楼公关部经理；
刘志才——海华轮水手，后为海鲜楼总经理；
严师傅——海华轮水手长；
船长——海华轮船长；
孙总——海运公司总经理；
严师母——严师傅妻子，农村妇女；
船员甲、乙；酒店服务小姐。
时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
地点：东海某市。
第一场
【东海某港口。正是炎热的夏天，整个港口像火烧一般，热浪滚滚。
【远处是林立的桅杆、吊杆，汇成一片钢铁的洪流；近处是嘈杂的吊机声、汽车声、汽笛声，组成一支宏大的交响曲。
【海华号万吨轮刚停靠码头，准备卸货。呈现在舞台上的是船舶的主甲板。
【幕启时水手长严师傅正在指挥船员甲、乙收紧缆绳。
严师傅：小张收紧倒缆，小黄绞缆机再开点。（见小张手脚不利索，走过去）真笨！我来。（帮他打紧缆绳）
船员甲：严师傅我来，你年纪大了。
严师傅：别看我年纪大点，干活你们俩加起来，嘿嘿！（捋起袖子）
船员乙：那你敢不敢与我掰手劲？
严师傅：掰就掰，谁怕谁呀！不把你们一个个掰趴下，你们口服心不服。
【严师傅与船员乙在缆桩上掰手劲，最终船员乙输。严师傅哈哈大笑，忽然他用手捂住肚子。
船员甲乙：严师傅你怎么啦？
严师傅：（假装）没事，刚才用劲大点。
船员乙：严水头你不要充英雄了，刚才我看你头上直冒汗，就让了你。
严师傅：你小子输了还嘴强。我去吃两片药再收拾你！
【严师傅下去时差一点摔倒。船员甲、乙哈哈大笑。
【船长上。
船长：小张，货卸了多少了？
船员乙：还不多。
船长：那回去的货呢？
船员乙：还在飞。
船员甲：听说政委在组织货。
【船长重重地叹了口气。
船员乙：船长，现在我们的生意做不过集体和个体的船公司，人家手头滑，旁门左道多，钱都叫他们给赚去了，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船员甲：看来这次我们又要放空船回去了。
船员乙：那我们这个月的奖金也就泡汤了。
船长：（将船员甲拉到一边，拿出一沓钱）三副，这500元钱先拿去发奖金。
船员甲：这钱是哪儿来的？
船长：你别管。
船员甲：是你自己的钱吧？
船长：不许对其他人说。现在船员思想不稳定。
船员甲：可就是这些钱，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只有十几元。
船长：先发下去再说。政委回来了告诉我。（下）
船员乙：（过来）啥好事情？让咱也分享一下。
船员甲：要发奖金了。
船员乙：哦，（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船员甲：别嚷嚷，是船长自己掏的腰包。
船员乙：不会吧？
船员甲：这奖金我不要，他儿子上大学，家里负担够重的了。
船员乙：那我也不要了。（干活）现在做船员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还处不到女朋友。
船员甲：也有收入高的。人家大集体，还有个体，一个个腰包鼓鼓的。只有我们，名声在外——国营的！
【刘志才背着大包小包从船舱里出来。严师傅跟上。
严师傅：刘志才，你去哪儿？
刘志才：哦，是水手长，我的老泵船，你管了我三四年了，现在咱们拜拜了！后会有期。
严师傅：你不能走！（一把抓住他）
刘志才：为什么不能走，脚生在我的身上……
严师傅：你在值班知不知道？你是不是工人？
刘志才：我是工人倒了八辈子霉！你还以为是在过去呀，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现在是工人都不好意思说。（挣脱，逃下）
严师傅：（气极）你给我回来！刘志才，我白教了你这么多的技术……（肚子又痛）
【船员甲、乙跑来。
船员甲：严师傅怎么啦？
严师傅：刘志才当逃兵！
船员甲：我喊他肯定来。（喊）刘志才，发奖金了！
【刘志才上。
刘志才：还有奖金发，我有多少？
船员甲：你只有15元。
刘志才：怎么这么少呀？会不会搞错？
船员甲：你两次违反劳动纪律，每次扣除百分之二十，实际应得奖金是9元。
刘志才：（嚷起来）我哪儿违反劳动纪律了！这是打击报复！
严师傅：你还嘴强！一次值班打瞌睡，一次值班人不知死到哪儿去了。今天又要逃走！一分奖金也不要给他！
刘志才：（突然从船员甲手中抢过10元钱）这是我劳动所得，凭什么要扣我的！（逃下）
严师傅：（气得发抖）回来！你给我回来！（又捂住肚子）
船员甲、乙：严师傅，严师傅……
严师傅：都是这小子气的。没事……没事……（下）
船员甲：虽说胃病是船员的职业病，但严师傅的胃病真的是重了。
【沈海背一台电视机，再拎一台收录机上。
沈海：（喘气）妈呀，累死我了！快来帮帮我，帮我卸下来。
【他们帮他。
船员甲：阿海，快做新郎官了吧，买了这么多的家电。
沈海：不瞒你们，快了。
船员乙：那给我们分喜糖。
沈海：喜糖小意思，到时候我请全体船员喝喜酒！
船员甲、乙：好！太好了，阿海终于拔锚起航了！
沈海：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公司分房。
船员乙：阿海，有点等不及了吧？
沈海：没有，没有。
船员甲：还没有，我亲眼看到你钻在被子里看蔡丽的照片。
船员乙：有没有？
沈海：是有点猴急。都二十八了，要是有房子，我儿子都快打酱油了。
船员甲：哦，对了，阿海，有你一封信。（给他信）
沈海：（看信，忽然发火）什么！拿老子开刀！我不干啦！
船员甲：别发火，是蔡丽要跟你吹？
沈海：是分房！分房又没我的份！
船员乙：啥情况？
沈海：说我年龄不够！（读信）这次你们公司分房的标准是28周岁。所以公布的分房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我妈要与你解缆，她说天下好男人多得很。现在我心里很烦，你快点回来！
船员甲：这也太那个了。
沈海：我离28周岁就差两个月，这能怪我吗？太不讲理了！我找政委评理去！
船员甲：政委还没回来。
沈海：（冲动地）那我连夜回家去。当什么破船员！
【政委方清上。
方清：怎么回事？
沈海：政委你自己看！（给他信）
方清：（看完）你先别激动，这事等我们船回到公司，我帮你去说。
沈海：政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待在船上，要是你要不来房子，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沈海就从此上岸了。现在哪儿不好赚钱？人家一个个都成了万元户，十万元户。我们还是在喝苦涩的海水！
方清：沈海，话不能这样说，万元户有万元户的痛苦，船员有船员的乐处。各人头上一方天。放心，你这事我管定了。
船员乙：只要政委你能出面，这事肯定搞定，因为你的老丈人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
方清：那也不一定，而且有时更麻烦。
沈海：政委，你真哥们儿！如果你给我争来房子，我结婚喝喜酒请你坐上座。
方清：行！但你以后也少给我出难题。
沈海：（与他握手）我沈海以后就跟定你了！
方清：沈海，严师傅快要退休，你要接班了。你要像他那热爱大海，热爱船舶。还记得《水手之歌》吗？
沈海：（轻轻地唱起来）
大海是故乡，船是家，
海岛是邻居，海鸥是朋友。
