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近在眼前,一门之后惠姨就在里面等着她。据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十一年了。听说她身体不好,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这么想着夙昔无端紧张起来,随后又哑然失笑,记得又怎么样,自己都变了个模样。
皇后端在梨木椅上,一手撑着扶手,秀眉轻皱,额间沟壑密布。见到进来的二人眉间闪过忧色而后又是一丝愠怒,等到二人礼毕抬头时,却又消失不见。
皇后给二人赐座,随后打量夙昔。
容色过人,刚刚也看着也知礼数,被自己打量也低眉顺目,不过分紧张也不浮躁。是个知进退的人,除了……那样的身份。
想着却是露出笑来,眼角皱纹绽放,老态毕现的脸却因这个笑而柔和起来,让夙昔一下想到了女菩萨。
皇后对她伸出手:“来,到我身边来。”
夙昔愣了下,看一眼顾则言,见他只是皱眉,没有反对,依言走到她身前。
皇后拉住她的手:“是个好姑娘啊,他没福气,你既已嫁给行之,又是你自己求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女人这一生,求什么呢?不过就是个好归宿。行之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孩子,从前还好些,后来......出了事,他就越发寡言了。你一见就是个讨人喜爱的,真心对他,你们会幸福的......或者不容易,不过她已经嫁人了,你也嫁了他,他又不像......是个有责任的孩子,你们会幸福的,谁又容易呢?女人这一生都是个难的......你们会幸福的......”
明溪柔在一旁听得眼中也是丝丝怜悯与悲伤。顾则言脸上有些无奈,却是感动。
皇后的话说得很慢也极乱,可夙昔却还是听得几乎掉泪。皇后是知道顾则言对李筠的感情吧,她也是在告诉她,虽然现在顾则言并不喜欢自己,可一来李筠已经结婚了,又是好友的妻子,二来自己也嫁给了他,顾则言是个有担当的人,所以纵然不喜欢她,却也会担起丈夫的责任,自己若是真心对他,两个人能好好生活也不是没可能。夙昔虽知道她和顾则言是无法像皇后所想一样,但皇后这真心为她打算的心却是让她很感动,这件事从一开始,排斥的,嘲讽的,怨恨的,却没有人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惠姨看着有些糊涂,可心地依然是最善良的。
皇后又对她说了一些话,大多是如何与丈夫相处,也有一些关于顾则言的事,也不忘点点顾则言,让他不要怠慢夙昔,顾则言难得没有反驳,应承下来。半个时辰过去了,皇后脸色更加疲惫。明溪柔忙上前劝道:“大姑姑说了这么久,他们也累了,人家新婚夫妻,姑姑就不要耽误了二人相处的机会了。”
夙昔也忙道:“娘娘看着也是疲惫,若因夙昔的事累到娘娘,夙昔心里该不
安了。”
皇后这才作罢,又嘱咐两句,让明溪柔送她出去,这才招来嬷嬷扶着她去内殿休息了。
方嬷嬷为皇后掖紧被角,不让冷风灌进去。她直起身子放下幔帐,轻声向外走去。
“嬷嬷。”皇后忽然叫她。
方嬷嬷忙回身在幔帐外站定:“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皇后语气有些迟疑:“没有......许是我眼花了,嬷嬷,那个丫头,你眼熟吗?”
方嬷嬷疑惑,思索道:“娘娘说的是......顾夫人?”
“嗯。”
方嬷嬷细细回想:“许是美人都相似,老奴倒想不起来她像谁。”
“是吗......”皇后呢喃,“你出去吧。”
“是。”方嬷嬷退出了寝宫,为皇后关上门。
“可我觉得,她真像......”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室内一片安静。
那头明溪柔坚持送两人出宫,一路上夙昔能感受到她的示好,夙昔虽有疑惑却也乐见其成。趁机问了皇后的身体:“娘娘看着……很不精神,不知道御医如何说的。”
明溪柔提到这个也是愁丝难解:“玲珑出生的时候伤了元气,后来就不大好,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养着。”
夙昔沉吟:“有想过……民间的大夫吗?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何况御医医术高明,但宫墙之内就这么些人,能够见到的例子实在少了些。”
雪盏看了她一眼,她觉得,夙昔替这个主意是真心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她有些看不懂她了,她向将军要自己的时候分明就是挑明了她有问题,却丝毫不怕将军查。是有恃无恐,还是因为,其实他们都猜错了?
夙昔说得婉转,明溪柔和顾则言却是一下明白过来。宫里的御医看的就是宫妃皇子和皇上,经验却是不多。两人眼前一亮,不由对视一眼。
夙昔自然知道他们想的什么,如果李筠资料上写的是真的,那么,孟允善他们应该是能请得到的。夙昔又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机会打听下惠姨的病情,让阿沅也看看。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静默无语直到分别。
——
回到府中,顾则言就与夙昔分开,夙昔知道他忙着去联络鬼观音也不阻拦,自己回到院中,倚靠木窗想着事。
那个合欢树林里的人是谁?明溪柔与那个人见面为什么偷偷摸摸的?难道是她的意中人?可她当时的表情却有些生气,似乎在争执着什么。她都看到了,顾则言不可能没有看到,但他却是装作不知的样子,难道知道是谁?
能够随意进入宫里的人,与顾则言和明溪柔都熟悉的人,掰着指头也能数过来,如果真是他……夙昔眼眸微黯,这么多人联合着唱大戏啊?难为他们了,她摇摇头,手却自顾自打开了影子送来的密报。
“无事,一切安好。”
夙昔微笑,碾碎纸条。
顾则言先是吩咐联系半夏谷附近的人,把孟允善找过来,又问祁殇:“今日府里可有异常?”
