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已经有僧人早起打坐,因着今日斗菊宴,有些知客僧已经在做准备工作了。夙昔小心避开他们,朝课室走去。
却是没想到,佛堂课室里竟然已经有人了,夙昔看到那个穿着浅绿衣裳的小女孩,不由再叹有缘。
玲珑工工整整地跪在蒲团上,左右敲着木鱼,右手捻着佛珠,嘴里诵着经。夙昔没有想到这个刁蛮霸道的小公主竟是虔诚地颂着晦涩的佛经,听她诵得流畅,显然是常做此事。
夙昔无心多事,悄悄躲到静房顶上。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佛经从她嘴里出来,竟也让她心情平静。
室外却有些窸窣的响声,夙昔凝神一听。
“贵人说的就是里面的人?”一个油滑的声音问道。
另一个声音低沉不屑:“就是她。”
先前的声音嫌弃道:“这也太小了点,看着模样还没有十岁吧。”
另一人似乎不满又似乎有些鄙夷这人,道:“你不就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幼童吗?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人忙作揖:“是是是……这小花蕾的滋味啊,你是不知道……”说着颇有些心驰神往。
夙昔听得犯恶心,另一人也估计看不上这人的恶性,匆忙嘱咐他小心行事,说不会亏待后,离开了这人。
夙昔再看课室中的小人,不由有些担心。
只见门帘一掀,一个猥琐的男子蹿了进来,看到眼前跪坐的女孩,眼睛发光。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这回真是赚到了,想着就向玲珑走去。
玲珑听到响动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不由怒喝:“你是什么人!滚出去!”
那男子淫笑道:“我是什么人?我当然是你相好的人,小姑娘,来来来,叔叔领你尝尝这世上最美妙的滋味。”
玲珑皱眉:“什么最美妙的滋味?”
男子的手就要抓她:“尝过你就知道了。”
玲珑瞥见眼前脏兮兮的手不由大怒:“放肆!什么东西本公主没有尝过?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让人打死你!”
男子已经**上身,根本听不到玲珑说的什么,抓住玲珑拿佛珠的手,不由摸了摸:“好细腻,好漂亮的手……”说着就要去碰她的脸蛋。
玲珑气得满脸通红:“你放肆!你放开本公主!你再碰本公主一下,我就杖毙你!”
男子哪里听她的,一把抱住他一张臭嘴就往她脸上凑。
“你放开!你放肆!来人啊……来人啊……”玲珑不过九岁,哪里敌得过成年男子。
男子上下其手,玲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也觉得羞耻和愤怒。可她来课室诵经,就是不想人知道她向佛求神,不想人知道她心中的隐秘,因此才会背着姐姐和下人早早过来,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此时她心中说不出的害怕,整个人不停颤抖,只想着有人能救救她。
男子只觉得身上的人香香软软,比以往的任何小姑娘都美都软,心中大动,伸手扯她的衣带。
夙昔先还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见到此情却是忍不住了。
男子还没碰到衣带,只知脖子一疼,眼前一黑就失去知觉了。
夙昔一脚踢开他,看向玲珑,却发现她浑身抽搐,脸色惨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夙昔吓了一跳,忙去看她。
门外却传来脚步声,夙昔担心这情景说不清楚,抱着玲珑跳出课室的窗户。想了下玲珑的房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还没到房间,可玲珑的呼吸越来越急,像是被人捂住口鼻无法呼吸一样。夙昔不知道她是何病症,看见她无法呼吸,抬眼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她放在地上,松开的腰带和心口的衣服,可玲珑却依然呼吸不了。夙昔想了想,只能挑起面巾露出嘴,深吸一口气对着玲珑的嘴给她度气。这方法却是有点效果,玲珑的脸色渐渐回过来,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
夙昔见状抱起来避开众人终于到了她房里,夙昔将她放在床上,整理好她的衣服盖上被子,然后翻找她的东西,看她这种病应该会随身带药的,就像自己一样。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夙昔回头,玲珑已经睁开眼,脸色微潮,见她看过来,忙调开眼神,指了指柜子上的荷包。
夙昔找到荷包果然里面有个小瓷瓶,夙昔取出来递给玲珑,玲珑乖乖服下。
“谢谢你。”小丫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头歪向墙,不看她。
夙昔心头轻笑,还真的是个小孩子。
为她掖了掖被角,夙昔离开了房间。等她甫一离开,玲珑就转过了头,双手捂住被子,傻傻的笑了。
琳琅过来时就看到她这个样子,让阿玉拉开她的被子服侍她起床,不曾想阿玉看到玲珑就一声惊叫:“公主,你哪儿受伤了?”