喝一杯老酒疲劳消除了，
喝一口海水泪往心里流。
船员们：（合唱）问我苦不苦，大海最清楚。
问我甜不甜，人生最风流！
啊，水手，水手，
风雨同舟，挥洒青春的汗水，
风雨同舟，建起海上的路！
方清：阿海，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沈海：我与大海有缘，只要给我一个安稳的家，我就是船上的桅杆。
【船长上。
方清：船长，货没着落。
船长：又要放空回去。这个月我们海华轮的船舶周转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八。
船员甲：船长，货已经卸空。
船长：准备开船吧。
【严师傅拿一张纸上。
严师傅：船长，政委，刘志才不辞而别，房间都空了，只留下这封信。
刘志才的声音：船长，政委，我正式向你们提出辞职。船上单调又艰苦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枯燥，烦闷，孤独，还要晕船，风里来，浪里去，钱又这么少。现在天地大得很，哪棵树上不能吊死人？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批评教育。再见！
严师傅：逃兵！简直是逃兵！也好，这样的破船板卸下也不是坏事。
船长：政委，谁来顶他的班？
严师傅：我！哪个岗位缺岗就暂时由水手长来顶，这是规矩。大家快去准备，马上要开船。
【船员们纷纷下。
方清：严师傅你的身体行不？还是我来顶吧，关键时刻应该是政委顶班。
严师傅：（拍拍胸脯）一点也没事，钢筋铁骨！（下）
船长：严师傅的病去查过没有？
方清：结果还没出来就开船了。
船长：这老伙计不服老呀！
方清：我看他是装的。无论如何这次到港要他去看病。还要动员他退休。
船长：我也会做他的工作。让沈海顶上来，他是我们船最好的水手。
方清：现在船员思想很不稳，我感觉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走出困境，解放思想，大胆改革，提高船舶的经济效益，增加船员的收入。否则就会出现第二、第三个刘志才。
船长：是该改改老规矩了。过去计划经济，我们是吃皇粮，货都是国家给我们计划好的，我们只要开好船就行了。而现在是市场经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方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再也不能等米下锅了。要主动出击，找米下锅。
船长：可是我们的体制。
方清：我准备去向上面要权，让我们自己找货源。
船长：我们还可以通过内部挖潜，多装快跑。
【沈海又扛着电视机上。
沈海：妈的，人倒霉喝冷水也塞牙，电视机是假的，我去换。
船长：马上要开船了。
沈海：我打的去，最多半个小时。否则2000元钱扔海里了。
船长：快去快回。
【沈海急下。
方清：还有时间我去打个长途电话。刚才收到孙惠的信，她说她大概又怀孕了。
船长：真的？喜事呀！
方清：我是又喜又怕，这是第三次了，菩萨保佑，这次别流产，让我有个儿子……
【切光。
第二场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晚。方清的家。
【这是一个普通的家，陈设简单，装饰朴素，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有床、沙发之类的家具。
【幕启时客厅的电话响起，蔡丽扶孙惠上。孙惠急开门。蔡丽先进门，抓起电话。
蔡丽：喂！……是你爸。
孙惠：（接电话）爸……是我，是你的小惠……我刚从医院回来……你都知道了……没事的，医生说了这次能保住……对，先休息几天，……好的，我会注意的……方清今天回来，我的好爸，你让他上岸吧，你在上面随便给他找个位置就行了……（不满地）又是考虑考虑……老爸你真没劲！……爸再见！（放下电话）
蔡丽：你爸也真是的，就你一个女儿，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孙惠：说什么也没用，我就这个命。
蔡丽：你先躺着，（扶她进卧室躺下）医生说你要多休息。你已经流过两次了，再流就成了习惯性流产。
孙惠：可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
蔡丽：孙惠，你这个人就是工作起来太认真，现在还有谁像你这么傻干？第一次流产为了三八红旗手，第二次为了争市劳模。现在你已经是车间主任，可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孙惠：今天要不是你看到我倒在车间里，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可能就是第三次了。
蔡丽：可不是嘛，你可把我们都吓得够呛。我的孙大姐，你可不能再这样拼命了！好好地在家里待着，等养出儿子来再上班。
孙惠：那可不行，厂里的活紧，工人很多都是新手。
蔡丽：那你就别想要儿子了。
孙惠：要是方清能上来就好了，至少到家我有个依靠。
蔡丽：你们都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可大姐你睁眼看看，现在时代不同了，还有几个人像你们一样的。谁都在为自己的钱程忙忙碌碌。我说的这个钱程是金钱的钱。
孙惠：那你不是还和我一样在干吗？
蔡丽：告诉你也没关系。我准备辞职了。
孙惠：什么，是真的？
蔡丽：我不想一辈子做纱厂娘子。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我已经提交辞职报告了。
孙惠：你别吓我好不好。
蔡丽：我说的是真的。
孙惠：丽丽别傻了，辞了你能干什么。
蔡丽：现在都放开了，还怕没钱赚？先替人家打工，等有了钱自己干。
孙惠：你做老板？
蔡丽：有什么不可以。
孙惠：我真的不敢想象。
蔡丽：这也是逼出来的。问单位要房子这么难，以后我们有钱了自己买。
孙惠：看样子你已经找到出路了。
蔡丽：说实话我已经找好了，老板就是沈海船上的刘志才。
孙惠：是他呀，他是我同学。他过去还跟方清在一个部队待过。他船上不干了？
蔡丽：辞了，过几天乘飞机就回来，你看人家多气派。他准备开一家海鲜楼，聘请我去当公关部经理，月薪1500元。这个工资在纺织厂我要干半年。
孙惠：你这是跳龙门了。
蔡丽：孙惠姐，现在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再不去赚钱钱都给人家赚光啦！
孙惠：这事沈海知道吗？
蔡丽：还没。但我相信他会支持我的。
【远处传来汽笛声。
蔡丽：沈海的船回来了！
孙惠：你怎么知道是他们的船？
蔡丽：多听就知道了。你不是也一样。
孙惠：也许这是一种心灵的感应。阿丽，想不到你也和我一样，找了个船员。
蔡丽：我从小就喜欢大海。我爷爷过去也是船员。小时候我常常跟着爷爷到船上去玩。爷爷说，小丽呀，你要是个小子就接爷爷的班。爷爷还教了我一首儿歌。我唱给你听。
（唱）
蓝蓝的海，蓝蓝的天，
海上的太阳特别艳，
爷爷带我船上玩，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没呀没有边！