祁殇眼神晶亮:“那个小月丫头,偷偷在看我们的暗哨。”
“这宅子是皇帝赐的,地形他必定了解,应该知道哪些地方适合做暗哨。夙昔留她在府里,就是为了这个?”
“想来是了。”
“先按兵不动,把她们看紧了。”
“将军,不想办法先除了她们?则辽那头……要来人了。”
“他要过来?”
“劝不住,他听说你成亲了,更加坐不住了。”
顾则言知道他是愧疚,当即叹气:“不怕,他不到府里的,看紧她们就是了,夙昔还有得查。”
“为何?”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问筠儿是谁吗?上次皇宫里,子还自己都没察觉到身上的气味,偏偏夙昔就知道不对。”
“万一就是她做的,故意说出来误导我们的呢?她不是还杀了一个丫头灭口吗?谁知道是不是她的替死鬼。”
“那个丫头口口声声说是筠儿干的,不管是谁的人死了都只好不会。夙昔虽心狠手辣,这点儿我倒是得感谢她。筠儿现在不能有一点闪失,所以我才要再查夙昔。”
祁殇倒是没话了。
朗月当空,寂静的竹林忽然传来犬吠。
夙昔一下睁开眼,用手绢遮住鼻子,打开一个瓷瓶,过了一会儿,走到外间唤小月和满儿,二人没有反应。躲着暗处的人,悄声走到那两个丫头的房间前,将窗台下的上的一盆兰花放到窗台上,随后打开另一个瓷瓶,往兰花上倒了倒。不一会儿,里面的呼吸渐渐沉重。做完这一切,夙昔一路躲着周围监视她的暗哨一边往墙边赶。
她纵身跃出墙外,没有一个人发现。一只瘦小的狗对她摇着尾巴,夙昔摸了摸它的脑袋。取出信笺,夙昔的脸一下沉了,眉眼冷峭半晌,回了一封短信给他们。
——
这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顾则言倒是乖乖准备了一车东西,只夙昔知道那可不是为了自己。
在柳堂见了陈想眉和李筠,不过两句话,陈想眉就打发她走了,留下顾则言说话。
夙昔未露出恼怒之色,走回自己的院子,安安心心地呆在房里。
等到顾则言傍晚找她回家时,夙昔却突然不好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头冷汗。小月犹犹豫豫对顾则言道:“夫人旧疾发了,奴婢已经让府上的人去找大夫了,将军是不是等等。”
顾则言皱眉,那边李筠却是同意了。
等到小月走了,陈想眉立刻问二人:“你说她这是唱的哪出?”
“想留在府里。”李筠道。
“她留在这里要做什么?”陈想眉脸色立刻就不好了,如今李筠怀孕,似夙昔这样的祸害,离她们越远越好。
“且看她做什么就明白了。”李筠不慌不忙。
随手唤来上月进府的另一个丫头拂冬:“你去找刘大夫。”
那头满儿忧心地守在床前替夙昔擦汗,焦急地看向门外:“大夫怎么还不来?”
雪盏替她换了热毛巾:“夫人是怎么了,突然就病了。”
“老毛病了,听说早年伤了心脉,大夫就说要好好养的。”想到那老大夫的话,满儿眼眶红了,拉住雪盏的手,“好姐姐,你是将军的人,能否跟将军说说,将军一定认识太医院的人,让将军找个好大夫给咱们夫人看看吧。”
雪盏有些为难:“可我只是个丫头……”
“若是其他我自是不敢麻烦你,可……我们姑娘这病,早先的大夫说没得治!”满儿心里着急,还用了旧时称呼,说着两行泪就落了下来。
雪盏吓了一跳:“怎么会?”
那边小月已经回来了:“这是做什么?”
见满儿哭哭啼啼的样子十分不喜:“夫人还没出什么事呢,你哭什么?”
然后坐到床边看夙昔,见她昏昏沉沉的样子放了心。她这也是孤注一掷了,那头知道夙昔怀疑后让她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可以撤离,夙昔……只能对不起了。
满儿不敢再哭了,乖乖在一旁擦眼泪。
不一会儿李筠和顾则言就跟着大夫来了。
那大夫诊了脉:“夫人这心疾有些年头了,今天被什么牵动了,老朽开些药看能不能缓解。”这位夫人顽疾难治,他只能想办法让她醒过来,可他不能当人面承认治不好,因此病情说得含糊,想来这些人应该是知道她这病的。
那大夫写了方子,青芽上前接过方子立刻派人去抓药了。
顾则言问众人:“究竟怎么回事,今天不都好好的吗?”
满儿回答:“夫人回了院子就睡下了,直到午膳时才起。夫人胃口很好,将厨房送的饭菜都吃了。夫人难得吃这么多,我和小月姐姐都担心她不克化,让厨房煮了山楂汤。喝了山楂汤夫人就自己在院子里走了会儿,然后就到书房看书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一声响,推门一看,夫人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则言看向雪盏,见她点头,知道所言不虚。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筠看一眼床上的夙昔,拳头紧紧握着,一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双手扶住自己,李筠回头,是办完事回来的青芽。
卷碧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隐隐觉着她话里有话,刚想还嘴,被青芽不动声色拉一下,立刻就闭嘴了。
青芽进府两月,人又机灵又谨慎,夫人都赞不绝口,她自然听她的。
晚饭时,小丫头端着煎好的药来了,小月一直一言不发,喂夙昔喝完药和满儿一直守着。
夜色降临,顾则言见夙昔脸色稍微好些,对李筠道:“你回去休息吧,这里让丫鬟守着就是。”
李筠听大夫说得不严重,也就同意了。
这边顾则言也就歇在了院子的隔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