玲珑莫名其妙,还以为她是惊讶自己穿着外衣睡,谁曾想说自己受伤,受什么伤:“什么?我哪里有受……”玲珑也是一顿,因为她看到自己右肩处果然一片血迹。
琳琅也是着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血,快脱了我看看。”
刚到门外准备接两位妹妹赏菊的太子听到里面的嘈杂不由惊住,随即开口道:“出什么事了?”
玲珑忙拉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不急,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琳琅疑惑地看她,玲珑拉下衣服,琳琅见果然无伤才松口气,正纳罕,却见玲珑给阿玉使了个眼色,阿玉懂事地请太子进门,自己关好门,守在周围。
玲珑将一一说来,琳琅听得心惊胆战,又气又怕:“什么人,佛门清净之地,他竟敢……竟敢……”
玲珑知道自己姐姐胆子不大,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没事,我没事。”
太子眼中厉色闪过,对着自己的妹妹却是十分温柔:“以后想要诵经,让哥哥陪你一起,你想什么,难道哥哥不知道吗?可你的安全也很重要,我们母子几人,谁都不能少了谁。”
琳琅眼睛一红,揽着自己的妹妹,哽咽道:“姐姐以后也陪你,我知道,你想母后安康,想大哥健康,姐姐也一样。不用怕,姐姐陪着你。”
玲珑哇的一声哭了,她是害怕的。母后从她出生后就身体不好,后来更是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父皇不理母后,也不喜他们兄妹三人,她不明白,后宫妃嫔无几,子嗣也仅仅他们三人,为什么父皇连他们都不喜欢?
后宫的人看碟下菜,也是对他们不加颜色,各个捧着齐妃的脚,若非表姐来了后一番整顿,她和姐姐两人在宫里还不知是何场景。姐姐柔弱,哥哥羸弱,自己也有气喘,为了不让人小瞧了他们,于是故作强悍刁蛮,让人不敢欺侮,也是希望以此吸引父皇注意。
可她还是害怕,她只是个小孩子,她怕父皇听信齐妃的话将母后赶进冷宫,怕父皇将姐姐送去蛮荒之地和亲,怕父皇废了哥哥的太子,更怕齐妃怀孕有子。她的鞭子伤了那么多人,她还心狠地诅咒齐妃永不怀孕,她想她是恶毒的,她怕这些报应在亲人身上,所以每月都来这里,诵经念佛,一面希望母后哥哥好转,一面请求宽宥,即使要罚,也请将报应放在自己身上。她以为没人知道,她也害怕被人嘲笑胆小,可是自己的哥哥姐姐却是知道的。
洛瑛任自己妹妹痛哭,她这么小,不能让她憋坏自己。他的两个妹妹,一个聪慧却软弱,一个看似机灵,却是赤子心肠。琳琅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害怕却不说,玲珑却是不明白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他们。洛瑛闭了闭眼,那个人,不配称为父亲。
玲珑发泄一会儿,终于收住哭声,抹了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担忧地问:“哥,你说她会不会有事?她都受伤了。”
“她既然有把握,便不会有事,你放心吧。”洛瑛安慰道,不由又想到阿松的禀告,女人,也在找地宫的人,跟顾则言不认识,不知道究竟是谁?
玲珑目光暗了暗,可是都流血了,她还是个女人。也怪自己害怕,当时没注意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只记得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知道那是女孩子的味道。
夙昔再回到课室的净房,那人已经不见了,可能是醒来后害怕逃走了。夙昔不去管他,回到梁上没多久,李筠和影一就来了。二人拿着木鱼诵经,拂冬为他们斟茶,不想不小心倒在影一身上。
“夫人恕罪。”拂冬曲了曲膝盖。
扮作夙昔的影一皱眉,却是没有说话,让雪盏扶她去净室收拾。影一进了净室,让雪盏在外面看着,以免让人误闯进来。
见屋中只有影一一人,夙昔才从梁上下来。
二人交换衣服,影一倒着水,遮盖她的说话声:“罗二跟的时间太短,祁殇可能发现了,但迫于周围有皇帝的人监视没有揭穿。罗一说,将军已经醒了,正赶往这边。其余人没发现异样,那人也没有踪迹。”
夙昔点头,很快换好衣服,清理着茶渍,吩咐道:“他一回来肯定会先跟祁殇碰面,他们有特殊联络的方式,我猜他想留下罗二,你们找机会帮他离开。你让影二继续跟着李筠,再找人跟着陈老夫人。”
影一没多问,听令行事。
夙昔打开净室的门,雪盏过来扶她,丝毫没发现已经又换了一个人。
看到李筠看过来探寻的眼光,夙昔知道她应该已经清楚现在的将军是个冒牌货,只在试探是否与自己有关。
夙昔恍若未见,跟着诵经敲木鱼,晨钟更甚,方才放下木鱼,对李筠道:“嫂嫂,外面听着挺热闹,不知道是不是赏菊宴开始了,我想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李筠点点头,她是要一起的。
两人丫鬟扶着两人起来,漫步向外走去。
此刻辰时一刻,外面却几乎人影窜动,和尚摆着桌椅架子,有头发的搬着一个个精致的花盆,一株株或艳丽或清雅的菊花像是被谁画笔一点,徐徐开满整个寺庙。
几人一边走一边看,夙昔问道:“将军呢,怎么没一起?是不是不喜菊花?”
