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你一辈子。不分开。”柳望捷也说。
李宝还是将回家的日期和车次告诉了齐霜莲。他在火车站的邮电支局打了长途电话。他打这个电话等于是自掘坟墓。那天,齐霜莲去火车站接她的丈夫。
刚刚给爷爷送终,胳膊上还戴着黑纱的李宝下车时背着大包小包,带着老家亲人种种心意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妻子守候在出站口迎接自己,这让李宝有些喜出望外。
“我找了熟人的车来接你。”齐霜莲语气柔和,手忙脚乱地帮他拿行李,让李宝更是觉得非常幸福。
那是一辆切诺基越野轿车,大红的车身,在黑夜里还发出光亮。上了车,李宝看见开车的是一位瘦高的师傅,穿着他们城市里最大的那一家国有企业职工的工作服,是生产一线工人穿的那种。
“刘师傅,走。”齐霜莲说。车子立即就发动了。
“师傅您抽烟。”李宝心情好,对切诺基司机十分热情,“您吃苹果。这是我们老家的。”
“不客气,不客气。”那司机头也不回,专心开车的样子。
“唉,你喝饮料。”齐霜莲递给丈夫一听罐装的“健力宝”饮料,“刘师傅你也喝。”她同时递给司机一罐饮料。那师傅没吭声接了过去,并且打开饮用。
李宝正感到口渴,打开就喝。
只要李宝将这一罐饮料喝进肚子里,剩下的问题就简单了。这是柳望捷和齐霜莲精心策划好的一个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柳望捷他们单位的司机将车子开到外面过夜是经常的,门卫人员不会留意。况且,这辆红色的切诺基轿车也确实是司机开出来的。一起吃饭饮酒,柳望捷借故自己有胃溃疡,一口酒都没有喝,而司机却喝得晕晕乎乎。柳望捷将司机送回家,他自己就将车子开走了。他告诉司机,他会把车子送回单位的。
这一夜,柳望捷其实很辛苦。他不仅装扮成司机模样,和齐霜莲一起去接李宝,而且在李宝中毒之后将其死死摁在车子后座上直至毙命。然后,他将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沿312国道往西跑了一百多公里。离开公路,又在一条戈壁土路上行驶了一段距离,才将车子停下。停下车子以后,他还将李宝的尸体背了将近两公里,扔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废弃的、很深很深的煤井里。这一带应该算是柳望捷的故乡,所以他对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在这整个的过程中,齐霜莲吓得颤抖不已,全身瘫软,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柳望捷也免不了胆颤心惊,累得怕得出了很多汗,将内衣和工作服都湿透了。
回来的路上,柳望捷没有忘记将消耗的汽油加上,只是里程表上记载的行车里程他不会改动。好在他们单位车辆管理十分松散,司机自己也不见得就会留意里程记录。柳望捷擦拭了车子上的灰尘,和齐霜莲一直在车上待到天亮,他才将齐霜莲送回家。然后就将车子停放在了单位院子里。门卫人员并没有留意开车进来的是司机还是柳副经理。
当然,齐霜莲的丈夫李宝从此就失踪了。
当初李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齐霜莲只是胆颤心惊了一阵子,但是并不痛苦。李宝的“失踪”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是扫清通往幸福之路的障碍,所以她并没有揪心挖肺的感觉。但是,儿子就不同了。涛涛毕竟是齐霜莲身上掉下来的肉,毕竟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艰辛,毕竟有九年养育所形成的母子情分。所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齐霜莲还是不能从极度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只要一想起儿子,她的心仍然像用刀扎一样。
“你必须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结婚。”齐霜莲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字一顿、一板一眼地问柳望捷。柳望捷刚刚从她的身上爬下来,全身还弥漫着满足感。但是做爱对齐霜莲来说,已经成了一种麻醉自己、暂时解脱痛苦的手段,已经有点儿像是例行公事了。她的感觉已经没有柳望捷的感觉那样好了。
“亲爱的,你怎么又着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再等半年,或者一年,让我迈过眼前的这道坎,让我再进一步,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一辈子呢,你着什么急?”柳望捷不紧不慢地说。
“你还‘再进一步’呢?你是杀人犯,你等着挨枪子吧!”齐霜莲咬牙切齿地说。她失却儿子的仇恨无以为报,她对着柳望捷说了这几句恶狠狠的话,似乎能够减轻心中的苦痛。
“你怎么这样说?”柳望捷伸出手来捂住齐霜莲的嘴。
“我怎么不能这样说?”齐霜莲将柳望捷的手狠狠地甩到一边,“我儿子不是你杀的?我恨你,我恨你恨到骨头里去了!你要是不快点儿跟我结婚,你要是敢对不起我,你就别怪我不客气!我现在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我不想再遭这样的罪了!”齐霜莲说话依旧恶狠狠的。
“不行,你必须再等一等。”柳望捷坐起身子来,将床头灯调得更亮一些,“我这样做,是为了咱们俩人长久的幸福。还有,你必须记住,你儿子是暴病身亡,谁也没有杀害他。你不能胡说,你要再胡说,还有我的活路吗?”