孙惠：真好听。
蔡丽：爷爷给我讲了很多海里的故事，有《美人鱼》《渔夫与金鱼》《老人与海》《哪吒闹海》《精卫填海》等等。这些故事在我的心中扎下了根。
孙惠：你爷爷现在在哪儿？
蔡丽：在一次台风中遇难。爷爷一辈子在海上，死了也葬在海里，大海是他的坟墓。
孙惠：大海真是折磨人的地方。
蔡丽：也是最考验人的地方。在茫茫的大海上，就这么一条小小的船，随时都有危险，随时都在考验你，你要用智慧、勇气和力量去战胜各种困难。所以我认为只有船员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就像沈海那样。我就喜欢沈海的男子气，不喜欢那些奶油小生。
孙惠：（笑）沈海真有福气，白捡了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丽丽。
蔡丽：不过反过来想想，我们毕竟是女人。今天的你可能就是明天的我。
孙惠：你不是喜欢他的男子汉气概？
蔡丽：有时喜欢有时怨。人真的很矛盾。
孙惠：阿丽，说句心里话，趁你还没和他结婚，马上叫沈海上来。否则你会后悔莫及。结婚前的浪漫代替不了结婚后的现实。像我现在这样每天一个人进门，一个人出门；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家里有事也没人商量。特别是现在有身孕，最需要自己的男人陪在身边，可是我到哪儿去找个男人！
蔡丽：你准备怎样？
孙惠：我已经受够了！这个破政委有什么好当的，这次回来非要他上来不可！
蔡丽：你老公会上来吗？
孙惠：这次我要坚持到底，绝不心慈手软。
蔡丽：我有一个主意。（与她耳语）
孙惠：（笑起来）这对他太残酷了吧。
蔡丽：为了你们的将来。
孙惠：那就试试。（床上躺下）
【舞台的另一表演区，方清拉沈海上。
方清：你给我进去！
沈海：我就是不进去，我要喝酒去！
方清：酒鬼！酒我家也有，进去！
沈海：不进去！
方清：那好，你房子的事我也不管。你爱怎么闹去闹吧。
沈海：进去就进去。
【方清开门，他们进来。
蔡丽：你们回来啦？
方清：嗯，蔡丽在家，孙惠呢？
蔡丽：在里面睡着了。身体不舒服。
方清：没事吧？
蔡丽：等会儿你自己问她吧。阿海，你怎么像丢了魂似的？
方清：你问他。
蔡丽：到底有啥事你倒是说呀！
沈海：说就说！船靠码头时，我脑子一打岔，舰长喊的舵令是左舵五，我稀里糊涂地听了右舵五，结果差点将旁边的一条小船给撞翻。
方清：幸亏船长一把将舵柄按住。避免了一场船沉人亡的大事故。
沈海：船长还打了我一个耳光。
蔡丽：打得好，他不打我也要打！
沈海：你？
蔡丽：我怎么啦？打你是轻的。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沈海，你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海：房子。我们的婚房。
方清：可是你是老水手了！
沈海：政委，我错了，该受怎么处罚我都认了，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帮助我去争取房子。我沈海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政委我求你了！（跪下）
方清：沈海你起来！一码归一码。你的事我会帮到底的。
蔡丽：没出息！沈海起来！你不起来就不是我的男人！
【沈海站起来。
蔡丽：政委，房子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沈海：你说什么？
蔡丽：阿海，我们走！
沈海：你疯啦。
蔡丽：你走不走？不走以后别来找我。（走）
沈海：那你说清楚，房子我们自己怎么解决？
蔡丽：等我们自己有钱了买！
沈海：钱！钱在哪里？
蔡丽：（大声）我们有手！靠自己！
方清：好，有志气！
蔡丽：政委，我不要海运公司的房子，只要你能将沈海还给我。我们靠自己。
沈海：真的疯啦！
蔡丽：阿海，听我的没错，现在天地大得很，我们可以去闯！
沈海：（茫然）丽丽，离开大海我能做什么？
方清：蔡丽今天我们先不讨论这件事好吗？沈海也累了。你们先回去吧。记住，千万别让沈海再喝酒了。（送出）
【沈海和蔡丽下。
【方清回房。他从包里拿出一只洋娃娃，吻了吻，轻轻地走进卧室。
方清：（轻声）孙惠……
孙惠：你回来啦。
方清：回来了。你怎么啦？
孙惠：我还能怎么样，又流产了。
方清：真的！（洋娃娃掉了下来。流下眼泪）
【静场。
孙惠：方清，你上来吧，为了我，为了家，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方清：（沉默片刻）好吧，我上来。
孙惠：（从床上下来）真的！你真的要上来？
方清：（苦笑）真的，我真的要上来。你快躺下。
孙惠：太好了！（搂住他）我太高兴了，你终于想通了。明天你就把船上的东西给拿下来。
方清：（艰难地）阿惠，我也想上来，真的，我一定上来，但是不是现在上来……
孙惠：（推开他）你，你还是在骗我！
方清：没骗你，我向你保证，等我一些时候，我一定上来。
孙惠：等到什么时候？
方清：等我把该做的工作做完……
孙惠：（爆发地）工作工作，你什么时候能做完工作！过去你在部队，我一个人，现在你在船上，我仍然一个人，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孩子！（掩脸哭泣）
方清：（抚摸她的头）阿惠我欠你太多了……（流泪）从心底说对不起你。我真的也想上来，你都33了，我也35了，我何尝不想抱儿子！上来多好，每天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晚饭后我们一起去散步。每天夜里我们都能在一起。可是我是海华轮的政委、党支部书记，现在我们船舶经济效益不好，船员思想不稳定，有的想上来，有的船员靠泊时思想开小差。你也知道，船上的事不是小事，弄不好要出大事故。如果在这个时候我拍拍屁股走了，那海华轮肯定要在码头上生锈！那我还算什么党员！阿惠，你也是党员，你说说，我是不是有责任先要将这条船搞好，等搞好了我再走。否则，我就像战场上的逃兵！在我的肩上搁着一条万吨轮和几十名船员，我要让他们富起来。
孙惠：每次你总是有理由说服我，可我怎么办？方清，我们俩真不应该有家，可的确成了家。
方清：等我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了，就上来。
孙惠：我好像成了你的债主，其实你也两难。
方清：趁这几天船在这里，我要好好地补偿你。你刚流过产要静养，我给你做好吃的。
孙惠：（笑）其实我没有流产，是蔡丽给我出的主意。
方清：（不相信地）你在开玩笑？
孙惠：是真的。
方清：（发火）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
孙惠：对不起，主要是想逼你上来。但我确实是晕倒在车间，差一点流产。是蔡丽把我救起。
方清：你真吓死我了。（倒在床上大笑）我要做爸爸了，这次是真的！（捡起地上的洋娃娃）你看，我给儿子买了玩具！
孙惠：真漂亮！（下床，从柜子里拿出许多婴儿的毛衣）这些都是我为儿子准备的。
方清：太好了。
