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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汪辉祖双节堂庸训[清]

汪辉祖(1731-1807),清代学者。字焕曾,号龙庄,浙江萧山人。

11岁丧父,从母学习。精通法家言论,入佐州县幕长达30年,持正不阿,为时所称。乾隆四十年成进士,授湖南宁远知县,到任伊始即整饬陋俗。以数十年作幕经历,做官干练,治事廉平,尤善色听,剖条发蕴,不爽锱铢。法律无先例时,即“通以经术,证以古事”,判案之词皆确当,有神明之颂。教民广种植,兴礼让,惜廉耻,节婚丧,风俗为之大变。两署道州,又兼署新田县,皆有惠政。后被夺职罢归,士民扶老携幼前来泣别,长久不得行。及归里,闭门读书,不问外事。

家训原典

卷二律己

做人先立志

做人如行路,然举步一错,便归正不易。必先有定志,始有定力。

范文正为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文信国a为童子时,见学官所祠乡先生b欧阳修等人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c卒之,范为明臣,文为忠臣。亦有悔过立志,如周处d,少时无赖,闻父老“三害”之言,杀虎斩蛟,折节厉学,终以忠勇着名,皆由志定也。故孟子曰:“懦夫有立志”。盖不能立志,则长为懦夫而已矣。

须耐困境

人生自少至壮,罕有全履泰境e者,惟耐得挫磨,方成豪杰。不但贫贱是玉成之美,即富贵中亦不少困境。此处立不定脚根,终非真实学问。

做事要认真

世事宜假不宜真,此有激之谈f,非庄语g也。毕竟假者立败,真者颠扑不破。虽认真之始,未必不为取巧者讥笑。然脚踏实地,事无不成,既成之后,谤疑冰释矣。

做事要有恒

能认真于始而不免中辍,断断不可。谚曰:“扳罾守店”h。言罾不必得鱼,手不离罾,必可得鱼;店不必获息,身不离店,必可获息:贵有恒也。又曰:“磨得鸭嘴尖--鸡贱”i,言变计未必逢时,以无恒也。

故作事欲成,全以有恒为主。

事必期于有成

作事之成于不成,即一事而可卜终身福泽。有首无尾,其人必无收束。尝历历验之,颇不甚爽。“不为则已,为则必要于成”,朱子所以垂训也j;“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诗人k所以示戒也。念之哉,毋为有识者目笑!

贵慎小节

着新衣者,恐有污染,时时爱护,一经垢玷,便不甚惜,至于浣亦留痕,则听其敝矣。儒者凛凛清操,无敢试以不肖之事,稍不自谨,辄为人所持,其势必至于逾闲败检l。故自爱之士,不可有一毫自玷,当于小节先加严慎。

贫贱当励气节

气节与肆慢不同。肆慢者以贫贱骄人,必至恃贫无赖,位卑言高,皆获罪之道也。不淟涊m以乞怜,不唯阿以附势,固穷励志,守义不移,富者不敢傲以有余,贵者莫不敬其有守,谓其气节。

卷三治家

财贵能用

“节用”云者,非不用也,特不宜妄用耳。钱之义为泉n,取其流,无取其滞。唯事必需用,故贵有财。若疾病而靳o医药,吉凶p而断往来,无济于用,与无财何异?且有积之数十年,而销之不过数年者。

其祖父悭吝过甚,其子孙靡费必多。盈虚之道,历历不爽。

架上不可有淫书

淫词艳语,最足坏人心术。子弟成童,天性未漓,尚不至为物欲所诱。日见淫书,必至目摇神荡,不能自制,间或蹈于匪僻q,关系甚大,故书架上断不可存此等书籍。

注释

a文信国:即南宋着名民族英雄文天祥,前文范文正即北宋名臣、文学家范仲淹。

b乡先生:同乡前辈,旧时各地多建祠以纪念本地先贤。

c“没不”句:死后如果不能被供奉在这些先贤之间为后人纪念,不是大丈夫。没:同“殁”,死。“俎”、“豆”都是庙堂中盛祭祀食品的礼器。

d周处:晋代人,年轻时横行乡里,乡人把他与南山虎、长桥蛟合称三害。后改过自新官至御史中丞,抗敌战死。

e泰境:安泰、平安的处境。

f有激之谈:带有偏激意味的谈话。

g庄语:郑重、庄重的话。

h扳罾(z8ng)守店:意思是蹲守店铺门面要像打渔扳罾的人一样,坚守岗位,不然会错失良机。罾:古代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