“我儿子就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你这个杀人犯!毒蛇!狼!”齐霜莲声嘶力竭地叫喊。
“别喊了!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柳望捷吓得一头冷汗,翻起身子将齐霜莲压在身下,又伸手捂住她的嘴。
齐霜莲怎么也摆脱不了对儿子的苦苦思念。她只要一看见涛涛的书包、衣物或玩具,立即就泪流满面。无论是吃饭、睡觉、看电视,总能想起儿子在身边的情景。尤其是一想到儿子的死,自己有直接责任,自己是一桩阴谋的参与者,她就难以遏制内心的自责。
“涛涛,涛涛,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深夜里,齐霜莲也难以入睡,对着儿子的照片痛哭失声。
我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都做了些什么呀?情绪平静的时候,齐霜莲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年经历的事情。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为了他,值得害死那个对自己也十分疼爱的李宝?为了他,连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舍弃?而且,孩子不是交给李宝抚养,不是过继给他人,不是出远门去了离别之后还有再相聚,而是被杀、被残害致死!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
他是长得一表人才,他是身居高位、有钱有势,跟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的确也是让人欲死欲仙。但是,他的深不可测,他的居高临下,他云里雾里让你不着边际,也让人心里不踏实!何况,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事情也都能干得出来,甚至,杀个人,只要计划好了,他也能毫不犹豫,毫不手软!他的高智商竟然能将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得不留痕迹,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最可怕的?柳望捷呀,你是真正的杀人犯,你是比豺狼虎豹、比蝎子毒蛇还要可怕的呀!
“柳望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能不能马上和我结婚?”齐霜莲再次咬牙切齿地问。她像往常一样,让柳望捷在她的身上尽情地疯狂,并且将他的后背抓出一道道伤痕。柳望捷满足以后,正躺在她的身边,体味痛快淋漓泄放之后的那种身心愉悦的感觉。
“不能,亲爱的。”柳望捷的回答跟往常一样。
“那好,你听着,我会去投案自首,我会让你跟我一起去吃枪子儿!”
“别胡说,我的姑奶奶!”
“雪莲,许强,你们是不是找到了涛涛被害的证据?”齐霜莲已经来到妹妹家两天了,不吃不睡,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披头散发。
“姐,你问这干什么?你吃点儿饭。你看你成了啥了?身体都垮了,你还能干啥?”齐雪莲看着精神趋于崩溃的姐姐,忧心忡忡地说。
“我啥也不想干了,我就想涛涛,我不能让涛涛死得不明不白的。”齐霜莲说,“我要去报案,不,我要去投案。”
“投案?你也跟毒死涛涛的事情有关系?”齐雪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嗯。李宝也是被害死的,我也是同案犯。”齐霜莲一字一顿地说。她说话时神情呆滞,眼珠子转也不转。
“这是真的吗?姐,你说的这都是真的吗?”齐雪莲紧紧抓住齐霜莲的双手,摇晃着,大声追问。
齐霜莲点点头。
“干这些事的还有一个男人?”许强插话。
齐霜莲又点点头。
“不,你不能去投案。投案了,你自己也就完了!姐呀,你可要想明白。你千万不能去投案,杀人偿命,这是不能更改的规矩!姐呀,你千万要想好,你不能投案。我跟许强也没有证据,没有,绝对没有,一点都没有!”齐雪莲看看许强,许强面无表情。
“妈呀,你劝劝我姐。不能让我姐去送死。您就只有我和姐这两个亲人,不能少了一个呀!妈,你劝劝我姐。”齐雪莲急得不知该怎样办,她说着说着已经热泪长流。
“霜莲,你告诉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齐老太太倒还比较冷静。
“李宝是我跟柳望捷杀的。涛涛也是柳望捷在酸奶里面下了毒药。”齐霜莲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齐老太太一下子晕过去了。
最终,齐霜莲还是在妹妹齐雪莲和妹夫许强的陪同下,去公安局投案自首了。柳望捷知道了消息,开着单位的车子外逃。他本来是想将车子开进一道深沟里自杀,结果并没有摔死。最终,被公安人员缉拿归案。
二○○四年七月·六棱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