【他们将毛衣给洋娃娃穿上，开心地大笑。
【刘志才上，敲门。
孙惠：好像有人敲门。
【方清开门。
方清：是你，找我有事？
刘志才：有点小事。
方清：进来吧。
刘志才：政委，我准备开一家酒店，办营业执照需要原来单位的辞职证书。请你尽快帮我办一下。
方清：这事只能明天你到公司去办。
刘志才：我怕公司那些人有意和我过不去。还是你去办面子大一点。（将两瓶酒放在桌子上）
方清：你这是什么？
刘志才：老战友了，一点小意思啦！
方清：拿回去！
刘志才：政委，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送来的礼哪有拿回去的！
方清：志才，既然你决意要下海，我也不为难你，我帮你去办，但这东西你不拿回去我不会帮你。
刘志才：好好，我拿回去。
【孙惠从卧室出来。
孙惠：志才，听说你要下海发财了。
刘志才：下海是真的，发财还早着呢。嫂子，以后我反正在岸上了，你有啥事说一声。
孙惠：你当大老板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刘志才：我与政委过去是战友，与你是同学，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方清：你的事我明天到公司后帮你办。
刘志才：谢谢政委！那我不打扰了。（走）
方清：酒。
【刘志才拿过酒下。
方清：这个人你以后少与他扯在一起。
【切光。
第三场
【两天以后。海运公司总经理室。
【幕启时孙总经理正在接听电话。严师傅悄悄地上，坐在沙发上。
孙总：喂……哦……是刘志才呀，找我有事吗？……水手海鲜楼开业，好好好。名字取得好，还没忘记船员，好……对船员和船员家属优惠，那就更好了！……开业仪式我就不参加了，没时间呀，就这样吧。（搁下电话）什么乱七八糟的。（继续埋头看文件）
严师傅：孙总……
孙总：哦，是严师傅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倒茶）
严师傅：我看你在忙。
孙总：事太多。听说你要退休了，做了一辈子水手，是该回家去享福了。
严师傅：我正是为这事来找你。
孙总：他们没给你办退休？真不像话！我给你去办。
严师傅：不是没给我办，而是我不想办。我还不想退休，到你这儿来开后门。你看，我还不老嘛，干吗非要我退休！
孙总：我明白了。可是严师傅，到了年龄就得退休，这是国家政策。
严师傅：孙总，船是我的家啊，我怎么能离开家？退不退休我不管，反正我还想在船上做，你不能让他们把我赶下船去！
孙总：这难办了。
严师傅：另一方面，船上也正需要人呢，走了一个刘志才，我的徒弟也想飞走。现在船员紧缺啊，我走了快没人接班了，你知不知道，我的孙总经理！
孙总：是这样的。老伙计，这样吧，你的退休手续还是要办，只要你身体吃得消，我们再聘用你，工资还是原来的。
严师傅：（与他握手）太谢谢了！
孙总：应该我感谢你。听说你的胃病很严重。先把病治好了再上船。
严师傅：胃病是船员的职业病，没事，我会注意的。（高兴地要走）
孙总：等等。严师傅，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将你手上的精细活儿、绝活都教给那些后生，你就多指挥指挥，指点指点。
严师傅：我知道。你放心吧。
孙总：我答应再给你做一年。保重身体！
严师傅：我的身体再做十年都没问题。
孙总：好的，希望你身体永远像船上的龙骨一样坚实！
【严师傅喜悦地下。
孙总：老工人真是宝贝！
【沈海气呼呼地上。
沈海：孙总，反正我要结婚了，有没有房子你说句话。
孙总：没有，一套房子也没有。
沈海：那好，我走！
孙总：你走到哪儿去？
沈海：走到天边你也管不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孙总：（笑）沈师傅，我不但要留你，还要把你当成宝贝。你们都是我们海运公司的财富。
沈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就给宝贝分套房子吧。
孙总：不能。不是我不想分给你，而是没房子。
沈海：那其他人为什么能分到房子。
孙总：因为他们的年龄比你更大，比你更困难。
沈海：难道我就不困难？我沈海辛辛苦苦在船上干了八年，要结婚分套房子都分不到！
孙总：沈师傅我只好向你表示歉意。下次分房一定有你。
沈海：没有下次了。孙总，我的女朋友因为分不到房子要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孙总：做什么？
沈海：她辞职到刘志才开的海鲜楼做公关小姐，她要自己赚钱买房子。
孙总：这不是很好吗？
沈海：好什么！公关小姐，一听这名字我就恶心！
孙总：你想得太多了。应该相信你的女朋友。
沈海：反正我坚决不让她去。孙总，今天你不分给我房子，我就住到你家去。
孙总：好呀。可是我也没分到房子。这次房子少，公司机关一律不参加分房。我现在也借房子住。
沈海：这是真的？
孙总：你可以去调查。如果我有房子你就去住。
沈海：那我没话了。（下）
孙总：唉，真头痛！
【方清上。
方清：爸。
孙总：在单位叫孙总。
方清：孙总，向你汇报一下我们的工作。
孙总：别给我出难题。
方清：第一个难题是沈海的房子。
孙总：打住。这个难题已被我破解。
方清：他来过？（孙总点点头）他不要房子了？
孙总：是的。
方清：不行，沈海的房子必须解决。
孙总：你比他更难缠。那你说怎么解决？现在一套房子也没有了。
方清：没有保留的？
孙总：以我的党性保证，没有。
方清：那我们船上给他解决。
孙总：怎么解决？
方清：我们省下其他的费用，帮他去租房。
孙总：你这样做违反规定。
方清：出了事情我负责。
孙总：那就别跟我说。
方清：第二个工作是向你要权。
孙总：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方清：我们支部经过研究，认为要稳定船员必须先提高船舶的经济效益，提高船员的收入。这就必须给我们一定的自主权。这是我们海华轮的经济改革方案。（给他方案）
孙总：（翻了翻）你们的愿望是好的。但是企业改革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大事。要统一步骤，慎之又慎。方案先放着，等下次公司党委开会，将这个方案讨论一下。
方清：我建议党委立刻研究这个方案。
孙总：心急吃不了热汤圆。改革要看准了再干，千万不能操之过急。
方清：爸，你不了解下面的情况，再不改革……
孙总：又是爸，在单位不能叫爸！你这样叫，人家听了很敏感。
方清：我又错了。可是爸——
孙总：（恼怒）你改不了吗！
方清：我是着急！
孙总：你着急什么，你是一个基层的干部。改革的事听上面的。
方清：可是再不改革我们的船有可能停下来了！
孙总：不会的。方案先放着，开会研究后再定。
方清：开一百个会还不如解决一件实事。
孙总：你是说我不办实事？
方清：要办直接关系到公司和职工切身利益的大事。
孙总：我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议。
方清：希望公司尽快拿出意见来。（走）
孙总：回来。
方清：孙总还有事？
孙总：小惠的身体不太好，你多关心她。
方清：好的，我知道了。还有事吗？