i“磨得”句:意思是为了卖个好价钱,把鸭嘴磨尖冒充鸡去卖,可鸡的价钱又下跌了。

j朱子:指宋代理学家朱熹。垂询:垂示训诫。

k诗人:《诗经》中的作者。“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出自《诗经·大雅·荡》。

l逾闲败检:越出法度,失去检点。

m淟涊(ti2nni2n):软弱,怯懦。

n泉:钱本是古代一种农具,即铁铲,古人以之为交易媒介。后制币仿其形为之,名曰泉,取泉水流行周遍之意。战国晚期才有外圆内方之钱。

o靳:吝惜。

p吉凶:指别人家有婚丧嫁娶等大事。

q蹈于匪僻:走到邪恶的路上。

家训原典

卷四应世

大节不可迁就

一味方头a,亦有不谐时处;些小通融,不得不曲体人情b。若于身名大节攸关,须立定脚跟,独行我志,虽蒙讥被谤,均可不顾。必不宜舍己徇人,迁就从事。

须予人可近

春夏发生,秋冬肃杀,天道也。惟人亦然,有春夏温和之气者,类多福泽;专秋冬严凝之气者,类多枯槁。固要岩岩特立令人不可干犯;亦须有蔼然气象,予人可近。孤芳自赏,毕竟无兴旺之福。

与人共事不可不慎

不幸与君子同过,犹可对人;幸与小人同功,已为失己。况君子必不诿过,小人无不居功。与人共事,何可不慎?故刚正若难逢时,而坚守不移,终为人重;唯阿似易谐俗,而得中无主,卒受人愚。欲处处讨好,必处处招尤c,乡愿d固不可为,亦不易为也。

知受侮方能成人

为人所侮,事最难堪。然中人质地e,快意时每多大意,不免有失,无端受侮,必求所以远侮之方。遇事怕错,自然无错;逢人怕尤,自然寡尤。事事涵养气度,即处处开扩识见,至事理明澈,终为人敬礼。余向f孤寒时,未知自立,幸屡丁家衅g,受一番侮,发一回愤,愈侮愈愤,黾勉h有成,故知受侮者方能成人。

卷五蕃后

济美不易

世济其美i,昔贤所荣。不特名公巨卿也,业儒力田之家,世世清白相承,亦复不易。数传十百人中,有一不肖子,即为门第之辱。固由积之不厚,亦因教之不先。故欲后嗣贤达,非教不可。

读书以有用为贵

所贵于读书者,期应世经务也。有等嗜古之士,于世务一无分晓,高谈往古,务为淹雅j。不但任之以事,一无所济;至父母号寒,妻子啼饥,亦不一顾。不知“通人”k云者,以通解情理,可以引经制事l。季康子问从政,子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m达即通之谓也。

不则迂阔,无当于经济。诵诗三百,虽多亦奚以为,世何赖此两脚书橱n耶!

临财须清白

财利交关,最足见人真品。天下无不能计利之人,其不屑屑较量,甘于受亏者,特大度包荒o耳。显占一分便宜,阴被一分轻薄。故虽至亲密友,簿记必须明白。

勿自是

事到恰好之谓“是”。读书应世,大率是处少,不是处多。常恐不是,则必精求其是,可以为学,可以淑身p。一有自是之念,便觉不是在人,争端易起,穷则忤人,达则病国q,可勿慎诸?