李筠摇头:“许是有事忙,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前方隔着人的地方罗二扮作的顾则言走了过来,看到她们,准确的说是李筠,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李筠不得不承认,若非祁殇提醒,她或许还要被这人欺瞒一段时间,不知道是哪里的高手。余光看向夙昔,不知道跟她究竟有没有关系。
身后的祁殇手搭上剑柄。夙昔装作未看到,抬手指向一盆墨菊,红中带金霎是气派的花惊呼:“看,那像不像一面旗帜。”
雪盏朝着她的手指看去,李筠和祁殇也是一顿,不由看向那盆菊花,果然是帅旗:“那是菊中珍品,花瓣正面紫红,背面金黄,色泽明快,花姿雄劲,像是军旗,名为帅旗。”祁殇说完略微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筠转头去看“顾则言”,那里已没了人影,四下搜寻,终于从寺庙背后走出一人,正是顾则言,他迎上李筠的目光,却是摇摇头。李筠一愣,意识到这是真的顾则言,随即望向夙昔,她正笑得好看,对祁殇说道:“那不正适合将军?”
祁殇颇有些自傲的仰着下巴,算她有点眼色,这正是将军最爱的花。
夙昔见李筠看着她,忙问:“嫂嫂,你说是不是?”
李筠见她毫无异色,笑着点头:“自然。”
说着顾则言已经来到几人跟前,夙昔见到他自然地跟他行礼,毫无异样。
顾则言看向她的双眼。
夙昔抿嘴笑,看来罗二已经走了,碍着周围的眼线,他不好大肆寻找,这是怀疑上自己了。她就是故意的,他们几人,大哥爱松柏,姐姐爱梅,萱儿爱莲,小弟爱竹,顾则言却爱菊,帅旗为最,唯她一人,独爱艳丽,桃李、牡丹,什么颜色多,长相好,她就爱什么,从不独宠。哥哥笑她爱俏的本色人花一致,艳丽好看的花喜欢,艳丽无方的人也喜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专情。萱儿刚刚把话说明的小嘴还跟着说了一句,桃花妖妖,三姐可不要学。
姐姐笑不可支,点着萱儿的小鼻子道,可不是这个妖,还得让爹爹罚你多背两遍。
夙昔收回思绪,看到顾则言疑惑的双眼,颇有些自得的转过脸,他看不出。
顾则言瞥见她微翘的嘴角,怎么看怎么有股嘲讽,不知道她刚刚看自己出神,究竟想的什么。是不是透过自己看什么人,能让她那样笑的人……是子落吗?
顾则言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思绪跑偏,又纳闷,眼睛没有异常,真不是她?可是女子……这么奇怪的女子,还能有谁?不禁又把视线放回夙昔身上。
夙昔恍若未觉,欣赏起各色菊花。顾则言和李筠一边看,一边品着花,相谈十分愉快。
此时寺庙已经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夙昔被一阵大力撞得几乎倒下,幸得雪盏手快扶住。雪盏面色不虞,正要开口,却被夙昔拦下,一看,是昨天那个刁蛮公主。
今天的刁蛮公主看到她出乎意料地没有瞪她,却是疑惑地多看了她几眼。
琳琅忙道歉,夙昔自不会计较,顾则言和洛瑛二人眼神交汇,打着暗语。
两行人擦身而过,玲珑的眼神还是不时回头看向夙昔。
琳琅拉她:“不是要为那人上香求平安吗?”
玲珑收回目光,确信她鼻子的灵敏,可是怎么会是她呢……被自己姐姐一拉,也无法在想,拉着姐姐走向大雄宝殿上香:“我要请佛祖保佑她平安健康,请佛祖保佑她……”与将军恩爱白头。玲珑心想,她是个好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武功。