孙总：去吧。
【切光。
第四场
【第三天晚上。水手海鲜楼。
【海鲜楼装饰得富丽堂皇，还很有类似船舶的特色。
【幕启时刘志才正在吩咐两个服务小姐。
刘志才：船长室包厢的客人很重要，你们要重点公关。舵机房包厢里的几个混混你们给我使劲地灌酒。去吧。
【一服务小姐下，另一个面露难色。
刘志才：怎么还不去。
服务小姐：刘总，这些客人都很难缠，有些还不太老实。
刘志才：什么叫不太老实？客人就是客人。客人是上帝，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父母哪怕有点儿不对的，你们也得忍着。懂了吗？
服务小姐：懂了。但刘总……
刘志才：（不耐烦地）不要说了。叫蔡丽来，她在机舱间包厢。你和她换一下。（服务小姐下）真笨！
【蔡丽上。
刘志才：（热情地）丽丽，累了吧，快休息一会儿，来，喝口水。
蔡丽：比起我做挡车工，还是轻松多了。无非是喝酒陪客，迎来送往。
刘志才：但这里面的学问大了。丽丽，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而且你的酒量惊人。
昨天开业来的客人几乎都被你打败。现在你已经是名声在外了。
蔡丽：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我感觉喝酒就像喝饮料。刘志才：人才呢。你的工资我再给你加500，以后生意好再加。蔡丽：够了。谢谢刘总。
刘志才：不过丽丽，我们是开饭店的，到这儿来消费的客人是各式各样的，有的想喝酒，有的想请客，有的想散散心，还有的想在公关小姐身上揩点油。这些都不要怕，最怕的是没客人，有客人还不好？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不管是什么样的客人，到了我们这儿，都叫他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只要他们掏腰包就行。
蔡丽：刘总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能容忍客人的不正当举动。尽量使他们开心。
刘志才：太对了，聪明！你真是天生的公关小姐。丽丽，你知道自己的财富吗？
蔡丽：我有财富？
刘志才：你的财富很多，你美丽、性感、聪明。不要皱眉，在现代社会性感是褒义词。如果一个女人缺少性感，那还有什么魅力可言？而你，是一座金矿，我要开发你。
蔡丽：我是金矿，还要开发我？刘总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大笑）
刘志才：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丽丽，我是在谈工作。具体地说，就是你还要再开放一点。比如说你穿的衣服就太保守，这样使客人有距离感。
蔡丽：那我该穿什么衣服？
刘志才：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件晚礼服。（拿出晚礼服）去换上。
蔡丽：（拿过衣服）这我能穿吗？
刘志才：别怕，穿上一定很漂亮。
蔡丽：这个我真的不能穿。这叫我妈看见还不晕过去。
刘志才：（口气加重）丽丽，这是工作需要，没有可商量的。
蔡丽：好吧，我试下。不行再换过来。（下）
【方清上。
刘志才：政委你怎么来啦？请，请！
方清：好气魄！志才，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刘志才：政委客气了。你请坐，来，点菜，我请客，喝什么酒？
方清：我不是来喝酒的。蔡丽在哪儿？
刘志才：你找她？
方清：对，有点事，必须找她。
刘志才：现在她正忙着呢。
方清：那我等她。
【蔡丽换上晚礼服上。穿上这衣服的确使她光彩照人。
蔡丽：（不好意思地嬉笑）哎呀，羞死人了。刘总，我还是穿原来的好。
刘志才：非常好，干吗要换？
方清：丽丽，真是认不出了。
蔡丽：（感到突然）政委你怎么也来了。
方清：怎么，不欢迎？
蔡丽：欢迎。请都请不来你。
刘志才：政委找你有事。你们谈，我去招呼一下客人。（下）
方清：丽丽，这儿还好吗？
蔡丽：有点儿不习惯。
方清：丽丽，我是沈海船上的领导，也是他的朋友，现在他非常痛苦你知道吗？
蔡丽：知道的。
方清：他每天借酒消愁。这样不行，我们的工作比较特殊，开船当天是不能喝酒的。现在他这个样子怎么去出海？要出大事的！
蔡丽：但我有什么办法？酒是他自己喝的，你应该去做他的工作。
方清：我当然是做了不少他的工作。但我有办法就不来找你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是不是再好好谈谈。
蔡丽：没什么可谈的，他就要粗暴地干涉我的工作。我有自己选择工作的权利。
方清：我认为他的想法也有道理，至少要给他一个接受的过程。他说你可以改行，但不一定要做饭店的公关小姐。更不要到刘志才的饭店里打工。
蔡丽：我看刘总人不错，还很有商业头脑。我相信他要不了几年就大发了。倒是阿海思想太保守。他以为我做这个就是做不要脸的事。
方清：我看你这身行头就够新潮的。叫沈海看到了会受不了的。
蔡丽：这是一个习惯问题。在这儿很正常的。不管穿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做人的原则。
方清：丽丽，有些事你可能想得太简单了。我希望你跟沈海再谈一次。他答应我和你好好谈。
蔡丽：我会的。我们并没有分手。只是在我下海这件事上他太自私，还很粗暴。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他自己没有跟上，还对我拼命地阻拦。现在我谈的是怎样去赚钱，他谈的是怎样去做好船上的事。他明显是落伍了。
方清：那你说改革开放时代，应该怎样去发挥自己的价值？
蔡丽：首先你要会赚钱，没钱你哪有价值？其次你还得会享受，赚钱干什么？不就是为了生活过得好一点，最后你得遵纪守法。
方清：但是一个社会总得有人去多作些贡献，总得有人去作出牺牲，而且一个社会总得有一种精神的力量。否则这个社会就不会进步。
蔡丽：讲大道理你是专家。
方清：我认为你没有理由看不起沈海，不要以为只有花花绿绿的东西才是改革开放。我要走了，晚上还要开船。
蔡丽：开船前我不一定能抽出时间和他谈，但你告诉他，不要想得太多，太复杂。我还是我，我对他是不会变心的。
方清：这我就放心了。再见。（下）
蔡丽：再见。
【刘志才上。
刘志才：真不是东西！我离开船了还要来挖墙脚。丽丽，希望你能坚定意志，不要被他洗脑了。他也就这些本事。
蔡丽：刘总，你和沈海过去有意见？
刘志才：没有呀。咱俩是哥们儿，他还救过我的命。一次船舶尾螺旋桨卷进渔网，我和沈海去排险，我被渔网缠住脚，差点没命了，是沈海硬将我救出来。
蔡丽：可现在他非常反对我在你这里做。
刘志才：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是出于嫉妒。【沈海突然出现在酒店门口，他显然已喝了不少酒，手里还拿着一瓶酒。
刘志才：（热情地）阿海，快进来，请坐，请坐……
沈海：别来这一套！丽丽，跟我回去！（拉她）
蔡丽：阿海你别这样。
刘志才：阿海，有话好好说，我这里有客人，你别吵好不好？