勿自矜

读书中状元,从宦为宰相,皆儒者分内事。况状元宰相尚是空名,循名责实,大惧难副,又况不能为状元宰相乎?恃才而狂,挟贵而骄,昔人所谓“器小易盈”,非惟不直一钱,且有从而获祸者。《易》曰:“谦受益,满招损。”万事皆然,举一隅,余可类推。

为后人留余地

高明之家r,鬼瞰其室。造物忌巧,天道恶盈。居家刻薄者,资无久享;居官贪残者,后有余殃也。火烈为人所畏,既成烬便无火气;水懦为人所狎,虽断流犹剩水痕。故称世曰泽,诵“君子有谷,贻孙子”s之诗,可以知所措手。

人在自为

天之生人,原不忍令其冻饿。虽残废无能,尚可名一技以自活,况官体具备乎。上之可为圣为贤,下之至为奸为慝,贵之可为公为卿,贱之至为乞为隶,在人之自为,而天无与焉。父母之于子孙亦然。流俗妄人乃谓祖父未有资产,以至于子孙穷困,此大悖之说也。必有资产而后可为祖父,则成家多在中年以后,娶妇生子非五六十岁不可,有是理乎?不能为祖父光大门闾,而以不肖之身归罪祖父,为此说者,全无心肝,腆然人面t,而袭其说以自宽,吾知其能为祖父者罕矣。

《中华家训大观》

注释

a方头:性梗直而不通事宜。明郎瑛《七修类稿·辩证九·方头》:

“今人言不通时宜而无顾忌者曰方头。”

b曲体人情:深入体察。明沈德符《野获编·宗藩·藩国随封官》:

“此江陵公曲体人情处也。”

c招尤:招致他人的怪罪或怨恨。

d乡愿:参见《葛端肃公家训》注4。

e中人质地:中等人的资质。

f向:以前,当年。

g屡丁家衅:屡次经历家门所遇的矛盾争端。

h黾(m@n)勉:努力,勉力。

i世济其美:后世承前世之美。语出《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

j务为淹雅:一定要做渊博高雅之士。

k通人:学识渊博通达的人。

l引经制事:引述经籍,学以致用,以处理实际事务。

m季康子:春秋时鲁国大夫。赐:孔子学生子贡的名,这句话意思是季康子问孔子的几个弟子之才可否从政的事,提到子贡时孔子回答说:“子贡达于物理,从政有什么困难呢。”出自《论语·雍也》。

n两脚书橱:喻死读书的人。此句意为才学贵在适用,否则不如不学。

o大度包荒:度量宽大,包含荒秽。包荒即大度能容。语出《易·泰》。

p淑身:以善修身。

q病国:危害国家,给国家带来忧患,犹言祸国。

r高明之家:此处犹言富贵之家。

s君子有谷,贻孙子:言君子有善道可以遗留给子孙。出自《诗经·鲁颂·有駜》。

t腆然人面:只具有人的外表却厚颜不知羞耻。

评析

人之生于世,必须做事。然做事又须有目的,立下一个志向,便是一大关键。可是,立下志向,并不等于万事大吉、马到成功。在人生道路上,艰难困苦,在所难免。临难而退,一事无成;知难而进,才会成功在前。要取得成功,实非易事,惟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从日常小事做起,才有成功的希望。如果终日空想,无所事事,则徒有志向而已。

做人同做事,必须认真,严于律己。大节固然要注意,小节尤须谨慎,“不可有一毫自玷”。而且,人在困境,处处留意,偶有过失,易为人原谅。如若位高势大,境地丰裕,则更须慎重。总之,贫贱时须砥砺气节,富贵时须警戒骄佚,都是做人不可须臾忘记之事。

在处世上,汪氏也并不迂腐。“一味方头,亦有不谐时处;些小通融,不得不曲体人情”。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是绝不通融的。“立定脚跟,独行我志”,也就是“小处糊涂些,大处清楚些”,不失为处世的好态度、好方法。既不“舍己徇人,迁就从事”,也不终日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汪氏要求子弟严于律己,对人持宽容态度,不苛人所短,并要有“春夏温和之气”,不能“孤芳自赏”。汪氏对与人交往持谨慎态度,即使刚正而不逢时,也要“坚守不移”,不得阿谀讨好做老好人。如为人侮辱,虽然难堪,但探求之所以受辱,并找到避免受辱之方,就会“开扩识见”,“事理明澈”。

而且,“受一番侮,发一回愤”,坏事终成好事,助人成长成功。

《双节堂庸训》谆谆教诲,较一般家训文字说教气息较淡薄。所言所论,确不乏至理良言,读来令人颇有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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