沈海：我跟你没事。（对蔡丽）你回不回去？
蔡丽：不去！你越是这样我越不回去，而且我更看不起你。
沈海：你他妈的当了两天公关小姐就看不起老子！别忘记了你还跟我上过床！
【蔡丽狠狠地打了沈海一个耳光。
【静场。
沈海：（大笑）好，好！打得好！蔡丽，你居然学会了打人，像个公关小姐。刘志才，你看到了，她打了我，为什么她打我而没打你？说明你还不够资格！别以为我沈海是好欺侮的，今天你要是不把蔡丽的工作给辞了，你这个海鲜楼就关门吧！
刘志才：（拍桌子）沈海！你他妈的别在这里耍无赖！老子既然下了海，白道黑道都有人。你要是识相就马上滚，不识相把你扔到海里去喂鱼！
沈海：好啊！今天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把谁扔到海里去！（一把抓住刘志才）【刘志才挣脱，欲逃，沈海将酒瓶扔过去，将橱窗玻璃打碎。
刘志才：（头上流血，抓起电话）联防队，我这里有歹徒……
蔡丽：（将电话按住）刘总！……
【切光。
第五场
【紧接前场。港务局装卸区码头。海华轮停靠在码头上。
【幕启时方清正焦急地向远方张望，又不时地看手表。
【船长上。
船长：沈海还没回来？
方清：我派人去找还没回来。这几天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船长：快开船了还不见人。不要出事。他的房子解决了没有？
方清：公司确实没房子了。我正要和你商量，我们是不是帮他暂时租一间房子，费用由船上出。
船长：我没意见。但这样其他船员也要租怎么办？
方清：以后凡海华轮船员，确实没房子结婚的，我们都帮他们租房子，直到公司分到房子为止。
船长：那我们有这么多钱吗？
方清：关键是我们要创收。改革方案我交上去了。
船长：孙总怎么说？
方清：他说研究研究。这一研究没两三个月恐怕是研究不出来的。
船长：那我们怎么办？
方清：先干起来再说。时间就是金钱。
船长：这恐怕不行，违反组织原则。
方清：出了事我负责。赚了钱国家拿大头，集体拿小头，个人拿零头。我认为只要做对国家、对公司、对船员有利的事，没什么可怕的。我一没贪污，二没受贿，问心无愧，大不了不当政委。
船长：你的胆子可真大！
【远处传来雷声。
方清：还不是跟你学的，再大的风在你船长面前也掀不起多少浪。
船长：别扯上我。我也快退休了，我不想晚节不保。
方清：船长，严师傅又来上班。
船长：我知道。
方清：医院里的检查报告单被他提前拿去了，问他说是胃病。
船长：我感觉他身体有问题。这次出海先让沈海顶他的水手长工作。
方清：好的。
船长：天要下雨啦，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船，我去准备准备。（下）
【蔡丽跑上。
蔡丽：政委，快，快，沈海给联防队抓去了，在港务派出所。
方清：（一惊）什么？
蔡丽：他到酒店来闹，把刘总的头打破了。
方清：愚蠢！我跟船长说一声马上去！（下）
【孙惠捂肚子上。
蔡丽：孙惠姐。
孙惠：你也在这里。
蔡丽：我找政委有点事。
孙惠：他可真忙。
【方清跑上。
方清：我们走。（看到孙惠）你怎么来了？
孙惠：我感到肚子有点不舒服。
方清：姑奶奶，你可真会挑时间！
蔡丽：政委要不我先过去。（下）
方清：你感到肚子怎样不舒服？
孙惠：我也说不清楚。最好去医院看下。你陪我去。
方清：（急得要命）这叫我怎么办？
孙惠：我知道你要开船。为了你的儿子，这个航次你不去行不？你是政委，船上所有的岗位都不能缺，政委是可以缺的。
方清：你胡说啥。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绝不能缺岗。再说了，刚才蔡丽来说，沈海因为斗殴被抓到派出所去了。我马上要把他保出来，否则要影响开船。
孙惠：你说了这么多的理由，就是不想陪我去医院？
方清：可是我真的是没时间。
孙惠：方清你听好了，现在不是我求你去，而是你还没出生的儿子！你要不要这个儿子说一声。
【静场。
方清：（艰难地）我真的……真的没法陪你去。
孙惠：行！我去打胎。（走）
方清：（拦住她）不行，你怎么能这样！
孙惠：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既然你不负责，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承受。别拦我！
（走）
方清：孙惠，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
孙惠：你理解我了吗？作为一个男人要有担当。方清，现在是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方清：但我不是医生。你肚子不舒服要赶紧到医院找医生，我最多只能给你一点精神上的安慰。
孙惠：你太冷酷了。方清，这可是你的儿子！
方清：我何尝不想自己的孩子。阿惠，这样吧，我马上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派汽车送你去医院。
孙惠：不用。（慢慢地）方清，我算看清了。（走去）
方清：孙惠，孙惠你别走，我去打电话……
孙惠：不用，你去忙吧。你放心，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打掉的。（推开他，下）
方清：你一定要小心！（呆呆地看着她走远）
【传来隆隆的雷声。
【一水手上。
水手：政委，派出所来电话，已将沈海放了，问是否回到了船上。方清：糟了！沈海肯定又要去喝酒。
【转暗。
【转明。舞台分两个表演区。左边方清在寻找沈海；右边孙惠在慢慢走着。
【一声闷雷滚下来，暴雨泼了下来。
方清：（喊）沈海！沈海！……
【又一个响雷炸响。闪电中方清发现路边有堆东西在蠕动，跑过去一看是沈海倒在地上，他烂醉如泥，手里拿着一瓶酒。
沈海：（醉态，唱）
问我苦不苦，大海最清楚。
问我甜不甜，人生最风流！
方清：你还风流，我给你害死了！你这个蠢货！
【方清背起他就跑。
【另一表演区。孙惠跌跌撞撞地走着。又一个闷雷响起，她捧着头叫了起来。接着，雨水像鞭子一样地抽在她的身上。
孙惠：（她感到肚子剧痛，哭喊）方清，方清！方清你快来啊！
【一声巨雷响起，孙惠跌倒。
【另一表演区。方清背着沈海跑着。
【远处传来汽笛声。
方清：妈的，你还挺沉的。
沈海：（有点清醒）政委，政委，让我自己走，你放下，放下……
方清：你能自己走吗？船马上要开，你还这样，我恨起来就把你扔到海里去！
沈海：（哽咽）政委……
【方清绊倒。
方清：（艰难地爬起，唱）问我苦不苦，大海最清楚。
问我甜不甜，人生最风流！
【汽笛声。
【另一表演区。孙惠在地上爬着……
【雷声滚滚。
孙惠：（呼喊）快来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汽车刹车声，开车门声。刘志才跑上。
【切光。
第六场
【一个月以后。方清家。
【幕启时孙惠正在拆婴儿毛衣。床上、沙发上、地上到处都是各色拆下来的毛线。那只洋娃娃也掉在地上。
【刘志才上。他捧着鲜花，拎着不少水果食品。敲门。
孙惠：门没关，进来吧。
刘志才：（进门）阿惠，你好点没有？（将花瓶的花拿下，鲜花插上）
孙惠：好了，全好了。
刘志才：怎么起来了？
孙惠：再不起来就变成木乃伊了。
刘志才：你怎么把毛衣拆了？
孙惠：这些都是我一针一针结起来的。（又感到伤心）
刘志才：别伤心了，都过去了。
孙惠：这次流产是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来，你帮我一起拆，拆了还能打其他的毛衣。
刘志才：拆就别拆了。你要毛线我给你多买一些来。
孙惠：看到这些我就心烦！（使劲地拆）
刘志才：你还是过去学校里的脾气，一点没变。
孙惠：本性难移。
刘志才：你知道吗？这正是我一直在追你的原因。
孙惠：是吗？（笑）想当初你是一天一张情书。你的作文水平就是这么提高的吧。刘志才：所以到现在还要感谢你。还想我天天给你情书吗？
孙惠：现在还追什么呀，都老太婆了。
刘志才：阿惠，你本来就是我的。
孙惠：又乱说。我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刘志才：我一直在等你，即使你与方清结婚以后，我仍然在等你。我至今还没结婚，就是为了等你。
孙惠：（有点感动）志才，对你的真情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刘志才：现在知道也不晚。阿惠，回来吧。
孙惠：别说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刘志才：在你的眼里，我刘志才是个下三滥。过去在部队是不求上进的老兵油子。在船上更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改的刺儿头。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一天的收入超过过去一个月的工资，而且还会赚更多的钱。我已经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而你，嫁了这样一个名声好听的丈夫，为了自己往上爬，居然不顾老婆的死活，而导致老婆流产！
孙惠：你别说了！
刘志才：我要说！这些年我压抑了太久。他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
孙惠：（痛哭）志才，你别说了，我求你了……
刘志才：阿惠，你是个漂亮的女人。女人就是鲜花，需要阳光和水分。这些年来，你不觉得自己变老了？你照照镜子，看看眼角的鱼尾纹，你的青春就这样一天天消失在这间小屋子里，独守空房，泪湿枕巾！你有泪也只有一个人流，你有苦也只好往肚里咽，你有恨也没地方发泄！你活得好累好累呀！
【孙惠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刘志才：好！打得好！有人对我说过，我连女人打我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我有啦！
（他猛地将孙惠搂住，使劲地吻她）
孙惠：不！不……（她拼命地挣扎，大声地哭起来）
刘志才：（慌了）阿惠你怎么啦？是我不好，我太粗暴了。（跪下）原谅我阿惠！
孙惠：（擦去眼泪，将刘志才扶起）志才，我知道你在引诱我。自从我被你救到医院以后，你天天来看我，天天给我送鲜花，送吃的、用的东西。我也是一个女人，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接受你，可我也需要一个依靠的肩膀。
刘志才：这说明你的人生在复活。你不应该过现在这种生活。你应该在我的怀抱里，享受一个女人应该享受的生活。阿惠，跟我走吧，走出这间没有生气的小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去唱卡拉OK，去跳舞，去旅游，让青春重新回到你的身上！
孙惠：不，我已经老了，我不再是昨天的孙惠。你应该去找一个比我好的姑娘，为什么非要来折磨我！
刘志才：因为我爱你。为了爱你我至今没结婚。我等呀，等呀，终于等到了今天，阿惠你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全部的幸福！
孙惠：别说了，我头痛得厉害……
刘志才：（搂住她）我们到咖啡馆去坐坐，在温馨的烛光中，我们低声私语，音乐像流水一样从我们的心里流过……
【音乐响起。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
【方清悄悄地上，看着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方清。
孙惠：（挣脱）方清……
【静场。
方清：精彩，很精彩！
刘志才：这样也好，方清，你也看到了，孙惠愿意跟我。
孙惠：不，他是胡说！
方清：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滚！滚出去！
刘志才：（冷笑）哼，没这么简单吧？
方清：那好。（抓住刘志才就是狠狠的一拳）这样好了没有？
【刘志才倒地。
孙惠：（扶起刘志才）方清，你怎么这么野蛮！
刘志才：这一拳还轻了一点。（突然猛地打了方清一拳）
【方清倒地。
孙惠：（气极）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开！
【刘志才气呼呼地下。
【方清爬起，抽香烟。
孙惠：方清，我们没有必要再一起生活了。
方清：你是说离婚？
孙惠：你都看到了。虽然我并不喜欢刘志才，但我对你已经深深地失望了。我太累了，你让我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方清：我理解你，如果换了我也可能会这样。但是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孙惠：你觉得再这样下去还有必要吗？
方清：但我不甘心啊！我知道你内心很苦，但你知道我的内心苦不苦？我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为了海华轮，我操碎了心，耗尽了心血！可是我换来了什么？儿子没了，家也快没了，职务也没了！
孙惠：什么？你说职务也没了？
方清：是的，为了提高海华轮的经济效益，提高船员的收入，我们没经过公司同意，自己找货源，结果被你爸爸给撤了职。我已经不是什么政委了，什么也不是。过去我太累了，真想躺下来歇一歇，多想好好地陪陪你，更想和你一起迎接我们的儿子降临。可是不能啊，船上30多双眼睛在看着我，他们要我这个政委给他们增加收入。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不需要再为这些操心了，什么责任啊，工作啊，事业啊，都可以先放一放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守着你，守着这个家，和你一起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但是，我还是来迟了，有人捷足先登！（流泪）阿惠，你要离就离吧，我立马签字。你要跟他也行，我没意见。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捶胸顿足，痛哭不止）不甘心啊！
【孙惠抱住方清。
【灯渐暗。
第七场
【几天以后。海华轮主甲板。
【幕启时广播正在播放今年第17号台风警报的消息。
【船员甲、乙正在绑扎货物。
船员甲：你知道吗？严师傅被送进了医院。
船员乙：哦，什么病？
船员甲：他得了胃癌，一直瞒着我们，还不肯下船去。
船员乙：真是想不到，这么好的老头儿，太可惜了。还有救吗？
船员甲：听说已经是晚期了。他家在农村，医生说如果要土葬还是回去。在家吃好一点。
船员乙：真可怜。前些天他还手把手地教我插钢丝绳。
船员甲：其实他早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是要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我们。好人呢！（掩脸）
【船长和孙总上。
孙总：船长，这次台风来势很猛，你们可要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
船长：我们准备去避风。我们会竭尽全力抗击台风！
孙总：好。通讯不能中断，随时与公司保持联系。
船长：是。我们已经开过抗台会议，都已布置好了。
孙总：还有什么困难吗？
船长：有。你得给我派个政委来，抗台没有政委怎么行呢？
孙总：我知道你会提这个要求的。政委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船长：谁呀？
孙总：你看，他来了。
【方清和孙惠上。孙惠拎着行李。
船长：（非常高兴）哈哈，老伙计，还是你呀！
方清：我爸又恢复了我……
孙总：又是我爸！
方清：哦，公司又恢复了我的职务。
船长：好，好！小孙，身体好些了？
孙惠：全好了。
船长：送方清上船？
孙惠：嗯。
孙总：船长，公司撤方清的职是正确的，因为他违反了组织原则，擅自进行单船改革。现在你们海华轮的改革方案已经在公司党委会上通过了。而且公司对你们的方案还进行了一些补充提高。你们可以大胆地干了。
船长：这个方案我们实际上已经执行了一个月，船舶的经济效益明显提高，船员们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所以船员们非常拥护。
孙总：还要再努力一把。以后我们船员的收入会达到两三千元，甚至更高。另外，公司党委决定，下决心每年购买一百套住宅房，以解决船员们无房成家的困难。明年沈海房子就能得到解决。沈海呢？
【沈海上。
沈海：孙总，海华轮水手长沈海向你报到！
孙总：当水手长了。还准备到我办公室去住吗？
沈海：不会。政委给我租了一间房子。
孙总：那可以结婚了。
沈海：快了，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孙总：好，我一定去。你爱人还在那家水手海鲜楼工作？
沈海：已经不做了。
孙总：为啥？
沈海：那个刘总要她开放开放再开放，她受不了就走了。
孙总：哈哈……所以我们要正确认识改革开放，不是所有新鲜的东西都是改革开放。
沈海：现在蔡丽自费到酒店管理学校去学习，准备以后到大饭店去工作。
孙总：这样好。方清，听说严师傅得了胃癌？
方清：已经是晚期了。
孙总：你们准备开船。我去医院看严师傅。
【严师傅在他老伴和蔡丽的搀扶下上。
【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与他握手。
严师傅：孙总，船长，政委……你们都在，好，好……
孙总：严师傅，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我正要去看望你。
严师傅：老伴要接我回家。我想再来看看我的海华轮……让我再来摸摸它……（抚摸船体）老伙计，（老泪纵横）我的老伙计！我们相处了一辈子……在海上，当风浪袭来，是你给我们阻风挡浪！老伙计，我还想用油漆再把你漆上一遍，让你漂漂亮亮的……可是我已经没力气了……
沈海：师傅，我们来漆！
船员们：我们来漆！
严师傅：好好，我放心啦！孙总，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跪下）
孙总：（慌忙将他扶起）严师傅使不得。你说，你有什么条件都说出来，我们一定答应！
严师傅：（慢慢地）我要求……要求死后葬在海里。我要天天看着老伙计从我的身上开过……
【大家都抽泣着。
孙总：我答应你的要求。严师傅，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将按照海上最高的礼遇，为你举行隆重的海葬。
严师傅：谢谢！谢谢啊！（热泪盈眶）等你们抗台回来，等到风平浪静的那一天，让我归隐大海……让我和海水在一起……让我天天看着蓝蓝的海水，蓝蓝的天……我们掌船人盼的就是个好天，我们做工人的盼的是国家风调雨顺！
船长：老严，你放心吧，我们会经常来看望你的。
方清：我们会把你的精神传承下去。
严师傅：政委……改革要进行下去……阿海……
沈海：师傅！
严师傅：我的好徒弟！师傅没办法再把技术教给你了。
沈海：（痛哭）师傅，我过去太不应该了……
严师傅：不许哭！咱闯海的人流汗流血不流泪！……你再唱一唱咱们的《水手之歌》……
沈海：（轻轻地唱起来）
大海是故乡，船是家，
海岛是邻居，海鸥是朋友。
喝一杯老酒疲劳消除了，
喝一口海水泪往心里流。
船员们：（合唱）
问我苦不苦，大海最清楚。
问我甜不甜，人生最风流！
啊，水手，水手
风雨同舟，挥洒青春的汗水，
风雨同舟，建起海上的路！
【随着歌声，天幕上出现海华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劈波斩浪，奋勇向前的画面。
【船员们与台风搏斗的舞蹈画面。
【响起《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强劲音乐。
【转暗。
尾声
【几天以后。台风已过去，大海上风平浪静。
【天幕上出现蓝蓝的海水，蓝蓝的天。
【海华轮主甲板。严师傅的遗体放在甲板的中央。全体船员肃立在两边。
【背景响起童声歌曲《蓝蓝的海水，蓝蓝的天》
蓝蓝的海，蓝蓝的天，
海上的太阳特别艳，
爷爷带我船上玩，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没呀没有边！
【船长和政委将一面国旗盖在严师傅的遗体上。
船长：老伙计，你放心地去吧，我们会管理好这条船。
【船长登上驾驶室，拉响了汽笛，汽笛长鸣——
方清：（大声喊）向严明同志敬礼！
全体船员：敬礼！
【方清和沈海将严师傅的遗体慢慢送入大海。
【汽笛长鸣三响。
【海上腾飞起一轮鲜红的太阳。
【歌声还在继续：
蓝蓝的海，蓝蓝的天，
海上的太阳特别艳，
爷爷带我船上玩，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海里的故事没有边，
没呀没有边！
【转暗。
【剧终。
1994年12月于宁波庄市
（此剧根据本人的电视剧《风雨同舟》改编。荣获浙江省首届“改革之光”大型剧本征文铜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